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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梦魇 ...

  •   冯霖走回自己院落,远远看见薛柏带着几个从人自自己门中出来,忙上前行礼:“薛公来找小王?”

      薛柏道:“陛下让老奴将仕子案的卷宗送过来。另外,还让老奴告诉王爷,与桑湖相关的一切,王爷只管问,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用的着桑湖的地方,也请只管开口。”

      冯霖笑道:“薛公日益健朗了,脚程竟比小王还快。小王方离开行殿,薛公卷宗都送到了。”

      薛柏道:“王爷见笑。陛下说了,桑湖一案,没有谁比王爷更适合来查。既是注定如此,老奴自然早做准备。”

      冯霖自嘲笑笑:“黑疤子鱼一节,是小王多事了。”

      薛柏看他一眼,面沉依旧,道:“老奴多言一句——王爷的光,陛下幼时就见过了,韬是韬不住的。老奴看着王爷长大,今日舔着脸卖一回老,王爷莫怪,人说三岁看老,王爷昔日那性情,不像是冷得下心能置身事外的人;既不能狠心把自己摘出去,不如便用自己的手、将这浮世打磨地顺己意些。”

      冯霖垂睫浅笑:“多谢薛公教诲。”

      薛柏走后,冯霖静立檐下。春盛时节,纵是乾城这种西塞之地,也一片绿意盎然。院中梧桐碧影,被清风一拂,上下轻颤,映着那影子后面的溶溶流云,独有几分难以言述的静好。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檐头燕子双翅一振,轻盈扑着天空掠去。冯霖这才惊回神来,低头自嘲一笑,叫来晨钟,吩咐:“替我将柴县陆渠、清都庄肃仁的案子找出来。”

      阿梨养伤期间,风榭遣了自己的侍女来照顾她。风榭多年独宿在宫中偏殿,早习惯了自己起居,他又不喜人近身,两三年间那侍女也只做过一些最简单的递送物什的活,渐渐就惫懒了。冯霖一日来看阿梨,那侍女奉上茶来,冯霖只尝了一口,便要来器具亲自煮茶。

      阿梨见他熟练地碾茶、筛茶,注入沸水,每一下都不疾不徐,但又行云流水,十分好看,便凑过来:“你这煮茶的样子,和我师父真像!这么细致一摆弄,茶当真就好喝些吗?”

      冯霖淡笑不语,少顷,将煮好的茶递过来:“你尝尝——”见她似有大碗喝酒的架势,忙补了句:“慢些……”

      谁知“饮”字还未出口,阿梨便已将茶盏送到了嘴边,下一瞬,只听她“啊啊”大叫着一把抛开茶盏:“烫烫烫……”茶盏倾翻在桌上,茶汤顺着桌面泼了冯霖半身,他霍然起立,顾不上身上的汤汤渍渍:“你怎么样,烫伤了没有……才叫你慢些饮,话都未说完,你怎么性子这么急。”

      阿梨烫的说不出话,捂着嘴拿眼睛瞪他,却把他瞪笑了:“饮茶心急不得。你说你师父也如我一般煮茶,怎么这么些年,你也没学着慢些。”

      好半晌,阿梨烫麻的舌头这才有些缓过来,气呼呼朝他发作:“冯霖,你成心害我!”发泄完也知道自己理亏,道:“师父说我幼时好动,夜里总不肯安睡。他不肯让我喝茶,怕我夜里愈发精神。后来更索性让我饮酒,说是我沾了酒就乖巧了——你笑什么!”

      冯霖忍住笑:“那你今晚若睡不好,就是我的罪过了!”

      阿梨一仰头:“那是自然。”见冯霖自斟了一杯饮的自在,又有些好奇,凑过头来:“当真那么好喝吗?”

      冯霖又重递给她一杯,她犹疑着不肯接,冯霖笑道:“睡不好,明日我赔你一壶好酒。”阿梨这才踟蹰着接过,待茶凉了一些,一口灌下半杯,皱眉道:“还是苦,一点也没更好喝!你怎么喜欢喝这么苦兮兮的东西?”

      冯霖看她牛嚼牡丹的样子,笑意从唇角蔓生开:“大概我这人过得太舒服,总想找点苦吃吧。”

      当晚,茵娘搬进了阿梨的院落。那日冯宅起火,那群人原本是预备连茵娘一起杀了的。茵娘得冯霖相救,感恩戴德,愿任他差唤使役。她年长些,会照顾人,冯霖想起照顾阿梨的那个连茶都沏不好的小婢女,便让她搬去照拂一二。

      晚上,不知是不是当真那茶闹的,或是大病之后心神虚弱,阿梨果然便没睡好,夜中大概是魇住了,惊梦大喊。

      茵娘听到喊声,举烛来里间,拍着她背哄了好一会,方才复使她安定下来,沉沉睡去。

      次日问起,阿梨道:“我自幼便有这毛病,没什么打紧的。”

      “这么些年如此,一点克制的办法都没有吗?”

      阿梨低头笑道:“师父曾给我熏香,吹曲子听——他说我虽整日粗枝大叶,没想到内里还有一颗附庸风雅的心。”

      茵娘笑,问:“那可知熏的是什么香,听得什么曲子?”

      阿梨自她腰间口袋取出一块香片:“这就是那香,前几日出门急,带的不多,只剩这一块了——至于曲子,倒是不拘什么,只要好听就行。只是……我往往魇在夜半,有时候师父曲子需得吹到下半夜才行,师父都很不耐烦,直说当初将我丢到沙漠里喂狼就好了!”

      茵娘笑道:“那姑娘且将香给我,我晚上为你熏上。”

      思前想后,茵娘猜度她梦中魇住时自己也未必知道,又叫来那婢女细问:“阿梨姑娘前几夜也这样吗?赵太医可给诊治过?是什么缘故?有开方子吗?”

      那婢女推说不知,追问了几次后,婢女略有些烦躁道:“大概有吧,夜里都睡沉了,谁还知道!再说了,谁还没个做噩梦的时候,连王爷以前都经常半夜魇住,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茵娘懒怠与她多争,她却有了气,不依不饶道:“娘子莫在我面前摆架子,宫中不比外头,事事都有高低上下的,高平王爷虽对娘子格外青睐些,但到底没收做房中人,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哦,倒是未必了,娘子连宫中人都不算……再者说,阿梨姑娘毕竟与我们英王殿下亲近些,娘子代高平王爷关心,也别太越俎代庖了些。”

      茵娘不是个喜欢置闲气的人,前头的话是说自己,料这婢女也不过是逞口头之快,未再理会。听着听着却听出借她暗讽冯霖的意味,方轻笑,淡淡回道:“诚如姑娘所说,我不是宫中人,只是受高平王之托来照顾阿梨,别的事不便插手。姑娘要代英王殿下出头,不妨向正主出去,高平王爷平易近人,尚肯与我这一届平女相交,大概不会太把姑娘说的上下高低放在心上。”

      一句话藏着明里暗里的威胁,婢女不敢再说什么,甩手离去。

      茵娘接着来向冯霖报告阿梨梦魇之事,将那香片给他:“王爷可知这是什么香,我们依样配一副出来?”

      冯霖将那香片放到鼻下,嗅了一嗅,又有些不放心,索性折了一小片丢入香炉里,待香气拂过鼻尖,方皱眉道:“这是西南兜渠国的青缘木,和东洲的樱树,混在一起调的,再汇以沉水、兰草、柑橘……这些都是寻常物,只那青缘木却格外难得……”念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回首转向暮鼓,暮鼓眼皮一跳——得,又得跑腿了。

      怎么查案子之类的事都大哥做,一到寻宝,就轮上我了,我是福兽吗?

      心里这么腹诽着,身体却很“诚恳”。立刻抱手行礼:“属下听令!”

      “你去云城外找傅兰亭傅将军,他在西南旬余,对西南风物想必十分了解。只说本王有求于他,另……转告他,将军大志,我冯霖能全。”冯霖道,后几个字说的极慢,似在许一个承诺。顿了一顿,又重重补充:“记住了,在傅将军面前,直称本王名字。”

      傅兰亭心高气傲,他需得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

      转而又想起茵娘的话:“你方才说什么,奏曲也可安神?”

      “嗯。”

      是夜,院中忽响起古琴之声,朴着悠长,像踏着旧老的调子而来,有令人安详的魔力。那松沉旷远的琴音下,天幕仿佛也慢慢沉了下来,沉成一床柔软的棉被,将人温暖的裹住。

      阿梨睡了一晚好觉,早起见了茵娘,精神十分焕发:“茵娘,昨儿晚上我仿佛听到了琴音,是你在弹琴吗?”

      茵娘笑着避过问题,反问:“好听吗?”

      阿梨当这是默认,拉着她胳膊道:“好听!等你何时得了闲,你也教教我吧!”

      “要学琴,我来教你。”来人从容步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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