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饮洲

65、第 65 章

　　炼狱杏寿郎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状况。
　　他走在黑暗中，泥鳅一样的黑色小触手们在他面前跳舞。这让炼狱杏寿郎回忆起自己做入职培训时学习的知识，人在极度惊惧之下会产生应激反应。而应激反应有很多种，出现幻觉是其中之一。比起产生强烈的杀人欲望，幻觉确实是比较安全的一种，尤其是对身边的同伴而言。可是考虑到如果孤身置身于险境，却因为幻觉而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幻觉其实也安全不到哪里去。
　　炼狱杏寿郎意志坚定，顶多因为惊惧而心神恍惚片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真实的体会。
　　小触手们飞快地跳着舞，杏寿郎很惊奇地发现，他似乎从这些小触手的动作中感受到了焦虑。
　　炼狱在黑暗中蹲下来。
　　这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而他是唯一的光。
　　宛如火焰在燃烧着，微弱，但是稳定而明亮。

　　“怎么了吗？”他对小触手群伸出手。
　　其中一只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的指尖，将要触碰到却又缩开。旁边又有一只小触手挤过来，扒在他的手指尖上。
　　这根触手的顶端出现了三个小小的白色空洞黑线条漩涡，杏寿郎用他那超乎常人的想象力精准地判断，上面两个对称的空洞漩涡是眼睛，下面单独的是嘴巴，这是一张人脸。幻化出人脸的触手缠着杏寿郎的手指开始大哭，只是从眼睛里流出的不是干净透明的泪水，而是黑色的淤泥。
　　旁边的小触手们焦虑地跳跃着，它们混乱地呼喊起来，用沙哑的金属质感的声音吵闹不停。
　　“请帮帮他们！”
　　“就在这里！”
　　“带他们……离开……”
　　“离开……”
　　“离开！！”
　　“好可怕……”
　　“好担心！！”
　　“消失……”
　　“要放弃……”
　　“认……输……”
　　“……绝不——”
　　在这样混乱的声音里，杏寿郎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低语呢喃，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嘶哑，让人感觉处于某种绝境之中，同时蕴含着亵渎的力量，让杏寿郎的本能叫嚣着逃离。

　　调查员最大的敌人就是本能。
　　杏寿郎在心中对自己说道，现在有人需要帮助呢，你要逃吗，胆小鬼？
　　他单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环绕在他脚边的黑泥触手们像是蒸发了一样，轰地一下全都消失了。黑暗中什么也不剩下。杏寿郎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面干净温暖，因常年握剑的薄茧清晰可见。
　　杏寿郎握紧手，他努力练习至今而获得的力量，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别人。

　　在黑暗中，时间变得毫无意义。这是完全由祂支配的时空，在这里，祂理论上全知全能，可以做到任何事。
　　可泷岛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而祂无法知道这份违和感的来源——这个悖论足以说明一切，这里发生了祂掌控之外的事。
　　泷岛静静地徜徉在黑暗里，祂在思考这份违和感究竟是为什么。

　　不知道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杏寿郎忽然发现这片黑暗变得可以用空间去丈量。原本只是一片混沌的时空，逐渐又有了大楼的结构设计与空间感。
　　光不知道从何处弥漫开来。是萤火虫一样的光点，白色的，火红的，晶蓝的，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漂浮在黑暗的空中，制造出一条光带的道路，盘旋着顺着天井蔓延向上。这光景如梦似幻，漂亮地像通话里的银河被横贯在人间，过于有冲击力的美丽让杏寿郎感到恶心。

　　顺着这些光，杏寿郎终于能看清周边的情况。
　　这里是无限大厦，在数分钟之前还是生机勃勃的办公楼，现如今已经变成了弥漫着死亡与恐怖气息的地方。
　　在黑暗铺天盖地到来之前，杏寿郎在接近顶楼的一处杂物间，他的目的地是顶楼，他此次任务目标就在那里。但到来的黑暗破坏了他的计划，此时此刻，他却在最底层。
　　杏寿郎小心地移动，他看到人们簇拥着靠在墙上，所有人都双手搭在肩上，向上方仰起头，摆出朝圣的姿态。他们表情虔诚，像木偶一样。但杏寿郎还能听到这些人的心跳……他们还活着。
　　但有些人就没有这么幸运。
　　地面上有横七竖八歪倒的尸块……但奇妙的是，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大门开着，能感受到从外面吹来的风。东京现在正在下雨，风裹着湿润的雨水的气味，向他传递着生的信息。
　　杏寿郎在大门附近发现了三个晕倒在地身穿学生制服的人，两男一女。他们脸色苍白，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
　　一群群的黑色小触手们环绕在三人身边，它们扭曲着柔软灵活的身体，却不贴在三人身上。不知为何，杏寿郎居然从这些触手上看出了可爱……
　　他清醒地确信自己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带他们离开。”
　　“离开！！！”

　　小触手们疯狂地叫嚣着，那声音直接传进杏寿郎的脑海里。他揉了揉太阳穴，让嗡嗡作响的脑袋不那么疼痛。
　　触手们很坚持地叫着，它们一直在重复“离开”。
　　“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杏寿郎回答道，他声音很大，中气十足。
　　在空旷的大厅里带来回响。
　　杏寿郎难得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压低声音。他皱起个性十足的分叉剑眉，又乐观地觉得这和音量毫无关系。

　　“带他们离开！！”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金属质感的沙哑声音尖叫起来，一根根触手喧哗起来，杏寿郎被吵得几乎晕厥。他低头看着那一根根摇摆的触手，忽然觉得这些小家伙们看起来就像海浪里随着海流飘动的裙带菜。
　　这个想法让他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杏寿郎再次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本能疯狂在叫嚣着，离开，带他们离开。

　　大门离开那么近，只有一步之遥。
　　外面就是东京，他熟悉的世界，有他信赖的同伴，割舍不下的家人，普通但让人感到幸福的日常生活。
　　炼狱杏寿郎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双手搭在腰上，视线掠过地上的人也掠过那些人偶一样的人，最终顺着天井处的光带一路向上。
　　“充满干劲地上吧！”
　　他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不息。

　　杏寿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顶层。
　　他一路上见到的景象大同小异，每层楼的景象都相似。活人摆出祈祷的姿态看向天空，而死人各有各的死法分散在地。
　　直到杏寿郎来到顶层，他才意识到，那些人并不是在看天空，而是在看他们信仰的神祇。

　　在顶层的黑暗里，有一名少女。
　　她穿着不合身的T恤长裤，笔直地站在那里。黑暗以她为中心延展开，她附近的空间依旧扭曲着，那些光点从她的身躯上向下洒落。
　　杏寿郎见过她的面容，在研究所的档案里。
　　他记得她的名字，她叫泷岛。
　　这念头刚起，泷岛就看了过来。视线相接的瞬间，杏寿郎感觉到自己被“停止”了。他还存在于这里但他已经不算活着了。
　　他脑海里的本能在疯狂报警：是邪神是邪神是邪神是邪神是邪神……这信息具象化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死要死要死……
　　杏寿郎发现自己在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杏寿郎看着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泷岛也在看他，祂歪着头，问道：“炼狱，你为什么不走？”
　　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错觉，杏寿郎感觉自己毫无道理地平静下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用力盯着面前少女模样的邪神。
　　那股要命的压迫感，搅动大脑的疯狂直觉仿佛是假的。
　　杏寿郎不太擅长思考这类细腻敏感的事，对方既然有轻易杀掉他的能力却没动手，又有沟通的能力，他自然也不会没头脑地冲上去。
　　“嗯……”杏寿郎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抬头回答道：“因为还有需要我帮助的人在这里。如果我离开了，就没人可以保护他们了。”
　　神不假思索地对他说道：“你可以把活着的人全都带着，大门一直为你敞开。”
　　杏寿郎噎住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和邪神平静地对话，对方还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这哪里是邪神，简直像善神。
　　祂开出了绝对优渥的价码，杏寿郎仿佛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不止是他们。”杏寿郎说道，“我还要带走一个人。”
　　“哦，你说泷岛。”祂平静地说道，“这也行。”
　　面对杏寿郎震惊的表情，祂的手指动了动。神双手抱臂，好奇地观察着眼前青年的神情：“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泷岛已经死了。她死在去年的十月十日。你可以带走她的尸体。”
　　“……”
　　杏寿郎受到了相当的震撼。
　　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告知他，眼前的生物没有说谎。末日不会对蝼蚁说谎，谎言对于神明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所以祂们从不说谎。
　　但是，如果泷岛已经死了，那么……果然是他出现了幻觉吗？
　　那个说着绝不放弃的女孩子，是他的幻觉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泷岛上线！
我的宝贝终于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