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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心匪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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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闺名玉英,是家中幼女,长兄比她大了十多岁。
冯玉英出嫁的时候,冯瑞就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
她知道自家这个侄儿不是良配。
但……
要嫁过去的不是她的清姐儿,反而是自己厌恨到骨子里的庶女,冯氏她对于坑害“本就不该生出来的庶孽”这件事,完全没有半分的不忍。
她心里畅快得很呢。
院子里,三个年纪稍大的庶女关起门说着悄悄话。
兰亭发完脾气,冷静下来,她对两个妹妹说:“这次院子里新进的下人,有不少都是冯家人给夫人当初的陪房,我都给推了,让父亲再给拨几个忠厚老实的过来,你们院里要是有什么不妥的,也趁现在赶紧告诉我,一并打理了——我可不耐烦那些娇娇弱弱,什么心思直接写了满脸的钉子。”
兰筱羡慕兰亭的恣意随心,她是兰岿最宠爱的女儿,连正房夫人的脸子都可以不顾。
可自己不一样。
“我只认得一个叫金荞的,是我房里马嬷嬷的侄女儿,她娘好像是夫人铺子里管账的。”兰筱细声细气地说着,“我倒是不太好动她,再者,姐姐此时能庇护我,可你出嫁在即……到了后边,也不好再多管娘家像这样调动下人的小事。”
“要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官,也能出府独住就好了。”兰真插嘴道,“府里眼睛多,舌头也多,规矩最多了。”
兰亭看了一眼她,摇摇头,对兰筱说道:“姨娘生你二姐姐的时候,摔了一跤,产婆迟迟不到,险些一尸两命;她在娘胎里憋久了,生下来整个人都是青的,好容易活过来,脑子却总是慢别人几拍。”
“筱筱你说的对,我马上就要出门子了,又是为人妾室……总不比在家时自由。”她深吸一口气,神情稍显疲倦,“所以你们的亲事必须加紧了相看起来,回到帝都,夫人是必然不会再放你们回军营里,也绝对不会把你们留到十七八才考虑结亲。”
“姐姐,我不想嫁给夫人的娘家人作填房。”兰真苦着脸,“我说怎么前天回院子的时候,看见多出来好几个妖妖娆娆,做派比我这个小姐还小姐的家伙,感情是夫人要送给她侄儿当姨娘的呀。”
“那你还把她们都拉下去打了顿板子?”兰亭怪道。
兰真两眼看天,略有羞恼:“我之前不是没往那边想嘛,而且她们正事不做,就知道嗑着瓜子挤兑茴香芸豆两个,还刚好叫我撞上了,姐姐你别担心,我打她们这一顿,就算是闹到夫人跟前,我也占理,不怕的。”
“小姐,方嬷嬷送新制的衣服来了。”门外,兰亭的大丫鬟芳宁敲了敲,姐妹三人顿时息声。
“进来吧。”兰亭应道。
一个圆脸妇人带着一队小丫头入内,她们手上托着几套水红浅粉鹅黄的衣裙,几个匣子开着,里边装了与衣裙颜色相得的头面首饰。
兰筱看了一眼那些衣裳的颜色,心中暗叫不好,旁边兰真已经冲上前去,质问道。
“我前天给姐姐挑的那匹大红细金云纹缎子呢,你私吞了?”
“真姐儿这话说的……”方嬷嬷脸色一沉,就要说些什么。
兰真却不管她,炮仗一样地开口:“不然呢?前天挑缎子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一进你的针线房东西就没了?”
兰筱与兰亭对视一眼,她忍着笑,上前劝道:“二姐姐莫要着急,方嬷嬷也请稍微担待,二姐姐向来都是心直口快地,大姐姐的东西莫名失踪,她难免急躁了些,那织金的云锦珍贵得很,一般的丫头小子可不敢乱拿,如此一来,唯一有嫌疑的就是替母亲……掌管着针线房的嬷嬷您。”
“毕竟母亲也不是连一件云锦衣裳也舍不得给我们姐妹的……”兰筱按住了又要跳起来发作的兰真。
兰亭施施然接话道:“只怕是嬷嬷底下的这些小丫头不小心遗漏了吧,不过是无心之失而已,算不得什么,我替真姐儿给嬷嬷道个歉。”
方嬷嬷被她们三个联合起来堵得说不出话,心里却知道,那匹大红织金云锦,是周帝赏赐下的,整个府里,这个颜色的也仅此一匹而已——早就被冯氏吩咐,按着清姐儿的身段大小裁成罗裙了。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身为冯氏的心腹,不愿在几个庶女面前落了下风:“夫人交代了,这次的宫宴,左右丞相,六部尚书,王爵列侯的公子小姐们都要齐聚,亭姐儿怕是……不好穿得太张扬了。”
方嬷嬷列举出来的这些,通通都是家里有姑娘可以竞争太子妃位的。
这一下连兰筱都变了脸色,和兰真一起急急看向兰亭。
兰亭也娇容含怒,她轻轻“呵”了一声,道:“我原先还怕这样穿了不够庄重,所以特地求父亲送了我一匹鸾鹤烟纹的织金正红云锦,只是衣服还没送来。”兰亭撇了两眼匣中颜色素淡的首饰。
她再道:“这些配那套衣服太过素淡了,搞得我这个还没出嫁的女儿,像个……”兰亭嘴唇翕动,“把我那盒南阳红宝拿出来,挑几块金子送去银楼,让他们赶工在明日午时之前把头面打出来。”
方嬷嬷脸色大变。
若是今天发生的事传了出去,传到兰岿耳中,自己怕是讨不得好。
她是家生子,又是几代的官奴贱籍,一家子的死活去留都掌握在主家手中,平日里仗着冯氏撑腰,在将军府里也很是有几分脸面。
只可惜被戳中了痛处的兰亭,完全没有要给她留脸面的意思。
“这是夫人的意思。”方嬷嬷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又顶了一句。
兰亭了冷漠地看着她:“那女儿就多谢母亲好意了。”
被她看得心里阵阵发虚的方嬷嬷落荒而逃。
兰筱与兰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兰亭,反倒是这个大姐姐随意地挥了挥,告诉她们自己不在乎。
“我就知道她又要借这个机会,把我再往下压一压。”兰亭转怒为笑,“我知道我很碍眼,就算是我,也是不愿意看见自家夫君有庶出子女的……算了,你们莫要担心我,回去看看衣服吧。”
兰筱转回博雅院,衣服头面已经送来了,桃儿在屋内看守着,果儿拉着一个眼熟的丫头在廊下说话。
那丫头正是马嬷嬷的侄女儿金荞。
她一边应付着叽叽喳喳的果儿,一边总是朝兰筱房里瞄。
兰筱有些生气。
“筱姐儿回来了!”果儿看见兰筱眼前一亮,抛下了金荞凑到兰筱跟前,和她今天带出去的丫头二妞——还没改过名字——一左一右地跟在兰筱身侧。
金荞也上来见礼,兰筱却不愿意搭理她,只是草草地点过头,就进了屋子关上门。
金荞被挡在外边,愤愤地跺跺脚,扫了几个偷看的小丫头一眼,也走开了。
兰筱这边的衣服倒是没有被削减。
最上边一件翠绿绣水仙的,一件桃红绣喜鹊登枝的,她往下翻了翻,还是看见了最下边,一个用那匹大红云锦剩下的边角料做出来的,绣着几枝嫩粉桃花的荷包。
兰筱猜想她家二姐姐那里肯定也有一个。
毕竟冯氏向来都是秉承着:我看到你们就不舒服,所以你们也别想舒服。的政策在对待她们姊妹几个。
兰筱让桃儿把这个荷包放进箱底压着,打定主意不要再见着它。
“果儿把那条杏红的罗裙拿出来,外衫和披帛也挑一挑,颜色不要太艳了。”兰筱吩咐道,“明天姐姐要穿红色,那我上边就穿那件浅黄的半臂,桃儿你帮我看一看头面,挑些花花草草出来就行了。”
桃儿比果儿要稳重许多,话头子也少,她们都是陈嬷嬷亲自挑选,教导出来的,家中除了父母也没有别的亲人,到了府中也没有认过干亲,只一心一意地跟着兰筱。
桃儿挑出一套黄玉的攒花冠子,并两支流苏桃花长簪:“姐儿您看这些可行。”
兰筱把花冠拿起来:“很好,这个我怎么没见过?”
“这是夫人送了东西过来之后,侯爷又派人送过来的,听说不光是姐儿们,连几个哥儿都一人得了一套玉石发冠。”果儿拿起衣裙在兰筱身上比比划划,又道,“这一身会不会显得姐儿年纪太小了?”
桃儿敲了敲她脑门:“就是小些才好,也只有这一套,裙摆开得不是很大,方便行走。”
果儿眼珠子一转,嬉笑着说:“我明白了!”
兰筱把那桃花长簪放回去:“京里的亲戚朋友们,怕是都还不知道你家姐儿我,这身上的官职是怎么来的。”
“哦!”果儿一拍手,“难怪之前姐儿您让我打听京都最近几年,大小宴席上都会有什么好玩的。”
“南人虽尚诗词歌赋,但大周本朝以武而立,皇室的宴会上总少不了让各家小辈,以军略武艺一争高下的时候。”兰筱捏捏果儿的脸蛋,笑道,“无非就是些骑射比斗,要比这一身蛮力,你家姐儿还从来没有怕过谁呢。”
她只要一箭射穿了靶子,或者随便举一举石雕的大鼎,就能让同样会出席的魏氏意识到,自己看中兰筱做儿子继室的这个决定,是多么地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