《同归》淳于歌

27、是非

　　细长眼恨恨地盯着陈风，他的同门扶起他，气道：“方才那魔物突然袭击，师兄躲避时不慎撞倒了这位道友，并不是有意为之，阁下却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突然下此毒手，是何居心？”
　　陈风气笑了：“那倒奇怪了，你师兄既要避开魔物，该往另一边跑才是，怎么反而往魔物的方向跑。”

　　那同门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事……事发突然，师兄心中惊惧，慌了手脚也正常。”
　　“慌了手脚？”陈风向前逼近，蒋东来见过盛途出手，忌惮他的实力，便不敢真伤陈风，只得往后退了一步，听见陈风语气森凉，“与那魔物缠斗时，你师兄振臂一呼，当先跳过去对敌。那时候好一副身先士卒、临危不惧的模样，怎么后面就又慌了手脚？我瞧见他先推了人，才又跑到一边，很是从容不迫，哪里像慌了手脚的样子。你暗下黑手，只当情势混乱，没人看得见吗？幸好既同先生和盛大哥平安无事，否则我早就折了你的手脚，岂会一掌了事？”

　　蒋东来听来听去，只觉面上无光，眸光一冷：“这位道友，出口如此狂妄，是不把我们无量宗放在眼里了。”
　　细长眼这时才缓过气来，怒道：“他们先下毒手害死我兄弟，这会儿又反泼脏水，是早就不把无量宗放在眼里了，大师兄和他们废什么话。只恨老天无眼，没叫那魔物将你们烧死。”

　　陈风正奇怪细长眼的兄弟是谁，那名叫韩羽的女弟子便道：“若你指的是那个人，”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方才灵力墙燃起的地方躺着一人，瞎了一只眼，后来大约在混战中被魔物啃噬而死，“是他趁着先生施术时无暇旁顾，想去偷他的剑，叫人发现，打瞎了一只眼。这是他自作自受，之后他又死于魔物之手，我们几名结阵的弟子看得清清楚楚。”
　　说起这个，众人才发现那蒙面人不知何时又没了踪影。

　　细长眼却不听解释，只一味道：“这人立了些许功劳，你们万渊宗自然袒护着他。你们门大势大，欺负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却不知风水轮流转，谁知道百年后，这世上还有没有万渊宗呢。”

　　樊与鹤咳了两声，厉声道：“无名小儿，好大的口气！”
　　樊见素道：“诸位都是为襄助万渊宗而来，我们不会袒护任何一个人。方才你出言提醒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你故意撞倒既同先生，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这件事若只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们也不好插手。但韩羽绝不会平白诬赖，何况众目睽睽，也不止她一人瞧见。无量宗门大门小，万渊宗并不在意，万渊宗未来如何，也不劳阁下费心。今日诸位襄助万渊宗之情，我们在此谢过，酬劳改日奉上。但万渊宗也容不下小人作祟，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回吧。”

　　她一番话把事情断得清清楚楚，其他修士哪怕没有亲眼看见，这一路同行，却也相信樊见素的为人，此时只沉默不语。
　　蒋东来一口气只得憋在心里，嗬嗬冷笑两声，带着同门狼狈离去。

　　陈风皱了皱眉，回到盛途身边，道：“盛大哥，这无量宗的人行事鬼祟，他那个什么兄弟为什么要去偷先生的剑，这其中缘故我们尚且不知。你说，他们会不会和这次魔物袭击有关？”
　　“眼下什么线索都没有，也没法查，以后我们多留意吧。”盛途刚说完，万渊宗的人便送来两件披风，好让他和既同把衣裳破处挡住。

　　陈风仍然愤愤不平：“只可惜便宜了他们，早知道我还是折了那人手脚比较解恨。”
　　既同忙宽慰他：“方才多谢你替我出头，原本是我与他们的恩怨，现下反倒让你和他们结了怨仇。”
　　陈风毫不在意道：“先生既是盛大哥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用不着算这么清楚。”

　　“就是，”闻人杕治完伤员，悠悠然踱步过来，“路见不义，我辈均当拔刀相助。小丹儿已去信给药阁，命各处弟子不得医治那个无量宗的人。”
　　盛途闻言大笑：“我说这次冷姑娘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原来早就想好了治他的法子。”

　　等他们聊完，樊见素才过来查看他们的情况。既同拱手谢道：“多谢樊姑娘仗义执言。”
　　樊见素面上这时才有了点笑容：“正如闻人先生所说，路见不义，拔刀相助是理所应当。何况先生护我万渊宗所有百姓周全，此等大恩我们更是无以为报。”
　　客气话说过，樊见素立刻转回正题：“说起来，方才那魔物死前念了一个字，你们可听清楚了？”

　　闻人杕顿时来了兴趣：“好像说的是‘霄’字，真是奇也怪哉。”
　　自百年前仙魔一战，凌霄仙君道殒，中原大地灵脉枯竭，修道艰难，连带着妖魔一类也难以修出灵识。除了鬼物因是生人死后念之所聚，本就有灵识残存以外，妖类虽有动物的意识，却很难修出人身，魔物更加难修出形体，往往只是混沌蒙昧的一团，凭着本能掠食生灵，更别提具灵识、通人语。
　　方才那兽形的魔物竟然口吐人言，百年来只此一只，确实奇怪。

　　那个“霄”字它念得分明，听起来像是它恨得深切入骨的仇人一般。
　　闻人杕食指点了点下巴，推测道：“这只魔物能修成兽形，我看起码有百年修为。你们说，它会不会是百年前受那魔君所御，因此把凌霄仙君当做仇人。它说的那个‘霄’，指的就是凌霄仙君。”

　　樊见素点点头：“很有可能，凌霄仙君成仙之前，传说就是单名一个霄字。各大宗门里稍有名望的，名字里并没有带霄字的。”
　　既同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道：“那这些魔物不遗余力攻击结界，想要去南边，难道是要找凌霄仙君报仇。只是凌霄仙君仙逝近百年，这仇也没得报处。我只听说东洲玉墟门供奉凌霄仙君的庙宇颇多，那些魔物难道是冲着这些庙宇去的？”

　　“既同言之有理，”盛途跟着搭腔，“这样说来，这些魔物倒也算忠仆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忘记此仇呢。”
　　陈风听得头痛：“这样一来，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些魔物岂不是更难查找了，之前我们还怀疑玉墟门有吞并之心，可他们总不会傻到主动招惹仇家上门吧。”

　　闻人杕一副看你还是太天真的表情：“那可不一定，这一招啊，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哪一个都比自己出手简单啊。”
　　樊见素微微笑道：“不错，再往深处想，若幕后之人并不是玉墟门，那这人借魔物先给予万渊宗重击，若此战得利，随后还能南下挫伤玉墟门，一石二鸟，胃口不是一般大。”

　　陈风转来转去看了这群人一圈，抱着双臂瑟瑟道：“我觉得你们的心机智计，也不输那个什么三只眼的狐狸。我看百年之后，万渊宗和药阁，肯定更胜从前。”
　　万渊宗解了危困，樊见素比往常轻松许多，朗声大笑，与闻人杕异口同声道：“那就承君吉言了。”

　　简单的休息整顿过后，众人有了精力去查看魔兽的尸体。这魔兽已修出一半的实体，魔气消散后，只留下一个半大的畸形躯壳。四肢大小不均，尾部细长，周身皮肤白中泛紫，唯有额间带着一枚形状奇异的印记，像一片被长剑破开的星海。
　　既同手指在那印记上轻轻拂过，感受到上面残留的点点灵力。

　　“有什么发现吗？”盛途跟在他旁边，问。
　　既同指着那印记道：“这像是一种术法，我感觉里面蕴含着契约或是羁绊的关系，也许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只魔兽以前是受他人驱使的。”
　　“是那个操控聚火术的人吗？”
　　“不，”既同摇头，“这个术法很古老，你看，这印记深刻入骨，说明时间很久远了。我以前在史籍中读到一些关于百年前那位寂云魔君控制魔物的传说。只是，有关他的记录很少，提到几句他与魔道为伍，控制魔物掳掠生人供自己修炼的事。”

　　说完，他沉吟半晌，又对盛途道：“不过，我师父提起这位魔君，却和我在书中读到的不一样。”
　　“哦？”盛途见既同似有犹豫之色，便鼓励他，“说来听听。”
　　既同稍稍压低了声音：“师父说，那所谓的史籍不过是后人的一家之言，也是全凭胜者随心乱写。书中对这魔君的来处、性情、外貌和修为都只是草草带过，一味只对凌霄仙君大加褒扬，可见攥者本就存着偏见。依他来看，那位魔君才是大好人，凌霄仙君才是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无人目睹，到底孰是孰非，孰善孰恶，还不一定呢。”

　　盛途听完，先有些讶异，随即笑了：“尊师的想法很是有趣，我倒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你看，我们面前不就有位活生生的例子，”他指了指远处正襟危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貌的樊与鹤，“只是这世上的人，大多是凌霄仙君的信徒，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丝毫指摘玷染。这话切莫再对第二人提起，要招打的。”

　　既同看了看他，觉得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才更招打，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我现在可不会全信你的话了，绣丹、茂棠，还有樊姑娘、林大哥，一定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你可少哄我吧。”
　　盛途听了，唉唉叹气，正要装作失落的样子逗既同来哄人，樊见素就在那边领了樊与鹤的命，过来询问：“宗主有意派人去结界之外查探，找到聚火的阵法处，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二位对术法一类比较详熟，可否与我们一道？”

　　盛途摆摆手：“我就是个打下手的，这种事还是既同比较擅长，我们去是可以，樊姑娘你回去之后，可要在霜夫人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多给点辛苦费才是。”
　　樊见素低头浅笑：“这是自然，此次北上剿魔，二位力挽狂澜，酬谢之礼我们怎敢怠慢。”
　　既同本觉得当不起盛途的夸奖，后又被他的厚脸皮打败，心里却涌动出一股暖意。这种话自己面皮薄不好说，虽然霜夫人备下的谢礼肯定不会少，但盛途这样直白说出来，只怕霜夫人还得往里面加上那么几成了。

　　今天是教既同怎么找雇主理直气壮要钱的盛途，总结起来还是三个字：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