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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议亲 ...

  •   薛柏送来的衣裳件件精致,阿梨左右张望,踟蹰难决。冯霖笑着替她指了一件:“那件青绿色的好,一会席上无聊,你要溜,就趁着方便的时候躲到树丛里,旁人都找不着。”

      阿梨气得拿眼睛直瞪他。

      可最后还是选了青绿色那件。

      配她那支白玉梨花簪正好。

      虽然是冯霖这个讨厌鬼送的,但她很喜欢这支簪子。

      她从未见过梨花。师父连酿梨花酒都不让她尝一口,是以越触碰不着,越稀罕。就给自己起了“阿梨”这个名字。

      师父那么宝贝的,想必是稀罕之物。那她也要当稀罕之物。

      阿梨托着衣裳进室内更换,冯霖依旧回到案前阅卷。坐了没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叫来贴身的婢女西陵,让她跟进去帮帮忙。

      宫装素来繁复,衫环带绕,阿梨不一定能折腾明白。

      西陵是十多岁起就跟着他的婢女,买来时叫拾月,因避先王妃许氏名讳中的“月”字,遂改了名。

      跟的冯霖日子久了,说话也变得较常人随意些。见冯霖如此,打趣道:“姑娘自己还未出声叫人帮忙,王爷就先着急了。”

      冯霖低头佯作不在意道:“她见本王在,就是让裙带缠成了个粽子,怕也不好意思叫。你进去帮帮她,莫说是我支使的。”

      西陵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踅身向内。

      不一时,阿梨更衣出来——青绿湖丝如一湾碧水裹在身上,每一挪步,水波荡漾,漾的人心也摇摇曳曳。领沿腰间拿暗金线绣着四合如意云纹,自上蔓延至腰间,似渺渺浮云飘在湖面上。宫中的绣艺端的是卓绝,连浮凸的刺绣都能有潇洒流泻之感。儒裙的颜色要深些,裙裾上以银丝绣出白鸥纹,看着又是另一种绣艺,略显得庄重些。

      衬的阿梨肤色胜雪,一眼望去,恰如江洲那满地盛放的梨花。

      冯霖已不敢去看她头上戴了什么样的冠子,只依稀觉得那珠光摇曳,光色又将她脸衬的亮了一分,匆忙别开眼,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笑笑:“这般珠翠罗绮,怕是装不了树,一会真耐不住要溜,就说是孔雀成了精。”

      不出意料地挨了一下阿梨顺手抄起掷过来的瘿木贝光。

      西陵掩嘴偷笑。

      晚宴设在驿馆中的连湖畔。这座驿馆是女帝启新六年西巡时建的,距今已有十个年头。但好在当时念着女帝其后可能还会再省乾城,建的足够大而精巧。一座花园,占了十来亩,中间人工挖出个池子,虽然不大,但对于水源短缺的西疆来说,已是豪奢。

      上次来时女帝就斥责了郑图铺张。因而,西巡之后,这园子就改成了个驿馆。西域小国派使臣进京时,便可在此歇脚。除此之外,毕竟是天子行跸之所,依旧不敢过分擅动。

      这座池子便是连湖,还是女帝亲自赐的名,道:“甘泉城外有条晏河,此地便叫做连湖吧。闻晏、尉迟连二人,是我大盛的股肱之臣,得此二人治守西疆,西疆方能有今日。”说罢她负手眺望江边落日,神色莫辨。在未认祖回天家之前,她姓的是尉迟,还管尉迟连叫爷爷。是尉迟连养育了她,教她如何杀伐决断。

      的确,十数年前西陲狼烟遍地时,哪有今日之富庶。

      冯霖携阿梨赴席,在途中不期遇上了郑图父子。郑图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双目凛凛吊起,颇有神威。其子郑定北和他面目肖似,精神却差了不少。

      阿梨吃过郑定北的亏,见了他,只冷面相对。冯霖却笑着与郑氏父子见礼,仿佛从无间隙。

      同行的还有几位副将,和户部、礼部的两位侍郎。

      几人寒暄了几句,依旧往宴地走去。

      户部侍郎陶珩与冯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若撇开爵位不谈,单论辈份,还长冯霖一辈。仗着年高,忽然大胆道:“方才闲聊,说到郑将军家小女,如今不觉竟也已到了议婚的年纪;虎父无犬女,有郑将军和郑都尉这样勇武的父兄,怕是寻常男子都入不了我们这位郑小姐的眼,须得、须得王爷这样的人物方能配得上——诸位大人说是不是?王爷为国事操劳,也要顾念自己,如今府中连个能照顾的知心人都没有,微臣等很是为王爷忧心啊——”

      话落四周静了静,这话有些撩虎须的意思,叫人不知如何去接。可若装聋卖哑、全然不接,又有些不妥。陶珩胆子大,心眼也不少,开口就拉上了郑图,让人摸不清楚究竟是不是郑图的示意。

      郑图面无表情,未先开口。

      左边一个没有实权的闲王,右边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天平往哪边倾,这些官员心中着实有些焦灼。

      就在这焦灼着的寂静里,阿梨忽开了口:“咦,这话听着奇怪,谁说府上没人照顾冯霖了,他出个门都前呼后拥一堆下人,怎会没人照顾他?你们就甭忧心了……”

      陶珩被这突如其来、不循章法的一通打岔怼地有些懵,气地抬手指责:“你这下人……”转眼见她衣饰雍容,不像下人,上下打量一眼,忙吞下舌尖上的话,换了踟蹰的态度:“这位是……”

      冯霖淡淡笑答,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态度:“陛下的贵客。”

      陶珩脸色一滞,万幸他久在官场,早练就了一张切换自如的面皮,立刻转了笑脸,躬身道:“姑娘有礼。”又温言解释:“下人怎么能算知心人,我说的知心人,是王妃。王爷尚未婚配,缺个能贴身服侍他起居的人。”陶珩知道女帝起于乡野,常有些惊世骇俗之举,见这小姑娘无拘无束、直唤冯霖名讳,又被陛下奉为上宾,不免心中嘀咕是何方神圣,心底先怯了三分。念及方才冒犯,已有要讨好回来的意思。

      “那……西陵也不算吗?”

      “西陵是谁?”

      “是冯霖的贴身婢女呐……”

      陶珩愁地胡子翘起老高,连连摆手,“那怎么能算……”哎,着实不好当着这么些人跟这小姑娘解释此“贴身”非彼“贴身”。

      好在阿梨并不深追,只是低头自言:“那就是必须得娶亲了……”

      冯霖好整以暇,袖手观她,见她低头皱眉,不觉脸上绽出笑意——陶珩这等人,怎么可能能左右得了他的亲事,他不理会,并非不知如何理会,而是坦荡荡的不想。

      阿梨凝思片刻,忽然抬首,手指郑图:“那也不能娶他的女儿!”

      诸人面色俱变了一变,就是老成持重、自来时起便喜怒不形于色的郑图脸色也垮了垮。郑定北更是干脆怒言相向:“你这小丫头……阿爹……”被郑图拉住。

      惟冯霖只是挑挑眉,神色颇为怡然,似个观棋的局外人,还恰好看到一手好棋。

      半晌,终是郑图上前一步,朗声道:“王爷人中龙凤,小女蒲柳之姿,配不上王爷。”

      冯霖这时方回到局中,从容回了一礼,“歉”道:“郑将军的话让小王实在无地自容。令爱淑名远播,是小王高攀不起才对。实非小王推拒,将军也知,小王亲事,需上报圣君方可定夺,非小王自己能做得了主。何况民间尚言,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先王虽避世僧寺,祖母长公主尚时常过问家事,若非长公主首肯,小王惶恐,不敢擅自议亲。”

      一番应对之后,郑图心里虽依旧不快活,脸上却不得不缓和下来。

      眼见宴处宴时均已在即,诸人不再纠结,纷纷拾步往那灯火明亮之处行去。冯霖却在暗中拽了拽阿梨衣袖,两人落后几步,方问:“你方才……为何说我不能娶郑图的女儿?”说这话时,他已住了脚,目光灼灼望着她。满天星河落在她眼里,此夜无酒自醉。

      阿梨却道:“你看看郑图和郑定北那模样,他女儿能好看到哪去?你虽时常欺负我,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落入火坑!”

      冯霖苦笑,原来自己竟会错了意。

      见她一副自以为做了好事的得意模样,又忍不住道:“郑图小女是侧室所生,这个侧室,据闻当年是乾城第一美人。次子郑定西也是此妾所生,在军中是出了名的玉面阎罗。”

      “啊!”阿梨惊叫:“那她不是好看的紧?”

      冯霖淡笑不语。

      阿梨脸色黯淡下来,虽心中莫名涌起酸涩,但毕竟是她做错了事,还是垂下头去,诚恳向他道歉:“我原不知道……对不起,原来我挡了你一桩好姻缘!”

      冯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没对我不住,我原本就没打算娶。”

      “啊?为什么?”阿梨追问。

      冯霖沉着脸不答,转身就要往宴处去。阿梨追上来,见他不语,思前想后,联系他方才说过的话,顿时以为自己参透了什么,忍不住道:“哦,是了,你方才说自己娶亲要那么麻烦,你到如今一直未娶,是怕麻烦吗?”

      冯霖淡淡答:“不是。”

      阿梨皱眉:“那又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冯霖想了想,望着她剔透白瓷般的脸,终于笑道:“是因为……京中女子都和那郑氏一样,太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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