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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壹 ...

  •   0.

      「说实话,我很好奇,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您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好。」

      1.

      享用过早饭后,青年打开了药瓶。

      不动行光支着脸待在餐桌另一端,端详同席而坐的家主。天光透过障子纸将窗槅的影子投射在那人手上,容器里滚落出了豌豆大小的丸子,丸子在光的切片里泛着朦胧的色泽。

      厨房里传来流水声,不动隐忍地压下渴酒的心思——自己是有要事前来相商的,难得没有贪杯,反倒是面前的青年稍稍带着醉容。

      他瞥一眼被随意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大致猜出厨房那位脸色难看的原因,小小地忧心了一下。

      青年做的事,会被每振刀剑赋予不一样的解读。

      付丧神对召唤者有天然的亲近感,想剖析自己的主人是很正常的。

      但他们的主人不在乎这些。

      青年就是这么一个人,兴趣所在表现得很直接,被排除在选项之外的家伙,若想拿到特权,便总要面对被他刺痛的事实。

      ……怕痛的刀是不存在的。

      他看着青年将药丸含住,嘴唇动了动,复又张开,朝狐之助伸出被染红的舌头。

      柔软的舌尖在犬齿下方颤抖着。

      “……颜色跟记忆里不太一样,不过,可能是吾辈这边还没更新配方吧。”狐之助说道。

      青年点头,习惯性抿了抿嘴,将唇瓣也染上一点艳色。他将视线转向付丧神,笑着打开的口腔配合犬齿,肖似某种嗜血生物:

      “很恐怖吗?”

      “……不。”不动回答,“这种药应该没有副作用吧?”

      红滟滟的嘴部有种古风的美感,他觉得这模样很适合主人。

      狐之助解释道:“这就是以副作用为主的药,可以封掉审神者大人的所有灵力。”它看起来对这趟现世之旅的结果不太满意,“明明用效果折半的压片就可以,为什么要给您开这一种呢?真是的……这样一来,连日课也没办法完成了……回头吾辈还是问一问花江大人,能不能换成压片吧。”

      “医生说,既然要保护就彻底一点。”青年解释道,“每个人考量的理由都不一样吧,这种事情就别麻烦那位了。”

      他没有把送药者的话完整复述给助理——那真是一句既多余又奇怪的说明。

      「尽情跟您的爱用刀们肌肤相亲吧,这是目前最安全的散灵药,即使是胶漆相投也不包涵在禁止事项范围内哦。」

      ……肌肤相亲就算了,胶漆相投算什么,双双奔赴锻刀池吗?

      “我起草了新的日程安排,每周停药一天来制作符纸就行了。”他望着狐之助胸前陷进被毛的纽扣,努力将奇怪的画面驱逐出脑海,“就这样把符纸均分出来,在没有灵力的日子也能进行锻造。”

      “您想得还挺周到。”狐之助夸人总是阴阳怪气的。

      “总之一切都没问题,我可以跟大家肩并肩一起玩……咳,工作。”青年眼中流露出喜悦,倏而又像想到什么事般,唤了餐桌对面的付丧神一声;

      “不动君能再坐一会儿吗?如果你不急的话,我想先给同僚去个信。”

      不动点头。厨房里水声已被关停,接着传来食具橱被打开的声音,他看着自家主人笑得懵懂的模样,不由有些焦躁:

      “……主。”

      “怎么了?”那人正戳着狐之助投影的通讯录。

      “啧!”不动挠了挠头,把声音压得很低,“……请你小心一点。”

      青年没太听清:“什么?”

      他不得已稍稍加大了声量:

      “……长谷部,可能会伤到你。”

      青年停止了信息输入,显然很讶异:“我吃过药了,怎么会。”

      心知对方不易被说服,不动的表情逐渐凝重:“不是这个!……总之,我说真的……因为那家伙跟我们不一样、他……”不知该如何对主人解释自己缥缈的“预感”,不动焦虑地撑着桌面站起来。

      青年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短刀。

      他暗忖,毕竟是兵器嘛,使用起来确实要小心,不过现在大家有了人身,应当不至于那么担心的,自己不知分寸“病”了一趟,反倒让他们紧张了。

      此时无需太多言语,只管承了对方好意便是。

      他于是颔首:

      “好,谢谢你担心我。”

      接着又朝狐之助道:“怎么搜索不到羽岛先生?”

      狐之助晃着尾巴:“没有被存下来的人就是没有呀。”

      “但是他好像跟我挺熟的?”

      “那您要不要换编号搜索一下?”

      “我哪里会知道他的编号啊?唔,换成姓氏试试……我记得好像是苍……”

      ——转头就埋身于自己的事,完全就是没将短刀的话放心里的模样。

      不动气闷得不行,但他再想说些什么时,收拾完餐具的近侍刀已经撩开帘子——朝着主人的身边走来了。

      2.

      “可以是可以……但你就不能给个准信?”

      「华国人不是最喜欢“下次一定”吗?」

      “……呃。”

      「你最近也不出阵吧,我什么时候来都能招待,不用特地计划了。」

      “但串门得申报不是吗?早晚都要等许可,倒不如先预约用通道的时间……”

      「……我说啊,小雪美……」

      “不要这样叫我。”

      「行,雪美哥哥。您知不知道我们是同区呢?」

      “都说了不是雪、…嗯?”

      「所以说,同区的审神者用演练甬道传送完全没问题,只要你记得向我开放访问许可。」

      ……

      “……好、好吧。”

      「……对了。」

      “?”

      「下次不要这么早打电话来。」

      “可现在已经九--”

      「嘟——。」

      “……”

      「联线结束,本次共计消费小判300枚,已自动从您的账户扣取,感谢使用。」

      “……好贵!”

      “吾辈早就建议您传信嘛。”狐之助收起屏幕,“本丸的位置通常不固定,非人世的联线是很占用资源的。”

      虽然说过但也没想到是这种天价啊——真正的通话两分钟话费三百块,青年只觉被狠狠坑了一把:“写信难道不显得太正式么……”

      “希望您可以早日重新习惯这种方式,毕竟吾等目前的条件还未到可以随心所欲铺设联络通道的程度。不过,最近时之政已经在开发审神者独占的通讯网络了。”

      “听起来很昂贵。”

      “然也然也,暂定仅供日收超十万小判的大人使用。”

      猝不及防的资本主义气息。

      叹了口气,青年终于得了空,回首去问自家近侍:“咱们的仓库里有修行道具吗?”

      长谷部敛眉,答:“库存充足。”

      他语气淡淡,青年听入耳中,莫名觉到些许不对劲,但这差别太过微妙,细究的念头只在脑海之闪过一瞬,便隐没了。

      青年转头朝向短刀,眼角一抹笑痕:“太好了不动君,能去的。”

      短刀的表情却很复杂:“……嗯。”

      “怎么了,你还没做好准备吗?”青年关切道,“我可以先把包袱给你,便当的话,等你启程之前再去厨房安排……你是真的想去吗?不是为了逞强吧?”

      “什么逞强?!别小看我啊——!”

      青年轻笑:“抱歉抱歉!你有决心就好……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头一回给付丧神送行,多少有点担心。”

      不动抬眼打量一番家主身旁伫立着的同伴,很郁闷似的叹了口气:“……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你说得对,我也不能这么不务正业下去,”虽然这么说,青年周身的气势仍是很安逸,“硬件问题解决了,就得好好开始工作。我们一起努力成长吧。”

      ——不是这样理解的啊!

      不动在心中疯狂锤地。

      ——虽然对话哪里都没毛病,但为什么永远都感觉主人跟自己在不同的两条线上?!

      他不服输地想要再说点什么,但长谷部往前踏了一步——他略俯下身,理了理青年上衣的皱褶:

      “您看起来有些疲惫,工作之前,要不要先去温泉放松一下身体?”

      回身的时候,轻轻扫了同伴一眼。

      ——不动行光认得这个表情。

      每每有同伴在主人身边待得太久,都会收到这种“驱逐令”。

      他心里堵着一股气,自己的提醒其实并非针对长谷部,而是真心实意为主人感到忧心。

      倒不是说长谷部会做什么弑主夺权的残忍事——通过正规渠道被召唤的付丧神一般很少有这种想法。但那家伙近来确实不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况且,他作为与对方稍稍有一些交情的对象,多少也能察觉到同伴那点隐秘心思。

      现在显然不是揭盖的时机。

      他想象不出青年生气的模样,但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将长谷部回炉重造,他怕的,是青年会碍于朝夕相处的情面,稀里糊涂地答应。

      毕竟以现状来看,这人太好拿捏了。

      若是只有长谷部倒还好……

      但,这座本丸的危险品,可不止一个。

      如今都已随处可遇这种不和谐音,若是任由长谷部孤注一掷,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简直要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发展。

      ……最重要的是,这完全就是给主人带去麻烦。他难以忍受这点,故而无论如何也想提醒主人——可他本身直来直去的个性,遇到这事儿居然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属实耻辱。

      那厢,青年已经同长谷部聊起来了。

      “其实我不是那种酗酒的人……咳,醉宿的味儿我自己闻不到,你倒是提醒我了,是得洗个澡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一点都不臭。”

      “唔。”青年只当对方是客套,一面说话,一面从装着帽衫的袋子里掏出几颗包装新潮的软糖,递了出去,“出去一趟什么都不带不太好,我就买了点糖果,你尝尝吧,不动君说挺好吃的。”

      “这……”

      “放心吧,不计数的,你预留的‘机会’,还在我这存着呢。”擅自理解了近侍的心理活动后,青年注意到在一旁瞪着近侍愣神的短刀,便顺口一问,“不动君要带些路上吃吗?”

      不动思绪纷乱,下意识拒绝了。

      长谷部将糖果仔细收进常服的口袋里,挖苦道“既然要走,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不动满脸不高兴地顶了回去:“想什么时候离开是我自己的事。”

      正说着,却感受到一道含蓄的视线,顺着这视线反馈回去——果不其然是主人带着些许探究神色的脸。

      “……”

      他真的不是不想去修行。

      已经冥思苦索十数个昼夜的决定,只有这个,绝不想被主人当作是一瞬间拍板的轻率决定……断了酒瘾清醒地过来请示,正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只因为多余地考虑了不需要自己考虑的事,就被当成懦弱的刀……

      心态逐渐消沉,他无奈以屈服的姿态接受了现实。

      “……旅道具,我自己去仓库拿?”

      “难道还要主帮你准备吗?”

      我问你了吗?不动窝火地撇了撇嘴,将椅子推回了桌下。他本不打算正式地告别——弄得好像自己是什么特别有用的刀似的,但前脚刚到门边,却忽然被青年抓住了小臂。

      他动作一滞。

      “你会写信回来吧?”青年问,声音很轻,似乎是想让自己显得更像体恤下属的将领一些,可力度没有拿捏好。

      ……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

      “那、那是理所当然的!”不动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脸热,想甩开被抓着的手,又觉得这样对主人不礼貌,只得僵在半空。

      ——长谷部的眼神变危险了。

      好在青年并没有紧抓不放,得到满意的答复,便松了手:

      “太好了,我会给你回信的,祝你修行顺利。”

      标准的送别话语。

      不知道刚刚那一瞬到底在期待对方说些什么——不动熟练地唾弃自己一番,攥了攥拳头,垂首遮掩了因尴尬而微红的脸,从喉咙里发出两个简短的音节,同主人作了别。

      3.

      在属于御主部屋的温泉入口处,遇到了拎着浴篮出来的龟甲。

      本丸的温泉多为疗愈泉,总是散发矿物的味道。龟甲带着满身水汽将入口的布帘放下,表情似是诧异青年的到来。

      “主人……?!哈啊……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解除放置、您的身体还好吗?”

      “已经没关系了,谢谢你关心。”青年浅笑着,“你穿上了啊,真合适。”他夸赞身着洁白和服的打刀,注意到对方脖颈出隐隐显现的缚绳形状时,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目光。

      打刀的愉悦溢于言表:“您是在在意我的什么吗?”

      青年佯装无知,轻轻摇头。长谷部站在自家主人身后,鼻子动了动,眉宇间说不出的嫌弃:

      “先于主人使用设施,你已经狂妄到这种程度了吗。”

      青年绕过打刀,撩开了帘子,水雾便顺着缝隙跑了出来。他一边接着话:“没关系啊,温泉就是拿来泡的嘛。”

      话音刚落,龟甲便像是也要跟着返回的模样,说:

      “主人要搓背么?现在的我很多地方都高涨着哦,具体来说--”

      “我进去啰。”

      “--诶,走了!?”

      “即使被主人宽恕也改变不了你傲慢的事实。”见青年急不可待地闪身入室,长谷部也抬脚跟进。放了挂帘还不够,半侧着与室友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朝对方抛去一个“敢进来就压切你”的眼神,还顺手拉上了原本常年开敞的障子门。

      ——龟甲的脸彻底消失在闭合的门缝之外了。

      再转身,青年已经脱掉鞋袜跟厚羽织,开始解上衣的扣子了。

      他站在竹枝搭成的简易淋浴间旁,莲蓬头正开着,等着出热水。余光瞥见欲上前搭手的长谷部,赶忙拒绝:

      “不用不用!现代服饰很方便的。”

      言语间,已经利索地扒光了上半身。

      将衬衣随手投入竹筐,他矮身从礼品袋中挑出属于同僚的外套,放进了卵石堆旁另一个小篓子里。

      长谷部抿了抿唇,看着自家审神者一道白光似的钻入淋浴间,唰地拉上了隔帘。

      他瞥一眼小篓。

      “主,衣物分开洗么?”

      “我自己洗——你去忙你的吧。”腰带扣被解开的金属声从隔帘中传出来。

      长谷部垂下眼帘,眸光闪烁。

      他蹲下来,拾起青年掷入筐中的衬衣,仔细叠好,再将早已备好的月灰缟纹小袖、长袴、新的棉服外套连同浴巾整齐搭在黑漆棚架上,棚架涂绘的唐花纹锦在水雾缭绕中只勾勒出朦胧的椭圆,像无数只圆瞪的暗色眼睛,已经看穿来人此刻的心情。

      他移开了目光,去到淋浴间的隔帘前方。

      礼品袋靠着隔帘旁的墙壁,鼓鼓囊囊的。

      “这是您给其他人准备的礼物吧。”长谷部将袋子拎在手里,见到里头躺着的帽衫,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我会尽快比照名单,给诸位送去,然后去寝殿为您将新的外套取来。”

      唰--

      “等等!”

      竹支架发出咯吱的悲鸣声,青年一手攥着布帘,一手提着脱了一半的裤子,慌里慌张探出身来,阻止了近侍的动作:

      “这个、这个我自己亲自给他!”

      “他?谁…”问句甫一出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长谷部语气瞬时冷淡下来,“…山姥切国广吗。”

      他抬眼看向自己的主人,两人的视线隔着雾气交汇了。

      青年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啄米似的点头。

      “您连他住在哪个房间都不知道。”

      “我这不正打算问你么……”青年面露尴尬。莲蓬头流出的水将卵石地打湿了,他像是有些惧热,松开攥着布帘的手,往淋浴间外挪了挪。

      “即使告诉您,您也找不到。”长谷部嘴角微微下撇。

      青年不服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多走几趟就会很熟的。”

      长谷部语气却忽地加重了:

      “有关他的事,就这么重要?”

      青年愣了愣,感到一阵压抑。

      “非得亲力亲为?”

      “……这倒不是……只是我有别的事跟国广君说。”

      “是什么事?”

      青年开始觉出一些违和感来。他不确定地看着近侍刀,长谷部肯定不明白什么是“尸鬼”和“辐射”,游戏不对着屏幕,跟着一起玩是很难理解的。而且……末日题材,对动乱时期诞生的刀剑而言,说不准还会因为无聊而被耻笑。

      他面带郝色,想尽量避免在对方在场的情况下谈论这个话题:

      “说了你也不懂的。”

      长谷部的目光又沉又冷。

      隔着雾,青年只当是高温闷出的错觉,又道:“其实,你只要做任务书里的事就够了,不用管我太多。”

      自己有手有脚的,若吃喝玩乐都让近侍一揽子安排下来,难免有失成年人的尊严。

      他兀自絮絮叨叨。

      “你想啊,如果我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会非常累的——虽然付丧神不睡觉也不会死,但‘休息’这种行为,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身体得到放松,更是为了给精神也创造安宁的环境。陀螺转得再快也会停,只有精神世界得到抚慰,工作才会更有干劲,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偷懒也是提高效率的一种……方……法……”

      迟钝地察觉到近侍变得晦暗而粘稠的眼神,被这样注视着,青年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的声音逐渐细若蚊呐。

      “长、长谷部?”

      长谷部带着晦涩难明的表情靠近。

      他越过了隔帘所能圈住的边界。

      青年本能地退后——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危险。但构建淋浴间的角落太过狭窄,他被莲蓬头撒下的、还未来得及变换温度的热水浇得一个激灵,退无可退地贴上了身后的木纹墙壁。温热的水珠顺着额发滴落到睫毛上,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度抬首之时,已经被近侍擒着上臂,整个儿圈在了角落里——

      “说完了?”

      长于征战的双手,如两只枷铐一般。

      “那您不如,听我一言……”

      4.

      青年挣扎的模样肖似一尾渴水的鱼,长谷部任由主人在自己的影子里惊慌失措,他沉默地看着,占有欲累积成一潭深湖。

      昏暗的天光下,两人都被蒸汽浸湿。

      这个我亲自给他。

      说了你也不懂。

      你只要做任务书里的事就够了。

      不用管我太多。

      青年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像一柄尖刀,直抵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长谷部自认拥有比别人更强大的忍受痛苦的能力,但,比起通过自我排解来疗愈心伤,他更习惯寄望于自己的主人——他以阉割自我的方式从青年信赖的蜜语中获取解药。这非常有效。

      以往的青年总能够回馈到他满足的地步——他们经历了漫长的磨合期,默契曾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青年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以是打开他心房的密匙。

      自己对这个人类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他一直如此笃定着。

      只遗憾,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可至少这份特殊是独属于他。

      后来,又仿佛出现了机会。

      那个人懵懵懂懂地回来了。

      他本有足够的信心借此机会去重新定义所谓的近侍关系,可死而复生的本丸是如此扰攘不安,竟如泥沼般使他的步伐陷落——而所有混乱的始音,皆源自那人「结界」的消逝——

      触摸无碍。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伙伴们,对着失了屏障的主人,竟也会生出那种心思。真心也好,好奇的戏谑也罢,这无疑给他计划的践行带来了重重阻碍,而青年逆来顺受的模样无异于在他本就焦灼的心中凿下新的创痕,将近侍不再是首顺位的未来赤裸裸地揭露。

      这人怎会变得如此亲近于其他的刀剑?

      连一向自我的大俱利伽罗都……

      唯独对着朝夕相处的他,宠物一般去哄,假意怜爱着,实际眼底全是茫然与生疏,那盈满笑意的目光甚至从未清晰地倒映过他的影子,即便偶尔流露出真情实感,也仅仅是止步于合作关系的、肤浅的感动……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从初日迎接到满腔热血逐渐冰结的当下,他终于了悟,那些青年为他而作的妥协,原是祈愿尽快结束对话的祷告,是逃避的证明——他所感动的,为之热泪盈眶的一切,只不过是青年作为统帅所施予部下的、高高在上的的温柔而已……

      他们的每一次交谈,都是不可回避的例行公事;每一次对视,都在宣誓两人如今并不相熟的事实。

      明明拼尽全力的是自己,最克制的也是自己,最了解主人的亦是自己——这样的绝对优势,却捞到了最坏的开头,被尽会使小聪明的家伙狠狠甩在身后,叫他如何能够甘心,如何寻找继续忍耐的理由?

      心碎感愈发强烈,他死死扣住了主人向前推拒的双手。

      “我有好多话想说……”

      低语着、不似往常一样只作点到即止的触碰,而是进一步收紧了力道。

      “——想抱怨您一声不吭就突然离去、希望您会为那段失落的时光谋求更好的解释……但回来的却是变得什么也不知道的您……”

      即使隔着厚实的布料,也能感知到手掌下属于人之子的温度。他低下头,双眸倒映着身下之人微微出神的脸。

      “您如此轻易地忘记了我。”

      独属于他的审神者,已逐渐停止了挣扎,正轻颤着那双他熟悉的美丽眼睛。

      “您一定觉得我很好打发吧?无论被安排去做什么,只要得到夸奖就很开心?”他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是……的确如此,我承认我就是为了能够陪在您身边才拼尽全力的。您说喜欢我的时候,夸我锋利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每每回想您的话语,我便打心底感到快乐,但、当我意识到,您只是为了快点让我离开才这样说的时候,又真的好痛苦……”他的手逐渐抚上青年的眼帘,“您以前明明不会这样,一边在言语上对我温柔相待,一边又作出全然相反的事——看,这种仿佛我是别人的刀的眼神,为什么?”

      “我明明是被您召唤的,您也说过我是最好的,为什么还要拒绝我的接近?”

      “……反而愿意容忍屡次冒犯您的狐狸……”

      “这就是您的真实想法吗?”

      长谷部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他从未与自己的主人如此接近过,即便他过去常常为对方整理着装,也会下意识地按捺自己,让肢体与肢体永远保持适当的距离,而今,青年满含水汽的温热吐息正轻抚他的腕骨,只稍稍再凑近一些,他就能彻底越过那条名为底线的边界——

      失格的、悖德的、去往无尽深渊的……

      空气开始变得黏腻,气氛几近凝固。他看到汗水从青年湿润的鬓角渗出。由于气喘和惊慌而保持着微张状态的两瓣嘴唇诱人无比,在那含蓄的藕色弧度下,他隐约窥见躲藏在其中的钝圆犬齿。

      心跳增速,是要坏事的前兆了,他却不愿从这种情绪中脱离。

      被身后木板推挤的疼痛感还停留在背部,青年眉宇微蹙,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

      ——不得不说,长谷部的爆发有些突然。

      他算不上是社交欲特别重的人,于维持社会关系上甚至还有点儿消极倾向,虽然与自家付丧神们有过一些小摩擦,却远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恶劣到需要马上采取措施来整顿的地步。不曾想,分明应该与自己关系最稳定的长谷部,会是首个打破这种认知的付丧神。

      或是契约引起的共鸣,他确实能隐约地感知到,这名付丧神对自己存在某种不可名状的热情。他了解这把刀的生平,并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有所共情,但他同时也阅读了对方的修行信件——照理来说,摒弃了过去、与自身和解的长谷部,应当不会再如此执着于被认同才对。

      极化寄回的第三封信,力透纸背的书写方式也好、笃定的用辞也罢……无一不透露着这名付丧神自信的事实。

      为什么……?

      方才狠呛入口的水进了肚子,让大脑静止了一瞬,他恍了恍神,迎上近侍沉郁的目光。

      啊、是这样。

      心中一烫,青年终于反应过来。

      ……或许,对长谷部而言,忽略也是等同于被抛弃的。

      这个标准、会不会有点太严格了……

      他吞了吞口水,睫毛颤抖着遮住了眼中神色,只眉宇间一丝皱褶显出无措的意味。

      “你先放开我,让我与你好谈谈。”

      长谷部却没有动摇。

      “……长谷部?”

      “不放。”

      “……”

      “抓着您,我会感觉安心一点。”

      “……我又不会飞走。”

      “但您会跑。我担心一冲动会折断您的腿。”

      青年一个哆嗦。

      他脑袋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任何可用的线索:“所以,你觉得我对别人太好了?”

      “是。”长谷部答,又自嘲,“……我就是这种狭隘的男人。”

      “……你不觉得这行为很幼稚吗?”

      “我九百岁了,年龄上完全可以做您的祖宗。”

      青年噎了一下。

      怎么感觉这刃是在骂他?

      “但你有人的形态还是最近的事吧,这不能算。”他努力给自己挽回一些尊严,“……说回正题,我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的,如果你想要跟别人一样的礼物,我非常愿意给你买,比如,唔,那个帽衫,你很想要对吧?不然也不会这么生国广君的气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仍是拉近侍入伙战队的事儿。

      长谷部道:“您总是敷衍我、骗我,我不信您的话。”

      青年皱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们才认识多……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承诺的事情都会实现……”

      长谷部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的头发,与狐狸的头发,谁的触感更好?”

      青年当场愣住。

      长谷部又问:“我的脸,与山姥切国广的脸,您喜欢哪一个?”

      “我的料理,与烛台切光忠的料理,爱吃谁的?”

      “我与龟甲贞宗,谁是最有用的那个?”

      “更喜欢与我说话,还是大俱利伽罗?”

      如预料中一般没有得到答案,他与视线游移的自家审神者鼻尖相抵,自嘲般轻笑:

      “看吧……您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自己其实是个撒谎精。

      一边说着一视同仁,一边却毫无自觉地作出了选择……”

      诡辩吧?是诡辩吧?这绝对是诡辩!

      青年几乎要恼羞成怒,亏他还以为长谷部是在为精神需求而烦恼,原来是在拿地位作攀比——这跟强求老师打一百分的小孩有何区别?而且还凑得这么近,像挑衅似的!他不由切齿,毫不示弱地仰脸怼了对方鼻子一下:“这能一样吗?”

      “不正是因为不同,才要一视同仁么。”长谷部几乎要被青年这反击给气笑,他带着些坏心将吐息喷洒在自家主人脸上,看着对方不愿示弱,半眯着眼睛坚决不退后的模样,微妙地感到些许宽慰。

      “既然无法做到,就好好承认,而不是随口敷衍,用虚假的赞美来欺骗我。”

      长谷部叹息般说道。

      “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我正是希望你不要继续愁眉苦脸才会骗、……才会附和你,让你转换心情的目的达到了,这怎么能说是欺骗…”青年只觉一股气憋在胸口,闷得慌,“…而且、我是真心认为你好的。”

      虽然会觉得应付起来麻烦,但绝对没有讨厌的意思。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棒吗?”

      但长谷部今日不知怎么,竟是如何也不肯买账:

      “那您喜欢我吗?”

      “这有意义吗?”青年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恼火,他坐在地板上难受,又开始谋划挣开近侍的禁锢了。

      “……哈。您总是没办法掩饰自己的表情。”长谷部的手指难缠如同绣死的锁链。

      “像牲畜一样被摁在地上,谁能喜欢?”屡次“出逃”未遂,面对逐渐流逝的体力与近侍固执莫名的态度,青年不由得也有些暴躁——他实在是太讨厌被“锁住”了,“你们为什么总是……!看到我无法抗衡的丑态,难不成觉得很高兴吗?”

      “……”长谷部并不直言他确实为此感到兴奋,只静静凝视自家审神者炸毛的模样。

      “我承认我所言所行有利己的成分在,可我毫无伤害你们的恶意,对于你,我确实不够敏锐……有意见可以直说,但你不能像这样、”青年气呼呼地蹬了蹬腿,给地板抹上两道毫无威慑力的水痕,“不能像这、阿、阿、阿嚏——!!”

      “……”

      “……”

      垂着头,青年无言地吸了吸鼻子。

      ……虽然形象早已稀碎,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强烈的想要原地去世的心情。

      长谷部机动性毋庸置疑,青年知道对方在自己“蓄力”之时就已经躲开了,但仍不免为此感到强烈的羞耻。

      不敢抬头看,他蜷起膝盖,试图把脸埋进锁骨里——

      未遂。

      并且失去了重力。

      “——?!”青年下意识攀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事物——眩晕感过去,一手的濡湿。

      ……是长谷部的脖子。

      “别动。”长谷部一手抄起主人的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青年的长裤随着动作彻底褪下了,皱巴巴地瘫成一团。他们贴得很紧,他将手放在青年的背部,让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

      紊乱的心跳传递过来,肩膀能感受到主人湿滑如蛇的手臂。

      长谷部抿了抿唇。

      ——他忽然庆幸自己因仓促而未曾披上肩衣。

      5.

      长谷部经常会想,人类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呢?

      他总为此心有戚戚。

      倘或青年是个无情的人物,他倒乐意去消受这份无情。

      可青年偏偏不是。

      ——或许连青年自己都并未察觉到,他对谁表现出好感的时候,眼里的光是不一样的。

      那种宿命般的亲切感是初始刀的特权。

      被偏爱的家伙总是惹人憎恶。长谷部妒忌,自责,焦躁,迁怒,但无法改变任何事——他无可奈何,除了一再申明自己的重要性。

      他知道人类充满瑕疵,心也好,外表也罢,不存在绝对的完美。刀多么像人啊,他看到了主人的瑕疵,他不感到遗憾,反而为此深深着迷。

      但是,主人看不到他的。

      他在主人眼里,是完美的……“什么都好”,青年这么说了。

      ……这是不对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睁开眼睛,仔细地看清自己。

      既然都不能入眼,那要如何去到心里?

      ……但是,绝不接受失败。

      即使是强迫、即使是强迫——

      他恐惧地察觉到,自己温柔的本意正在悄悄离去。

      6.

      ……结果,被强行摁进温泉洗了个澡。

      垂首任由近侍拿着风筒在头顶动作,伴随吹出暖气的嗡嗡扇叶声,青年披着菱纹羽织,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地享受这强制服务。

      温泉水太烫人,他早已被蒸得有些神志不清,甚至都懒得去思考近侍部屋为何会有自己的外套。

      ——对,他被带来了这里。

      近侍部屋约莫有十五叠,铺着两套被褥,即便房间本就不大,也要互相隔离出牵强的距离。

      “会烫吗?”

      长谷部将主人的长发捧起,落入手指缝隙的发束如一道流泻的墨泉。

      “还好。”青年答。

      往后便是惯常的沉默。

      头发逐渐变得蓬松,青年轻轻晃了晃脑袋。

      “这几天,做了什么?”后方传来长谷部的声音。

      声音被热流打散了,青年没有听清,他道:“什么?”

      长谷部复述一遍:“您这几天做了什么?”

      “就看看病什么的。”青年盯着面前的墙壁。

      “就这样吗?”

      “……现世的事,你很难理解的。”

      风筒停了下来,又传来一声窸窣,近侍似乎是将它搁在了枕头旁。

      青年微微偏过头,长谷部正俯身看着自己。

      近侍刀瞳孔是极黑的一点,眸子若照不到光,没了藤紫色瞳色的中和,便显得无端锐利,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错觉。

      尚未从对方的目光中抽离,他又被抓住了手。

      ……这次是以右手十指相扣的方式。

      青年蓦的想起烛台切,他不觉得羞赧,只讶异自己居然还记得。

      长谷部洞若观火:

      “谁,也这样对您做过么。”

      青年挑眉。他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想刺对方一下的心思——或许是因为今日的长谷部太奇怪、太咄咄逼人的缘故,总之,他极其难得地露出了倨傲的表情。

      “不关你事。”

      说罢,便起身要回去。

      ——爽快!

      原来当伽罗君是这种感觉、原来拒绝逢迎是这种感觉。青年暗想,当酷哥的成本还挺低,他有些理解伽罗君的心情了。

      ——但这爽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始料未及的冲击袭来,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呆滞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近侍刀,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

      “……做什么?”

      长谷部几乎是叹息着同自己的主人说话:“您可真是……”

      青年皱了皱鼻子。下方被褥有温泉水和古典菊的气味,上头是柔柔压下的近侍的温柔吐息,他有种诡异的被龟甲与长谷部同时包围的感觉。

      “我要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

      长谷部看起来也不高兴:“您本来就在生气,没什么两样。”

      “你不该反省一下吗?近侍先生。”

      “我喜欢您生气的样子。”

      ……至少,眼里都是我。

      青年搞不懂近侍的脑回路,他轻喝一声做了个毫无作用的仰卧起坐——甚至连坐都没坐起来,随后便被警觉的近侍用膝盖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双腿。

      “……”

      他慎重地思考了一下用牙齿的可能性。

      “主,不说话了么?”

      “……你想我说什么?”

      “可以提要求?”

      “……”

      “那,想听主说‘喜欢长谷部’。”

      “喜欢长谷部。”

      “……”

      “好き、好き,喜欢喜欢。中日双语奉上,可以了吗?”

      “……”

      说内心没有波动是假的,但确实没达到希望的效果。

      “我要起来,可以吗?”青年抬高了音量。

      “不行。……我很抱歉。”

      青年又将声音压低:“……我会撤掉你的职位的,如果你不听我这个主人的话。”

      他本想拿刀解池威胁,又怕真的伤了近侍的心。

      长谷部眼神暗了暗:“……只是这样一会儿,好吗?”他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

      青年垂眸,默默地想,为什么龟甲先生不在房间里。

      他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长谷部露出一个微笑,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了身下之人的肩上。

      两人静静地呼吸着。

      ——但青年哪会这样乖巧?要说平日里也就算了——就像怜惜小狐丸那样。但他才刚刚在浴池里被近侍当鸡仔似的刷洗过,这茬儿不报始终是咽不下那口气的。

      况且,他认为,有必要纠正一下自家近侍爱同别人攀比,还怪罪到自己头上这个坏毛病。

      ——他手里捏了一个小小的咒。

      伴随着周身力场的突变,长谷部本能地伸手覆上被褥旁放置的本体——他警觉地抬起脸,一道金光随着冷酷的视线于二人中间浮现,随之在他额前啪地炸开一簇光团。

      ……就仅仅是炸开一簇光团而已。

      “……”

      “……”

      青年心中咯噔一下,瞬时便想起自己才刚刚吃过封闭灵力的药。

      长谷部微眯起眼,他放下本体,白手套划过青年肌肤时有细微的摩擦声——他从脖颈轻抚往上,尔后扣住了对方的下颌。

      青年猛地瑟缩一下——他下意识以为自己被掐住了脖子。

      余光瞥见近侍紧缠猩红下绪的本体,意识到长谷部方才真的动了杀机,青年的气焰马上熄灭下去,紧接着,他开始惶惑地为自己过于严厉的态度颤抖起来。

      “您……”

      青年呼之欲出的求生欲难得打断了一向掌有话语先行权的近侍刀:

      “我会听取你的想法,也会改进我的工作态度,你、你……”

      求饶的话气泡一样在喉咙里挨拶,无处可逃,他呼吸急促,显然已经失了分寸。

      长谷部紧盯着主人的脸——他当然知道那咒缚的金光一闪而逝的缘由,但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紧扣着对方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并不为青年力量的衰微。

      ……这个人,居然被自己吓住了。

      他曾经也预演过千万种对方的反应,歉疚、冷漠、愤怒、嫌恶……但唯独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那人会如此的戒备与惶恐。

      ……为什么。

      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简直像是时光倒流回初见之时。

      他想起自己被召唤的那天——锻刀室前,与所有刀剑都保持着距离的人类——从那一刻起,奉上所有忠诚与信仰,他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引以为傲的、最最接近主人的权利……——场景翕转,怀中的青年正笨拙地挪动着身体——主人仍在奢望逃离令他感到害怕的自己。

      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他忽而觉得自己是如此荒谬可笑,跳梁小丑一般,将一切都搞得一团糟。

      “……我没有想报复您的意思。”他试着解释。

      但青年只是不断道歉。

      长谷部凝视着怀抱中瑟瑟发抖的人类——那人在偷瞄他的本体。他感到无比悲哀,被恶意揣测的愤怒让他不禁苦笑出声。

      ……您是这样想的吗。

      也好……

      也好。

      自己僭越至此,罪不可赦的事已经做了,那便做到底又如何?

      至少……在被讨厌这方面,还有首位可争。

      眼角微热,一面自嘲着,长谷部的目光锁住了主人的唇、那个以往不敢耽视太久的地方——

      ——他气急败坏地吻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文名可以换成《放置付丧神的一百种后果》_(:з」∠)_
      我整体修了下一二卷,错字、bug、内容增删,大多数为细节的补充,卷一的前两章改动最多,不过剧情进程都没改,不康也不影响今后的阅读,有兴趣可以回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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