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薄情还是恨》慕子楚

14、第 14 章

　　夜空深沉，机场跑道被长串的霓虹灯勾勒出巨大的形状，仿佛两片镶着碎钻的翅膀。白亦铭的私人飞机呼啸着降低，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跑道上停止。本来不需要经过安检，所以走出机场的速度快了很多，但是韩思若还是觉得缓慢得令人窒息。
　　走到机场外面，A市仍然如同以往的样子阴雨连绵，大概也与X市一样被附近的降雨云层影响。细细的雨线中，空气粘湿而沉闷，人来人往的街道依旧繁忙，耳边还能听见飞机起飞降落的巨响，在耳膜里形成“嗡嗡”的鸣响。面对着城市的忙碌，韩思若稍稍愣了一瞬间。在X市出差的日子应该说是忙碌不堪的，然而回到A市才突然感到疲惫。
　　“我送你过去。” 白亦铭没有问她的目的地，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
　　“你要去等？” 白亦铭站在他的Bentley跟前，一指远处站成长串等待的人群。再瞥了她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道：“上车。”
　　她其实想拒绝。哪怕是多花点时间也不想再跟他多呆一分钟。倒不是厌烦，只是她感到了他声音里很微妙的一丝紧绷。这次不过几天的独处，在他们之间隐隐地洒下了莫名而无声的情绪。韩思若知道自己应该拉开与他的距离。
　　“我还是叫车…”
　　“上车！”
　　白亦铭的声调稍微一抬，韩思若的话顿时没了声音。他的眸子，闪烁着墨黑而犀亮的光泽，延出一份不容拒绝的魄力。
　　她在心里叹息，并不是叹息他的霸道，却是自己的软弱。顺从他的话，她钻进车子里，懊恼地压抑着心里的一丝忐忑与紧张。
　　他启动引擎，车子瞬间便在细雨蒙蒙的街道上飞驰。仲大哥的地方在城市郊区，出了机场，便是一路寂静，只有一长串柔迷的路灯，仿佛连成线的珍珠，将平缓的高速公路勾勒出蜿蜒的形状，一直延伸入漆黑无边的夜色里。
　　Bentley的车子向来是傲世群伦地昂贵，但是真的坐在车内，听着引擎深沉均匀的震动，流线型设计几乎是无声地破风滑过，那种感觉绝对是激动人心的。他的手很是修长，左手放在方向盘上，不若其他人一般握住，只是从容地以手掌按着。而车子仿佛也知他的脾性，好像彪悍的豹子驯服地在他掌下低吼，笔直地划破闪烁的霓虹，在寂静中弥留一道模糊的影子。
　　韩思若自己也开车，却从来没在乎过车子的性能，或者开车的技术。以前跟刘若梅看《战神》时候花痴陈零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有他的帅气跟速度有任何联系。等到真的见识到白亦铭开车的那一霎那，却不得不说，有些时候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如此从容冷澈，蕴含着运筹帷幄的魅力。
　　人家都说，女人有一千面，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而他有些面孔，令人无法呼吸。韩思若觉得他身上的薄荷味道充斥着自己的空间，一时间思绪几乎停滞。咬了咬下唇，她不敢再去看他的侧脸，将视线移向窗外转瞬而逝的景色。
　　车子里开着冷气，刚才外面的毛毛雨浸润了她的外衣，被冷气一吹她倏地打了冷战。他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暖气打开，让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渐渐温暖起来。
　　“谢谢！”她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不用谢。”
　　奇怪地，他并没有揶揄她，也丝毫没了平日里轻佻的样子。韩思若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深沉而寂寞的白亦铭。他似乎也感到了这种寂静的对峙，略略地烦乱，伸手便按下ＣＤ键，低缓的大提琴与柔滑的钢琴合奏，华美的旋律衬着沉暗的夜色荡漾开来。
　　她突然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你也喜欢海顿的音乐？你知道……”
　　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她本来想说：白亦辉，也喜欢海顿的交响乐。
　　白亦铭奇怪地瞥过她一眼，“知道什么？”
　　“哦，没什么。仲大哥……仲大哥也喜欢。”
　　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ＣＤ放完了最后一首歌，直接跳到另外一张，碟片在碟机内发出细小而机械的声音，忧郁的爵士乐便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除此之外呢？”他突然问，“他还有什么优点，让你如此重视他？”
　　“问这个做什么？”
　　“看看对手实力。”
　　“白总，别开这种玩笑。”
　　“好。”他倒是很干脆，给了她一个微笑，“只是好奇。”
　　她有点烦躁，随便回答道：“他……生活积极，容易宽恕，没有不良嗜好。”
　　“呵呵。”他低沉地笑了笑，“完全是我的反面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你其实很了解我的缺点。”
　　她尴尬地开玩笑，“至少，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容易宽恕。”
　　他回过头来，笑着回答：“不。我并不轻易宽恕，所以别让我伤心。”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可是声音中夹杂着某种僵硬而执着的情绪。韩思若心里突兀地一跳，抬眼看去正遇上他其深若何的眼神。他却又笑着回头，看向远处黑暗里唯一明亮而绵长的高速公路。
　　她叹息，决定自作多情一次，劝道：“白总，你该少喝一点酒。酒精对身体不好。”
　　他反倒大笑，“还有很多东西对身体不好，但是我都尝试过了，酒精属于比较无害的一种。”
　　“你总是这样毫无所谓……
　　“生命是短暂的。我只是放纵自己享受生活而已。”
　　韩思若无奈，没有接话。知道如果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会重蹈那夜红珊瑚外面尴尬的对话。再者，她也完全没有立场插手他的生活。只是，那抹失望，此时此刻又莫名地夹杂了一丝细细的疼痛。
　　暗夜的沉默中，他却没有再看她一眼，专注地开车。
　　半个小时以后，车子在仲文浩的美食教室跟前停下，韩思若急匆匆地解开安全带，偏头说了声“谢谢”。
　　他却没有立刻打开车门，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白总？”韩思若不解地凝视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是凝重的，不似一向的轻佻浮躁，甚至有点霸道。
　　“外面还在下雨。等他过来，你再下去。”
　　韩思若向窗外一望，这才发现仲文浩就站在美食教室大楼的外面，也不知道是在等她，还是准备离开了。她在心里只叫糟糕！这下子可有的解释！
　　与此同时，仲文浩似乎也发现了路边停靠着的车子。毕竟，像白亦铭的车子在国内都不多见，就这么大刺刺地停在市郊街头，怎么会不让人好奇。仲文浩越走越近，眯着眼睛想要看进车窗里的人。可是车窗是变色的，外面的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她有点急了，又说了一声，“白总，我在这里下就好了。”
　　白亦铭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明可以在他左手这边将门锁打开，他却偏要沉下身子迈过她的座位，在离她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停止。韩思若蓦然地紧绷，寂静中甚至能够听到他胸膛里轻微的带着笑意的震动。
　　他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从容不迫地在车门右下角的一个角落按下按钮。
　　“门锁在这里。跟你说了好几次了。”
　　他什么时候跟她说过？韩思若想要反驳，然而看到他的目光的时候便无声了。街灯微默地闪烁在远处的街角，将他那双墨玉般的瞳孔染上一层如水流淌的光泽，半分的轻狂懒散，半分的深沉复杂。
　　她伸手拉动把手，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先走了。”
　　“嗯。”他并没有去看她迈出车外。
　　仲文浩走近了，狐疑地打量着她，又打量着她身后的车子，“思若？是你吗？”
　　“是我！我回来了！”
　　她连忙出声，想将仲文浩的注意力拉到她身上。身后的白亦铭却丝毫不配合的样子，降下车窗，懒懒地跟她补充道：“明天我不去上班了。你来别墅的时候直接上楼就可以了。”
　　她气愤地瞪着他。
　　他噙着藐视的笑容，狠踩加油，引擎咆哮着。漆黑的车身破开雨雾，怒吼而去！

　　韩思若背对着街道，尴尬得脸色都白了。
　　“仲大哥，我回来了。”
　　“嗯。”仲文浩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看着她在自己目光中心虚地低下头去，最终长叹一口气，说道：“外面天气凉，先进去吧。”
　　“人呢？小玲他们已经走了吗？她带晶晶过来了吗？”
　　匆匆地推开美食教室的大门，里面一片寂静。她的问题有了答案。韩思若咬着嘴唇，悄悄地走了进去。
　　“仲大哥…”
　　仲文浩摸在墙壁上将灯打开，也不回头招呼她，直接走进教室后头的储藏室里。她连忙小心翼翼地跟上去，“你跟他们怎么说？其实我真想见见晶晶…”
　　“嗯。小家伙也吵着要见你呢。”
　　韩思若内疚得眼圈都要红了，“对不起。实在是X市突然来了暴风雨，我不得不把飞机推后…”
　　“没关系。”他打断她的解释，“反正我们几个每年都聚。我跟他们说你都还好，最近还刚升职。”
　　“她的工作怎样？”
　　“她工作还好，只是出差有点频繁。对了，小玲跟你说她在W市出差的时候看见了王翔，他刚刚结婚…”
　　“王翔？大学里的那个？”
　　“嗯。他不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吗？这么快就忘记了？”
　　仲文浩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淡淡地带着谴责，似乎不悦她竟然忘记了曾经喜欢的人。韩思若突然地觉得委屈，这么多年来仲文浩从来没有这样拐弯抹角地讽刺她，尤其是带着刻薄的口气，好像在说她水性杨花一样。天知道她和王翔在大学里在一起不到一年，后来分手也是因为他毕业之后去了W市工作。
　　韩思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仲文浩却继续说道：“思若，你平日里也要矜持一些！毕竟一个女孩子家，别动不动就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话说到这里，韩思若已经知道他是针对白亦铭刚才在车里的话而说的。如果这是别人，她一定会反驳。可是此时此刻她正觉得内疚，所以心中再有不满也都压了下去。再看了一眼仲文浩，几乎半夜的时间，他似乎很是疲惫了，眼眶下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消瘦了不少。她心中顿时有些心疼。
　　“这么晚了你还忙什么呀？”
　　仲文浩背着身子整理桌子上的东西，淡淡地回答，“我给你留了些饭菜。”
　　“我…”本来想说她刚在飞机上吃过，却又立刻改口，“好啊！我正饿呢！”
　　他却看出她的犹豫，笑容更加淡了些，“我这就给你温一下。”
　　仲文浩转身走开，韩思若也跟上笑嘻嘻地讨好道：“仲大哥都做了什么？让我猜猜，一定有水晶虾仁吧？”
　　“怎么让老板把你送过来？一开始你不是跟我抱怨，说他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吗？刚才看起来倒很是周到。” 仲文浩一边忙着热菜，一边问道。
　　“他主动要送我的。我也不想驳了上司的面子。” 她说得小心翼翼，想要嘻嘻哈哈地找个他最近的花边新闻编派一番，临到口中却又觉得不妥。如果她将自己与他的那些红粉知己相比，岂不是有点矫情。
　　“哦？”
　　仲文浩一扬眉，也不搭话，把手中的饭菜放在桌子上。粉嫩的水晶虾仁和金黄色的拔丝地瓜在灯光下冒着香甜的气味，格外诱人。气氛却有点压抑。仲文浩生气的时候总是不说话，这是与他相知多年的结论。别看他平日里对任何人都温顺得像邻家大哥，真的冷战起来可以十天半月不说话。所以韩思若每次与他冷战，总是以失败告终。
　　“仲大哥…”韩思若咬着筷子，看他的脸色，“你这样不说话反而更让我难过。”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
　　“又不是我不想赶回来…”她小声地嘟哝。
　　“你要告诉我这次会这么晚回来跟白亦铭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是任何别的人，你会这样迁就他？你会把他放的比我们更加重要？”
　　这…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不敢回答。也许去X市是工作上需要，但是遇上的暴风雨的事情也确实是因为她看了白亦铭宿醉的凄惨样子，没狠下心来逼他上飞机才导致的。转眼又一想，她只是个上班族，哪里有本事强迫上司。任谁在她的位置上都会作出同样的决定。极力想要表现自己的无辜，同时也是出于一些烦躁，韩思若被他逼到角落，重话冲口而出。
　　“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是成年人了，我有我的自由。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只见仲文浩温和的面容一僵，表情竟是一半怔仲，一半窘迫。
　　“呵呵…”他苦笑道，“的确，你有自由选择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白亦铭这样的人有钱有势，比起我们孤儿院的朋友来说自然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你还真的指望他能给你什么，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急切地上前解释，仲文浩却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韩思若面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孤零零地站在灯下，也不知道是生气他的话，还是被他说中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忐忑不安，满是涩意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