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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魏六爷(修) ...

  •   魏六爷无可奈何,却仍不肯放弃:“阿梨,你想想,我何曾骗过你,你信我,我当真是为你好!”他自远谪自此,毕生的心愿就只剩下护阿梨周全。

      阿梨身姿未动,了然他心思,轻轻一笑:“六爷既是为我好,就莫要为难他们!来即是客,自我懂事时起,这客栈里就没少见过穷凶极恶之徒,你瞧我,几时怕过。”

      魏六爷没有吭声,嘴唇咬的笔直,全身肌肉仍紧紧绷着,无法再进一步,却也不肯就这么轻易退让。

      却见姜风这时拨开侍卫,从容踱出来,自怀中取出一本残棋谱,双手奉上,恭敬道:“尊驾可是昔日的神武大将军魏断山?倘是,权且稍安,听我一言,再决定留我们几人性命不留。”

      “神武大将军”几字一出,魏断山浑身一震,毋需开口,那神色便已回答了姜风的问题。待看到那本破旧的残棋谱,他更像被一道惊雷贯穿,僵在当场,半晌,握刀的手才微微颤了颤,纵使身经百战、谨慎如他,也忍不住收了刀,双手去接那棋谱。一手小心翻开那泛黄的纸面,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松了,横刀“哐当”一声坠地,也浑然不觉。只这么短暂的一会,他像从一个沉稳老练的中年人忽然变成了一个懵懂无措的少年,脸色灰白:“你……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

      姜风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此行其实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寻访沈公;二来便是将这棋谱归还。将军不来找我,我也自会去找将军。有一个人托我问问将军,已经十六年了,将军还是不肯释怀么?你与寨中兄弟的情分是情分,与她的情分难道就不是么?她说,‘你且放心,百年之后,我自会去地下向渊哥谢罪,而今俗务倥偬,非我贪权恋势,我死无惧,只是这清晏盛世得来不易,你我皆知,我若一死,鞑子必然反扑,届时黎元受苦,昔年兄弟少不得又得战的战、死的死,不说你我,渊哥地下也无法心安。如今你我均近不惑之年,前程往事如云烟过眼,何苦再执意自苦苦人?’”姜风语声微哑、字字含情。

      十六年,一转眼竟已十六年了,十六年前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伐伪朝、驱鞑子……但他早已习惯了不去想它们,初是因怒而生的不愿,到后来成了不敢——洪山寨的七兄弟为了这天下,折了五个,差点连他大哥的一点骨血,都未能保住。那女人狠如蛇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愚蠢之至,竟接二连三地受她利用,为逼死自己兄弟推了波助了澜。

      可她没有说错,他们两也的确曾同过袍。他还记得,那时他们常常彻夜共商北伐之策,及至天明方休。她总赞他“胸有大略,若西北天塞有六弟固守,北境江山何至于落入鞑子之手。”他那时年轻,明知这不过是她的御下之术,却依然喜出望外,此后更加刻苦研读兵书,幼稚一如使出浑身解数以博长辈赞赏的孩子……

      他与寨中兄弟有手足之情,与她又何尝不是有过同袍之义?

      魏断山闭上眼,十六年的时光像不期重逢的旧友,一下子从他心底浮上来。他粗糙的手指抚着那棋谱不太平整的表面,默然良久,方哑着嗓子问:“你是谁?托你问话的那人……她如今怎样?”

      姜风叹了口气,垂首道:“她这些年夙兴夜寐、劳累过度,再加上旧疾缠绵,身子已大不如前,近来更有每况愈下之势,所以遣我来西北,见将军一面,望能与将军尽释前嫌,否则来日无多,只怕……”

      魏断山忽然打断他,声音沉重,像生了锈的铁刀割肉,艰涩迟缓:“不必说了,我与她当年有誓,不及黄泉,不相见。”问是他问的,不愿听的也是他。

      “魏将军——”

      “话已带到,你的任务完成了,”魏断山道,话音未落,霍然回首,脚下快移两步,三两下欺近他身,执手成刀,架到他脖子上,“对不住了年轻人,我得送你一程……”十六年,他好容易让外人淡忘了这个化外之地,淡忘了阿梨的存在,今日这小子活着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这一陡然变故令诸人都措手不及,侍卫们见情势稍缓,都没有防备:“公子!”“六爷!”阿梨也猝然一惊,她与两人隔了有几步远,纵是功夫相当也来不及救。

      “魏将军且慢——”沈崖忽然大喊,情急之下脱口道:“他是……是先冯太尉的半子!”他在书院为女帝修过史,知道魏断山与冯秉衡的交情。

      “先冯太尉?”魏断山倏发倏收,面现愕然之色:“什么意思?冯公…去了?”

      “嗯,将军久居世外,有所不知,冯太尉已于十来年前仙去了。”

      魏断山身子狠狠一晃——怎么一个一个都走了?那冯老头与他还有来日致仕演兵议策之约,就这么……走了?

      “半子?半子是什么意思?”阿梨并不知冯太尉是谁,这人的死活与他也毫不相干,见魏断山神色有异,联系那臭老头的前一句话,忍不住问。

      姜风站在离窗不远的位置,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是慢慢黄沙,似乎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可怎么自己到了哪里都囿于方寸之间,总有身陷囹圄之感。沉默片刻,他方淡淡道:“冯氏乃我妻,先冯太尉是我叔公。”

      阿梨眸光毫无征兆的暗了下去。

      叔公?那只能是高平王一支了,昔年冯太尉为北伐伪朝,带部下南投他们“叛军”,致使一家老小被满门抄斩,只留下与伪帝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高平王一支——魏断山闭目沉吟,有一会,忽将手刀一撤:“你们走吧!”那人虽与他有杀兄弑弟之仇,可与冯秉衡不相干,冯太尉于他亦师亦友,他不能让子息单薄的冯家再添冤魂。

      “没用的东西!”一直在房梁上好整以暇着看戏的璧娘忽然出声,手掌一扬,一枚毒镖蓄势待发:“魏六,要放你放,你心慈手软,这几个一身心眼的小畜生,可休想过老娘这关!臭小子,我问你,你方才说已经娶妻,可是真的?”

      姜风知道阿梨那上冻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眸光此刻就盯在自己背上,脊背不自觉挺了挺,没有回头。这个婆娘很护小丫头,而小丫头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明白,此刻似乎怎么回答都是错,应“是”这乖戾婆娘必会痛下杀手,说“否”只怕魏断山那把横刀不会轻易饶过自己——他心里盘桓了一瞬,侧目望向沈崖。沈崖仍双目混沌,像个醉汉一样的眯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无可奈何,心中略一忖度,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璧娘懒怠揣度他的神色,淡淡道:“我给你一包毒药,你回去毒杀了你老婆,我就饶你性命,好不好?”

      姜风听了这话,忽然轻笑一声,微微扬起下颌:“恕难从命。”

      璧娘慵懒倚在廊柱上,冷冷一笑:“好小子执拗的很,那你不要命了?”

      姜风也冷笑道:“娘子太小瞧我了!莫说我与拙荆已有白头之约,就算换了旁人,娘子要我为了一己之私害他人性命,也是断不可能的!”

      璧娘最恨人满口仁义道德假清高,听姜风如此标榜自己,脸上那一抹谑笑渐渐转了冷,也不招呼,抬手就是一枚毒镖,朝着他喉管直射出去。好在阿梨眼疾手快,又在瞧出璧娘慵懒之色时就开始防备,电光火石际一个纵身腾空,右手狠狠一扬,将毒镖远远抽开。毒镖斜飞而出,嵌入堂心的廊柱中,深陷寸许。

      “阿梨你听到了,这小子已经娶妻,你留着他也是枉然,我替你杀了他!”璧娘见阿梨出手拦阻,气急败坏道。

      阿梨太了解璧娘,她每次露出懒洋洋的模样,就是真起了杀心。心知与她争论无意,扬唇轻轻一笑:“既是我喜欢他,他娶妻对不起的是我,该由我来亲手杀他。璧娘,你有毒药没有,能令人肠穿肚烂、缓缓受死的那种,我要让他慢慢死,说不定呐,他受不了那罪,就肯杀他老婆啦!”璧娘有种毒药,叫饕餮散,能将人五脏六腑一一撕碎,令其腐化成一滩脓水。中毒者不会就死,要受尽三天三夜的折磨,痛到力竭而亡。因那痛就像巨兽生食人肝脏,故得名如此。

      璧娘微微一愣,须臾才笑道:“你这丫头毒起来竟不亚于我!”自腰间解下一个翡翠瓶,掷给阿梨:“饕餮散我没带出来,眼下只有这个药,没什么劲,一刻钟就能要人性命。不过此人心机深沉,留着怕有后患,就算他肯毒杀他老婆,你还稀罕他?一个连老婆都舍得下手的没用男人,留着做甚!”璧娘既瞧不起假清高之人,又看不上软脚废物。在她眼里天下男人列成排站到跟前,也没几个能入眼的。

      阿梨笑道:“你既这么说,自然是听你的!”笑着打开玉瓶,放在鼻尖闻了一闻。走到姜风身前,低下头,轻轻一拉他衣袖,柔糯的声音低低从底下传来,和她前日的清脆爽利全然不同,像江洲的糯米点心:“谁让你已有老婆的,可怪不得我!”姜风没料到动手的会是这个看起来似乎对自己有情的小丫头,脸色僵了一僵,低头看她,因她也微低着头,只能瞥见她挺秀的鼻梁,鼻尖已有些微的细汗,鼻翼随着她细糯的嗓音轻轻动了动,像春水微波。

      姜风见她一手托着玉瓶,另一手似要去揭那塞子,微定一定神,忽反伸手去握那瓶子,阿梨因低着头,早将他那只手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却丝毫不避,似乎等着他将那瓶子掀翻,岂知他只是连瓶子带阿梨的手一起握住,柔声道:“好妹子,你对我这般心意,我十分感激,只是你我相遇太晚、注定今生无缘。也好,我了却了此生,来世再来找你。妹子仙姑一样的人,莫要脏了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魏六爷(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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