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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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崇山峻岭，深涧绝壁。
临江而矿，凭庐铸剑。
刀劈锤击，叮叮当当之声不分昼夜，声声敲打出一个帝国梦。
烈焰与凉水交替，雾水迷茫，嗤啦作响。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铁嗅和硝烟，肆虐的烟尘张牙舞爪，弯弯绕绕顺着呼吸潜进身体，摧枯拉朽，没几年，便垮了。
高温炙烤着皮肤，汗水沿着赤裸的脊背滚落。昼不歇，暮不止。
虬起隆结的肌肉像是一把满弦的弓，说不准何时听得铮然弓鸣，弦断。
敲击与锤炼，一声一声，被时光凝固，便凿刻了一辈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山体渐被掏空，几尺石壁薄弱。“轰隆”一声动地巨响掩不住稚子声声泣血之泪。
“爹——娘——”
泥灰溅落，矿外劳作的铁匠们东倒西歪，恍惚看见一个小小身影跑过，却拦之不及。
袁朗躲开滚滚而落的石块冲进矿内，只见压断的碎木堆在洞口，一动就是一阵天崩地裂。左侧飘出模模糊糊的呻吟，袁朗循声而去，一角白底蓝花的袖口从层层碎石堆中漏了出来。
“娘！”袁朗小心翼翼地挪开几块碎片，揉了揉尘土迷糊住的眼睛：“娘！真的是娘！”
妇人埋石下，勉强露出脸孔不至窒息，看见唯一的儿子安然无恙，眼神亮了亮，唤：“朗儿。”
袁朗爹娘均在矿地劳作，今日他本如往常一般送饭，却未料竟遭此变故。
“爹呢？爹有没有和您一起？”一双眼睛焦急的在四周梭寻。
妇人眼色一黯。
袁朗见母亲面容惨淡，安慰道：“娘，您莫着急，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我引老张他们来救人！”
妇人目送儿子的背影，心下几分宽慰，几分担忧。
袁朗出了矿洞，眼前愁云惨雾一片，被滚落的山石砸伤的，砸死的躺了一地，眼中俱是绝望，一说要进洞救人却是怎也不愿了。袁朗无法，拿了蓝布包折回，带来的饭菜翻倒大半，赶了几十里山路打来的酒，淅淅沥沥洒了一地，晕出一片流泪的脸。勉强拿出能食的，还是几个月前舍不得吃，攒下来的小糕点。
妇人不忍拂他的意，吃了几口，稳了稳呼吸，取下发间的珠串，又指点他去洛城投靠亲戚。
听妇人如是交代，袁朗心焦：“娘，您歇歇吧。他，他们马上就会来救您出去。”
妇人微微一笑，视线眷恋地从幼子身上寸寸扫过。
稚嫩的肩头牢牢支起她上方的一片废墟，腾空出一块让她得以呼吸。然而袁朗毕竟年幼，顶上碎石簌簌而落，砸得他身躯一震，却仍不敢动弹，咬紧了嘴唇苦苦支撑，肩上血迹宛然。
妇人拽住袁朗狠狠一抱，旋即大力将他往外一推。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飞沙走石，洞口上方摇摇欲坠的碎片瞬间塌陷。往日熊熊的火堆被尘土扑散，余烬一下一下舔吻着冰冷的山体，渐渐熄灭。
袁朗呆坐于地，楞楞地看着烟尘尽散，眸子里一片死寂之色，却是伤心得狠了，竟流不出泪来。
……
藤椅吱呀，茶香四溢。
残余的叮叮当当之声在四壁回响，撞上南墙，嗡嗡扩散，轰然长鸣，不辨今昔。
袁朗醒来时，盖在书下的脸苦苦一笑，经年旧事如梦，十载披澜，如今还是一样觉得无力。
×××
举城欢腾，民声鼎沸。铁甲军大破狄军收复失地，高城一战成名，撵敌一千八百余里，莫敢来犯。
龙颜大悦，着令其择日进京面圣。
正是今日。
袁朗来到停云楼，早早选好了临窗位置，极目远眺重山渌水，凭栏俯视一览无余，顿觉心悠旷远。
时辰将至，禁军自长街两侧排开，远远地，战鼓开道，锣音倾起。
高城骑着雪骢自那头缓缓而来，马儿随主几经沙场，黑亮的目中竟也上几分杀伐之气，神色傲然，怕是比起穆王八骏，亦不遑多让。铁甲军驻扎于城外，高城进京所携不过二十余骑，周身杀意敛而不发，太阳穴两侧高鼓，双目炯炯，令人望而却步。京城歌舞升平，带着边塞风沙 仆仆而来的一行人却与之格格不入。
袁朗遥望，眉宇之间浮起了一缕淡淡的神往之色：“高城，高城。”他几不可闻地低叹几声，“若能同你般叱咤疆场。男儿一世如此，也算不枉。”
街边常年紧闭的窗格羞怯打开，烦腻了油头粉面公子哥儿的少女们倚窗而望，一双双妙目凝在高城脸上。那是张风色厉炼的脸，一道狭长的伤疤自眼角而下，丝毫无损于他的相貌，反而增添一丝烈火肝胆的英气。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心醉注目，莽莽然撞上深邃的目光，顿时粉面飞霞，郝然低头。只恨自己丹青尚浅，留不住那人的万分之一。
“停云”正是座跨街倚楼，檐牙高琢各抱地势，楼中陈酿乃京城一绝，每每引贪杯之人一醉方休。
待高城骑马路过，楼上翠绿藻帘掀开一角，几个美丽的女子探出臻首，扬着香帕喊道：“高公子，记得来看看我们众姐妹。”正是京城四大名妓。高城一愣，他离京正值垂髫之龄，又常年居于军营，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既不能答应又不能冒冒然众目之下驳人面子，顿时窘成了张大红脸，凭添几分少年人的稚嫩之色，围观众人见他尴尬，立时都轰笑起来。
袁朗正品茶，那四女的阁儿距他不远，听罢举杯掩了嘴角笑意，看高城红着脸欲急急催马而过，瞬间心情大好。
冷不防高城抬头看过来，弯弯眼角直直撞进那双眸中。
高城转身，马鞍边露出三支箭，箭尾红缨飘动，两长一短，正是那日试探之物。
袁朗一顿，恍若听见齿轮合扣，咔嗒作响。
刹那芳华。
见他呆呆看着这方向，半晌没回神。袁朗举杯致意，心下将吴哲的易容手段唾弃千万遍，竟不知怎被高城看出了破绽。
周围人不明就里，还当高城看楞了那四女的倾城之貌，言谈间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哄笑声中，一缕琴音渺渺响起。
袁朗抚琴而歌，琴音铮然，如银瓶乍破，万马奔腾,子规啼血——正是那首《金缕曲》！
弦响激越，荡气回肠。
高城怔然，万般滋味袭上心头，不觉已泪满襟。
埋骨他方的好儿郎，只有午夜之时才能入得家人梦中吧。
出神间，一件物什被凭空掷来，高城本能抽刀一劈，却是颗鸡蛋，碎裂的蛋壳糊着蛋白蛋清混作一团，从盔上淌下，滴滴嗒嗒流到脸上，滑滑腻腻一片。人群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凄厉响起：“凶手！”
TBC...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