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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以身相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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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两人一马还未驰出一箭之地,忽听身侧山坡发出隆隆的巨响,几块巨石随即从那坡上重重滚落,砸在两人几步之外,拦住去路。
山岭上同时跃下数人,一身短打,手持刀剑,都是会家子的。
身后响起那个青年有些沙哑慵懒的冷笑和声音:“出了这金口岭——嘿,想出这金口岭,也不来问问你丁爷意见。兄弟们,别给我客气,一起上,给老子绑了。”
两人没有回头,但听这声音,便知道那几个人也追过来了,前有狼、后有虎,这一回只怕在劫难逃,心下一沉,不觉对视一眼。阿梨低声道:“对不起。”
风榭反轻轻一笑:“你刚才听到了,他们要抓的是我。你是受了我连累。”顿了一顿,见她纵是疾驰之后脸色仍然苍白,太息一声,问:“方才我、我与冯霖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阿梨沉默须臾,点点头,闷闷应了一声“嗯”,未再多话。
风榭苦笑:“这样也好,省得我再骗你。我不是个好人,你千里追我至此,我……有负于你……”
阿梨却咬了咬唇,微微偏转了头,道:“我说了,我来这儿,只是告诉你个消息,并不求什么。今日走,和三天前走,没什么差。”
自然是有差的,三天前走,或许就遇不着这些土匪了。
风榭心知如此,却笑道:“你既这么想,那就好。”又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一会你驾着这匹马拼命往东,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回头。”
阿梨闻言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开口相应,就见他拨转马头,转向那青年与胖汉,笑着问:“你们谁是这个丁爷?我就算跟你们走,也得走得明明白白,清楚是落在了哪位江湖英雄的手里。”说着,他举起手里的机/弩,方向却摇摆不定,似在逡巡,拿不准两人身份。
马下两人对视一眼,胖汉上前一步:“老子就是你丁爷,观音寨丁豹子,生不更名、坐不改姓。”
风榭轻轻一哂:“你是丁爷?”机/弩仿佛漫不经心地转向了他,手指指那青年:“那怎么话都让他说了?丁爷,你要劫我,你可知道我是谁?你莫不是上了旁人的当了?”
“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丁爷正要说话,那青年却抢先一步,道:“管你是谁,只要打金口岭过,就得来拜拜我们丁爷的山头!”见风榭高举机/弩,冷笑一声:“小子,你弩里还有几支箭,有把握能射死我们几个人?”
那青年的欲盖弥彰一下子让风榭确认了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最怕的就是他们只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山匪,那就没有道理可讲了,眼下这情形……风榭将握弩的手收回到跟前,像是真的在算还有几根弩/箭,少时,淡淡一笑,学着那青年的样子道:“这也不劳阁下操心……两根…还多了一根……”话未落,倏忽将机/弩移到胸前,抵着自己的脖子,慢悠悠道:“让你们来的人叮嘱过你们……莫伤了我性命吧?”
诸人见他神态备懒,以为他已然放弃了抵抗,没防备他突然的动作,俱是一惊。青年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脸上露出阴狠神色:“你这根箭只要射出去,这位妹妹落到我们手里,我们必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榭笑道:“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能管得了那么多?”手指搭上那机/弩的机括,只消轻轻一暗,任是谁,都将毙命当场。
阿梨自他将机/弩对准自己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回身攥住他衣袖,想劝他收手,却被他笑着让开,反宽慰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镇定自若,似正与人谈笑风生。
阿梨松了手,选择再相信他一回。
“你……”丁豹子闻言顾不上与那青年勾兑,下意识又踏上前一步。那青年却忙拽住他衣袖,在他身侧耳语几句,再开口时气势丝毫不减,朗声道:“小子,你想要什么?”
“放这位姑娘走,我和你们回寨子。你们要的是我,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传出去还不好听,没得损了丁爷的江湖威风!”风榭笑道,将一枚光润冰凉的玩意放到阿梨手心。
青年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忍不住纵声大笑:“嘿嘿,小子,你耍我们?前一刻还装什么狠绝,说什么不管不顾,这才几句话工夫,就又舍不得这位妹妹了?”
风榭轻哂:“先生此言差矣。我只有活着,她才是我的责任;我要是死了,她和我又有什么干系!”他轻轻抬起食指,作出要扣机括的样子:“先生胆子很大,是想和我赌一赌,我舍不舍得自己这条命?”
青年盯着他握弩的手,沉吟片刻,笑道:“你一开口就是放她走,就笃定我们不会杀你?”
风榭道:“你要杀我,此刻还会和我罗唣这么半天?”这是沈崖在倚绣庄教他的第一课,沈崖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教义,他都牢记在心。
“怎么样,赌不赌?”风榭唇畔微扬,略带挑衅。如此进逼一步,更会让对手在势上落了下风。
“阁下这样一身富贵的人,不像赌得起命。”半晌,青年淡淡道。
“命之于我,正如前程富贵之于你。”风榭笑道:“你舍得前程富贵,我就舍得命。”
青年静默半晌,忽然哈哈大笑,摇着扇子踱回到丁豹子身边,未再应声。
阿梨在他将东西放入手中之时,霍然攥紧他未握弩的那只手腕,死死用唇形咬出几个字:“我不走。”
风榭挣开她的手,轻轻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也听到了,他们要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命。你拿着这个去找冯霖,他会来救我。”说完,眸光恰好与她半疑半忧的目光一触,心头莫名一软,手已抽回到自己身侧,又忍不住探出去,拍拍她手背。笑了笑,继续道:“你在这非但帮不了我,还会让他们多一个要挟我的法子。”
清凉的声音就擦着阿梨的耳廓,让她不觉想起黄雾中那张潇洒镇定的脸。
这寨子为首的是个草包,主事的实际是那个执扇青年。阿梨自然也瞧出来了他们的投鼠忌器。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物什,夜色深沉,那东西也是一片黑,是一块黑玉,阿梨在冯霖身上见过一块,这是另一块。
天下二王九侯,冯霖是一王,他是那另一王。
阿梨忽然想起他在冯家花厅说的话,这一刻不知怎的,感受到的竟不再是屈辱。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吧……
下一瞬,她一抿唇,定定道:“好,我去搬救兵。”片刻,又想起什么,摘下腰间长笛:“你喜欢这支笛子,我送……不,我借给你,来日你拿这笛子,换这玉佩。”
这么一来倒好像交换信物,风榭哭笑不得,却见她神色坚持,自己再要推迟,怕是只会耽误时间。于是淡淡一笑,温声应:“我没手空着,你替我挂好吧。”他一手握弩,一手控缰,的确腾不出多余的手来,去挂那管长笛。
阿梨点点头,依言去挂那笛子。因阿梨日常窜上蹦下,这管笛子其实是拿一根皮带牢牢系在腰上的,此刻她已连皮带一起取下,没有多想,便伸手去环风榭的腰。
两只纤细的手臂擦着风榭的腰间穿过去,在他腰后短暂一环,又快速分开,穿回到身前来,灵巧翻转,在他身前打下一个牢牢的结。
那短暂的几个瞬间,风榭只觉夜风格外熏人,满鼻都是比兰桂还沁人的香。
还温软的很,像将多年前的那只小猫抱在了怀中。
许久,方从那微醺之中醒过神来,笑了笑,转向那胖汉:“丁当家,我妹子不懂事,闯了贵寨的地盘,我代她陪个不是,我妹子还小,丁当家大人有大量,放她过去,我留在贵寨给丁当家赔罪,如何?”他先兵后礼,既示了威,又给足了面子。
两人耳语之际那青年也低声和丁豹子商量了几句,丁豹子是地道的江湖人,本来就觉得抓个小姑娘是件很不光彩的事,眼下正好,当抓的抓,当放的放。
“阁下既愿以身相代,我们丁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青年继续装模作样:“只是阁下这弩……”
“先放我妹子走!”风榭丝毫不动。
青年停了手里的扇子,与马上两人遥遥相望、凛凛对峙。良久,只是一笑,扬手一挥,拦在一马两人身前的匪众立刻散开:“小生姓宋名远,是去岁科试落第之人,公子可要记着,今日是我全了你英雄救美的善举。”
风榭不答,轻轻冷笑一声,拍拍阿梨肩头,示意她保重,从马上一跃而下。手里那弩/箭仍半刻不离自己脖颈。
阿梨向他凝望一眼,那暗色山影里的一点蓝,像将黑夜撕了一个口子。
等着,千万别有事,我很快就回来。
阿梨没有说什么,脚下一夹马肚,向来路疾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