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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十年旧仇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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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一宣,大臣们中间早炸锅一般乱起来。
一些大臣奔出队列面向皇帝跪下道:“皇上,陈阁老一向尽心辅政,并无偏私,请皇上明鉴!”另有人冲到齐王近前大喊:“齐王乱言惑国,是何居心?皇上莫要被他蒙蔽!”也有些人早受齐王联络,当下护住齐王道:“齐王慧眼辩奸,大智大勇,看破陈、赵二人狼子野心,实乃国之大幸!”另一些大臣见形势不明,退在一旁只默不作声。
殿中正闹哄哄不可开交,突然外边小太监跑进来高声喊道:“禀皇上,骠骑营游击指挥使罗公远领兵进京勤王,现已到章平北门之外,请皇帝示下。”说是进京勤王,其实是协助齐王逼宫夺政,大臣们心中都明镜一般,但事到如今却也无计可施。
端坐在宝座上的小皇帝此时方道:“很好。命他就地扎营,听候调派。”齐王一个眼色,旁边早有人飞奔出去传旨。
眼见齐王得势,人声渐歇。只听皇帝朗朗童音又道:“齐王近前跪下听旨。”齐王一愣,之前与太后议定今日之事,并无此一事项。虽然疑惑,但到底大事已成,齐王并不多想,分开众人,走到皇帝宝座之前跪下道:“桓玮在。”皇帝脆生生一字一顿的道:“王叔辛苦了。来人——拿下。”
只听皇帝“拿下”二字刚刚出口,殿阁里外早冲上来几十个带刀侍卫,二话不说将齐王一党个个按在地上,顷刻间捆绑起来。
齐王却不愿束手就擒,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冲着宝座后面大叫:“太后!太后救我!”
“多行不义,此刻哀家也救不得你了。”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头传出来,低沉而明晰。齐王一听这话,似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有更多的疑惑,不禁僵在当场。
眼见形势翻转无常,众大臣心里好没头绪。忽听太后在珠帘后头断然大喝道:“卢奇临何在?”卢奇临阔步走到众人前头,跪下道:“臣在。”太后道:“带着你的兵丁,护好京师九门,若罗公远手下进来一兵一卒,惟你是问!”卢奇临道一声“是”便却行退出大殿。
齐王听了太后的布置哈哈大笑,冲着太后狠狠的道:“卢淡莲,你弟弟是九门提督又怎样,他手下区区七千兵丁,如何与罗公远两万骠骑营兵众相搏!如今纵然我难逃一死,你们也要与我做陪葬!”声音凄厉,犹如鬼号,直号得众人心中突突乱响。
太后毫不理会他的喊叫,声音又起:“沈懋仪!你拿着皇帝的金牌令箭,到刑部大牢赦出陈元旭、赵省斋,并宣两人即刻上殿。”沈懋仪依言而去。
不多时,便见赵省斋披散着头发从殿外冲进来,二话不说跪地痛哭。太后见状忙道:“赵大人受惊了,快搀起来。陈阁老呢?”赵省斋并不起身,磕了个头,垂泪道:“禀太后,陈阁老年高体弱,押往刑部大牢之时便已中风,又不得医治,才刚已经去世了。”太后和众臣听此噩耗,都吃了一惊,接着便有饮泣之声传出来。
正在此时,远远的似有厮杀之声响起。大殿中空气顿时胶着,地下虽然黑压压跪满了人,却静悄悄一点声息也无。片刻之后又有太监飞奔进来奏报,说是罗公远等叛将见城门久久不开,齐王又没有消息,料得事情有变,已经开始攻城了。大臣们想到齐王才刚的一番话,个个心中悚然,都抬头往方才太后话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可目光所及之处,细密的珠帘稳稳悬垂,一晃也不晃,后面的人影也没有半分动静。
殿外天色早已大亮,天空透明高阔,光线从敞开着的殿门射进来,灼灼刺目。殿内几十根大柱上龙盘雾绕,金碧辉煌。皇帝宝座两旁,巨大的香炉香雾袅袅,升腾弥漫,在空中时聚时散,最后消失于无形。
突然,一声哨音破空而来,殿中诸人仿若一震。少时一人甲胄未脱飞速冲入殿中,伏身回道:“禀皇上,中军营、骁骑营和钦州大营的兵马都已开到城外,对罗公远的骠骑营已成合围之势。”
收拾完朝上的残局,回到寿安宫,已是正午时分。太后换下朝服凤冠,又草草用过午膳,便移驾承秀宫。太后知道,敬太妃此时必定有很多问题要问。
知道今日行事,敬太妃早早便起身洗漱梳妆。正在更衣,外头却进来二三十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并几名嬷嬷,一阵风似的将承秀宫里的太监宫女锁的锁拿的拿,都关到两边的耳房里,前后宫门着人把守,来人一律只许进不许出。
敬太妃一见这阵仗,便知道事情坏了,思前想后,却不知哪里出的岔子。待要着人打听外边的情势,可如今莫说是人,恐怕就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白白等了一上午,正在坐卧不宁,却听得外边通传:“太后驾到。”
依例见了礼,各自归坐。敬太妃见太后面上言笑晏晏,全是志得意满之态,可这志得意满却离自己很远,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一样。敬太妃心里不由得起了一阵恍惚——十年了,十年前,帝后大婚,第二天早上各宫里的嫔妃都要去向皇后请安,那一天,那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也是这样的神色。可是时间太久远了,久远得让人几乎忘记了那一刻,皇帝的宠爱,皇后的德名,也都让人忘记了那一刻。如今,十年之后,那一刻却又回来了。太妃急恨交加,银牙咬碎,却作声不得,半天才幽幽的道:“原来是你。”
太后本斜倚在榻旁的大迎枕上,此时早收敛了笑意,伸手将鬓旁抿发的玉拨推了推,懒懒的道:“妹妹果然聪慧,不错,是我。照理说,你我姐妹一场,原不该如此。只是,你是皇帝的母妃。再者,”太后话到此处,突然抬眼直直定定的看住敬太妃,那一双眼睛,黑的,亮的,却满溢着寒气,瞬也不瞬,直看得敬太妃背心里一阵发凉。太后道:“我自问并没有苛待过你们,可是你,你觊觎皇后的宝座!你忘了吗?天兆六年十月十二日,你和你那药师王爷的妹夫齐王,你们,你们做下的好事!你们瞒得了先皇,瞒得了全天下,却瞒不了我!只可怜我的桓定,还不到两岁!”
太后一番话,惹出如烟往事,一幕幕泛起眼前——敬太妃何曾能忘?!
阖宫里都知道,皇帝对皇后素来敬重有加宠爱全无,如今皇后又失了子嗣,敬太妃原以为自己母凭子贵,晋封后位只在早迟之间,却没料到直至皇帝大行,自己却连太后的位份也没有得着。做那件事,有半分瓜葛的人,都早被自己处置了,料想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却原来皇后早知根底,面上不露半分颜色,直到今天才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敬太妃脑子里一记弧光闪过,绝望惊恐神色便从眼底腾起,声音都变了,话不成句的道:“桓宁!你,要,对他怎样?”
太后早神色如常,听见敬太妃这样问,倒笑了一声道:“你放心,我素日瞧着这些皇子里面,就只桓宁这孩子,年少智聪,将来定是圣明之君。我不但不会把他怎么样,我还要一不垂帘,二不干政,全力保他坐定皇帝之位。”
敬太妃听了此话,大出意料之外,再四思忖也不知道太后此意为何,当下冷森森的道:“你不怕,十年之后,皇帝也要找你——报仇雪恨?”
三月的午后,空气中一团融融的暖意,殿前摆设的杜鹃花度过一冬的严寒,此时开得正盛,红的浓艳,白的素洁,阳光懒懒的照在上面,象镀上了一层金。太后缓缓从杜鹃花上收回目光,泰然自若的道:“那是我的命。是你们害了桓定,我只找你们讨债,我断不会因为这个毁了咱们大周朝祖宗基业,万年江山。”
“后来呢?”苏颜华正听得兴致盎然,见父亲突然停下话头捡起书来看,又等了半天也未再开口,便昂首问道。
苏潘年不禁有些讶然,放下手中书本,凝神端详女儿,半晌方笑道:“小小年纪,偏你这样爱听宫围秘事。”
苏颜华戏谑的立起身来,将双手反背在后头,摇头晃脑的道:“爹爹成日里常教导女儿,‘做事做人均需有始有终,不可半途疲废’。今日爹爹却这样,可见以往教训女儿的话,全都是胡诌。”一语未罢,旁边的小丫头香微见小姐模仿老爷的身形、动作、语气无不惟妙惟肖,早一口气掌不住,“叽”的笑出声来。
苏潘年没想到女儿竟用他自己的话教训自己,便拿手指往苏颜华脑门子上一戳,笑道:“女孩儿家的,没规矩。”当下却又道:“当天夜里,敬太妃便一根白绫吊死在承秀宫东暖阁的梁柱上。宫里说太妃是思念先帝过甚,为先帝殉葬去了,皇帝便下旨以太后之礼葬在先帝的成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