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南子不是南瓜子

1、向死而生

　　庆历二年仲夏，正是绿影浓重，芳兰飘香的时候。

　　而宰相府却寂静非常，灯影黯淡。小厮丫鬟的脚步都放得极轻，拍搅乱这一府的宁静。
　　他们都知道，这宰相府的天要变了。

　　只有东院才有一丝动静。这院子灯火通明，围满了仆人，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上去很平静，如果忽略抖动的腿和脸上的汗渍的话。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除了不时从房间里穿出来的咳嗽声。

　　管家候在床前，即使中间有着厚厚的纱幔挡住，也不敢看躺在床上的人一眼，可即使不看他也知道，他的这位主子时日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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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门外匆匆走进一个小厮，脸上全是遮不住的惶恐。

　　小厮吞了吞口水：“管家，那位来了。”

　　管家听了小厮的话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消瘦人影，顿了顿，说：“请贵人进来吧，一切都准备好了。”说完走近纱幔，把厚重的纱幔撩开，卷起。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躺在床上一直咳嗽的人也露了出来。

　　床上的人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光景，可其实他只有四十八岁。苍白的脸色配着脸上的皱纹加上头上的白发，使得这位曾经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面容俊美的状元郎看上去柔弱可怜。

　　可管家知道，这只是看上去而已，这躺在床上的人不必那些狮子野兽的威胁小，即使在他将死的时候。

　　如果可以，管家并不想背叛这位，可是没有办法，狮子终会老去，而狮子的领地也会有其他野兽来占领。

　　床上的人就那样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在怀念过去，还是祈祷未来，没人知道。

　　小厮去接的贵人来了。贵人一身简单的打扮，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着。管家想行礼被制止了。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贵人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盯着床上的人，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

　　床上躺着的人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咳嗽。

　　管家也不敢说话，只能紧紧盯着地面。管家觉得这贵人很眼熟，举止动作似乎很像一个人，可管家也忘了像谁。

　　不知过了多久，贵人开口了，带着压抑的情绪说：“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听着这话，床上的人睁开眼，不说话，就望着来人。

　　就在管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来得真是好时候啊，陛下。”

　　管家在听见陛下两字的时候，脑门上的汗就疯了似的冒了出来，拼命缩小身躯怕人注意到他。

　　皇帝陛下冷冷一哼。

　　“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居然会来送我，不枉我教育了你那么多年，真是老师的乖学生啊，行之。”穆时笑。

　　“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看完了就走吧。”说着就闭上了眼。

　　“出去。”

　　管家一愣，然后忙不迭的出去了。

　　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在说些什么。管家老老实实的跟一众仆人站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要将将泛白的时候，那贵人才出来，手里紧紧抓着那把扇子，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贵人的背影管家才知道为何会觉得熟悉。那贵人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宰相大人。

　　想到宰相大人，管家匆忙往房间跑去。

　　一把匕首，稳稳地插在穆时的胸膛之上，早已没了气息。

　　天一亮，宰相死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上下，人们争相走告这一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人们都在为奸臣身死而高兴的时候。

　　在另一个时空……

　　【滴——滴——滴——】

　　市中心的私人医院里，响起了警报声，看到这是哪一间之后，医生护士齐涮涮的赶到504号房。那是A市穆家公子的病房，这穆家公子已经昏迷了两年半了，情况一直稳定，怎么今天病房铃响了。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进了病房就看见原本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半的植物人的穆公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穆时睁开眼就看见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针管连在手上，穆时动了动，手脚有些僵硬。这难道就是地狱吗？穆时又闭上了眼，一个祸国奸臣，死后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

　　只是……还能不能……

　　穆时又陷入昏迷。

　　“杨院长，生命体征完好。”

　　“病人好像……有苏醒的迹象。”护士长一项一项数据的检查，得出了这一消息。

　　护士医生全都莫名对视一眼。

　　“快联系安医生。”

　　“还有穆家人。”

　　穆家小公子将会苏醒的消息在医院里传开了。

　　对于穆少爷将要苏醒这件事，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是相当的喜闻乐见，穆时出院之后整个V.I.P病房的氛围都会轻松许多。穆家人对穆时的宠爱对于医院领导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压力。

　　于是安修瑾赶到病房的时候，走廊上下都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安修瑾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穆家人全都围在床边，把床上的情况遮掩完了。院长及领导也都陪同在一旁，幸好V.I.P病房的空间大，不然还站不下这些人。

　　“让我来给病人先检查吧。”安修瑾出声打断在穆时床边不断担忧的穆家人。

　　穆夫人回头，脸上挂着泪痕，这些泪痕丝毫没有破坏她的美貌，反而看上去更加动人。也是，只有优秀的基因才会生出床上那个看上去像天使一般的人。

　　床上躺着的人浅浅呼吸着，身体因为长期得不到营养，瘦得脱相，但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精致的脸庞，这人很会长，专门挑穆家优秀部位长。难怪当初住院的时候，鲜花水果，摆满了病房外的走廊，全部来自他的爱慕者。

　　“小安啊，你快来看看他，穆穆是不是真的要醒了。”穆夫人紧紧地抓住安修瑾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阿姨，放松。”

　　“轻暖，放轻松，让小安检查。”穆昭将情绪有些激动的夫人轻轻揽到怀中。对安修瑾点点头。
　　安修瑾开始他的工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穆时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哭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在安慰那个女人。还有一双冰凉的手正在他的身上抚摸。等等……手……摸？

　　他想睁眼，想挣扎，但他做不到，他陷在一个梦里，梦里有一个跟他年少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梦里的那个人有着他怎么求也求不来的亲情，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是穆时从不敢想的。后来他看到那个人出了意外，他的家人很伤心，然后他看见那人的灵魂飘散在空中，而他的灵魂被吸入这具身体之中。

　　一道亮光刺来，慢慢接近穆时的眼睛。

　　安修瑾看着跟这手电光转动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瞳孔的反应，连呼吸都放缓了。其他人也按耐住自己的心情。

　　跟着光亮转动的眼睛慢慢的恢复焦距，看到了光芒背后的那张脸。

　　突然穆时就睁开了眼，他刚刚看见安修瑾了，那个英年早逝被他害死的安家小公子。眼前的人跟安家公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冷淡。

　　光芒散去，这张脸更加清晰的出现在了穆时眼前，他来不及思考，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抓住眼前的人。可是躺在床上两年多，身体的机能远远不行，只能扒拉一下安修瑾。

　　周围的人看着穆时的动静都吓了一跳，随后是反应过来，房间里满是喜悦的声音。“终于醒了。”“是啊，是啊。”

　　穆夫人第一个冲上来：“穆穆，怎么样啊？小安，他这是醒了吗？啊？……穆穆？”要不是穆昭抓着她，她早就扑上去了。

　　看着穆时扒拉着自己的手和紧紧盯着自己的眸子，安修瑾慢慢调整自己的心跳，他被吓到了。

　　“放开，躺下。”短短几个字让穆时精神回笼，放开手，让眼前之人检查。不过眼睛还是紧紧盯着他看。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过除了眼前的医生护士，其他人在他的记忆里都存在。穆时学富五车，对于神仙鬼怪的传说，也都有些涉猎，但是他是不屑的，但现在的情况让穆时不得不思考一下‘借尸还魂’的情况了。

　　穆妈妈密切注意着穆时的变化，发现自家儿子一直盯着小安的脸出神，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作孽哦，这孩子刚醒就盯着帅小伙看。不过作为一个宠儿子的好妈妈，还是快速收拾自己激动的心情在一旁介绍到：“穆穆啊，这位是你的主治医生，安修瑾，安医生。你住院这些天，全靠安医生了。”说完又抹了抹泪。

　　“……”

　　穆时听出了这声音，这声音在‘他’昏迷其间，一直在他耳边念叨，是这具身体的母亲。穆时望过去，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有这样一个妈妈应该会很幸福吧，不过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妈妈了。穆时想。

　　“妈……妈……”穆时发出虚弱的音调。

　　“诶……诶！妈妈在，妈妈在。穆穆乖啊……你受苦了。”穆夫人听着儿子的声音又控制不住眼泪了，扑在老公怀里哽咽。

　　一连串的检查做完，安修瑾交代完注意事项，就匆匆而去。只留下穆家父母。

　　“穆穆啊，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困吗？要睡觉吗？啊？！”穆夫人紧紧攥着穆时的手，眼泪汪汪。穆爸爸就在一旁点头，时不时的给穆妈妈递纸，给穆时润唇。

　　这对夫妇在穆时昏迷的这两年，苍老了许多，在穆时醒来时才真的鲜活起来。

　　穆时从未感受到父母亲人的温暖，眼眶微微发红，“妈，爸，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年，爸爸妈妈是怎么过来的吗？”

　　“好了，孩子醒来是好事。”

　　穆爸爸抱着穆妈妈给她安慰。

　　“我知道了，爸妈，是我不好，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的。”穆时牢牢握住妈妈的手。“你们也忙了这么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穆妈妈不肯，想要继续陪着自家的宝贝，但是穆爸爸以穆时要休息的借口，劝走了。而穆时也确实累了。

　　“明天爷爷奶奶回来看你，好好休息。”说完，就走了。

　　穆时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收敛了笑意，可下一秒他又笑开了。穆时从没想到他死之后还能获得新生，还能够拥有亲人，还看到了……他……。名字相同，相貌相同，穆时不相信这么巧的事情，说不定那医生就是安修瑾的转世也说不定，毕竟他这么恶毒的一个人都重生了。

　　…………………

　　穆时记得第一次看见安修瑾的时候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上，他才刚满十三岁。他被一个肥头大耳的大汉压着，半边侧脸死死的抵在地上，浑身是伤。

　　“哼！小子，我告诉你在这条街上，你想要谋生路，也不看你虎爷肯不肯。”大汉又是一拳打在肚上。

　　他只不过想要在街上立个桌子带人写信罢了，结果遇上了恶霸收保护费。

　　他死命护住头部蜷缩成一团，就在他以为会被活活打死的时候，他遇见了安修瑾。

　　那天看到的安修瑾宛如神祗，衣着光鲜，穆时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穆时看着安修瑾干干净净的靴子想，云泥之别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可是这样干净的安修瑾救了他，将他带回了安家。让他不再流离失所，不用再用泥灰覆面，能够以真正的，干净的面貌示人。

　　刚开始，穆时还以为安修瑾救他是因为想要圈养娈童。可是后来安修瑾看到穆时的脸只是微微怔楞一下，并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安修瑾甚至还请了教习先生来为他讲解功课，他再也不用住破庙，再也不用在深夜里描摹那些早已写过千万遍的小字，他可以读书了可以考取功名了，可以成为人上人类了，那天他把头埋在了干净的枕头里。

　　可是那么好，那么温柔的安修瑾最终却被他害了，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

　　穆时抬头看着刷得雪白的天花板，瞪着偌大的眼睛按响了床头铃。

　　值班护士急匆匆的跑过来，“穆少爷，请问有什么事？是不舒服吗？”

　　“嗯，我有些难受，叫安医生过来给我瞧瞧吧。”穆时真诚的眼光盯着护士，直把人看的粉脸俏红。

　　“我……我……马上去。”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穆时看着快跑出去的护士，低头沉思，他想要知道安修瑾有没以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