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蛾》落红千里

3、鸾凤

　　这时候小存咚咚跑过来，用别扭的汉话说：“护法要我来问夫人有什么要从中原带回宫里的东西让他去办。”
　　九小姐拉过她道：“你这小猴儿没一刻老实，多大的事，看跑的一头汗……汉人的衣服不比你穿惯了的，也不怕跘倒。”
　　小存被这么一提醒，才觉得有点犯喘，脸儿红扑扑的招人疼爱，吐吐舌头。
　　小蛾道：“急什么，小姐爱吃的各色点心，我都记着呢，只是路途遥远，放久了怕不新鲜，等临走前再说吧。”
　　小存道：“临走前？夫人不正是明天回去吗？”
　　小蛾讶然，看着九小姐道：“真要走这么急吗？我们姐妹好容易见一次面，话还没说几句……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这次你怎么都要多留几天。”
　　小存嘀咕道：“怎么到哪里都是这样走不动……现在宫主传讯里已经念个不停，再住下去护法大人要被念死……”
　　九小姐摸摸小存的头：“护法一路打点已是辛苦，怎能为这样小事劳烦他，我回来一趟，见见故人的面也就够了，你去告诉他不用置办什么。”
　　小存挠头道：“可是宫主说过，夫人在那边水土不服，身子也一直不大好，这次回来，什么手头上没有的吃的用的一定要带些回去呢。”
　　九小姐叹道：“琉璃苑的大厨都被他绑了去，他还想怎么样？江南之物唯江南有，这橘生淮南淮北的道理，他那样的蛮子怎么会懂……你去玩吧，我会自己和护法说。”
　　小存笨笨地福了一福跑下去，小蛾不甘追问道：“小姐怎么打算？真要明天就走吗？”
　　九小姐苦笑道：“是只有这样了吧，我在山庄里耽的时间久了些，能见见你我也满足了。”
　　小蛾惊道：“这怎么好，我是无论如何不答应。”
　　九小姐道：“我不是不想多住几天，只是想想多些少些，走时一样的伤心不舍，又有什么分别，倒不如干脆利落。”
　　小蛾只是不依说绝对不行，九小姐也只有苦笑不语，轻叹道：“好吧好吧，明天我会和他们说。你这丫头还是这么会缠磨人，这么多年都拿你没法呢。唉，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留，先说说风允吧。”
　　小蛾才忆起烦恼，一时只觉得无数的委屈待要出口，却又千头万绪，实不知从何说起，只心中已久的疑问来回打转：“小姐，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坐在落鸿宫的花轿上，最后却到了风允那里？”
　　“你问这……”九小姐一笑，竟似带着小孩子的自得，“只怕只有我能完全清楚地向你解释。还记得那日两台花轿的样子吗？”
　　小蛾被问得一愣，不明白这和花轿本身有什么关联。
　　九小姐没有待她回答，自顾说下去道：“两台花轿，式样、雕花和流苏完全一样，只有一处不同的地方，就是轿帘上的刺绣，一为金线鸾鸟，一为银翅凤凰。金，是落鸿宫的，银，是风允的。但这只是大部分人的认知，可事实上，奶奶授意，两个花轿会被交叉送，也就是我所在的金线花轿，最后会被送到风允那里。这个事实，就是师父掌握的事实。”
　　小蛾奇道：“可是最后……你还是到了落鸿宫。”
　　九小姐干脆道：“爹的决定，何时曾经受到别人的影响，这一点我心里尚有数，两个花轿送中的时候确实会换一换，但是出子庄子，就不会再换一次吗？这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小蛾喃喃道：“确不是困难的事情。”
　　九小姐笑道：“当日师父将我迷晕带走，放在你身边，又抱走了你，可惜我身上带了落鸿宫的宝贝灵犀玉玦，我一直清醒得很，偷偷地看你睡得真香呢。”
　　小蛾道：“小姐！”
　　九小姐掩口一笑：“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师父又那么辛苦把我们搬来搬去的，就没有说破，再说这件事做徒弟的当然要帮师父捂着，最理想是一声不吭，可我要是不把你换回来，你就真得嫁到落鸿宫去了，虽然你这小妮子鬼得很，去落鸿宫当主母也不差，但这么一来师父的一片心意岂不是亏了个干净？”
　　小蛾一颤，道：“小姐……”
　　不等她说下去，九小姐截断道：“至于我虽然没你机灵，但有爹爹和兄长撑腰，总不会被那个别扭家伙怄死……再说，你的风允看见我这一脸倒霉相，还不知道脸绿成什么样子呢。”
　　小蛾垂首道：“总是小蛾对不起小姐便是。小蛾本该一清醒就喊人的，这样新娘子倒错怎么得了，是我私心里不愿意……”
　　九小姐摆手不耐道：“何时这般啰嗦，现在结果，岂不本该是最好，可惜风允这小子身上又出事情。”
　　小蛾黯然道：“总是小蛾命不好，累小姐忧心。”
　　……
　　“命不好……”宇文夫人似是反讽地笑了一笑，想起那一晚小蛾和九小姐长谈过四更多，说起小时候的事、别来的事，本是日日在一起的，一年不见真似是有讲不完的话。好容易沉沉睡去，醒来已是过午，却见九小姐并未睡在身边。她草草梳洗一下，头重脚轻地来到园子里，却见九小姐穿戴齐整背对着她靠在凉亭里赏荷。
　　小蛾奔过去：“小姐怎不多休息一阵呢？”
　　九小姐转过身来，脸上并无特别的疲态，想是她始终那么一幅不太精神的神情之故。她微笑道：“你醒了，我正愁怎么叫醒你呢……我要起程回宫里了。”
　　小蛾一惊道：“不是……可是……”
　　九小姐自顾说道：“回程的事我本已耽误许久，再拖也说不过去。至于风允……我已和他详谈，济不济事却是未定，做姐妹的也只能帮到这个程度。”
　　小蛾一愣道：“详谈？他前日里出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九小姐掩口笑道：“五更多一点的样子，人醉的什么似的，我又摇不醒你，只好自己去收拾你家的醉蟹。”
　　小蛾顿足道：“他冒冒失失的，没得冲撞了小姐……小姐也是的，让他睡在园子外面就是了，还去管他做甚呢……这么一闹小姐连觉都没睡，今天怎么好上路，还是多住一天……”
　　九小姐摆手道：“无妨，马车上也是气闷，我还怕路上睡不着无聊呢……我看他也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倒不是真正坏了心的，你好好待他自是应该，只是也不要全然由着他就是了。罢，该说的也说了，我可要走了。”
　　小蛾心中犯堵，一时却头脑纷乱，好像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去得太快了，她的生活始终都处在对命运来势汹汹的招架之态。她昏沉沉地送九小姐至园门，见一行车驾已然整装待发，为首的黑衣剑士向二人略施一礼，对九小姐，道：“请主母尽快启程。”
　　九小姐“嗯”了一声，道：“这便走了。”回头对小蛾郑重道：“丫头，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但不可和他一起犯糊涂，你们的日子还长，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小蛾眼圈一红拉住她：“小姐！”纵然心中曾有芥蒂，此时涌上心头的都是她往日对自己千般的好，一想此去相隔千里，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哎呀你这丫头，我来也哭，去也哭，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九小姐双手抚着小蛾颤抖的肩膀，嘴角仍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蛾呜咽道：“小姐说了的，要再住一天，现在这么急着说走就走了，我怎么不伤心……”
　　“哎，原来是问我说话不算的罪呢……我若再留一天，你这丫头明天还是要哭，岂不是害你多哭了一场？”
　　小蛾固执道：“小姐答应了的……”心里也感到自己胡搅蛮缠，可是往日见不着她不觉什么，此番见她离开生似是失了主心骨，同样的日子自己便似是应付不来了一般，只想她多在一天也是好的。
　　九小姐叹口气道：“罢了。”回首对黑衣剑士道，“伏霜护法，明日再启程如何?”
　　伏霜淡淡道：“主母当知不可。”
　　九小姐道：“在山庄已经误了行程，不多这一日。我知道众人昨日辛苦安排，此时变卦不妥，但仍望你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
　　伏霜皱眉道：“这不是众人的问题，是主母身上之伤实在不宜长久在外，拖延至今宫主也已是非常担心不悦。”
　　九小姐道：“回去我会自己向宫主解释，这次劳烦护法宽限。”
　　伏霜默然半响，道：“主母定要如此？”
　　九小姐苦笑道：“姐妹之情，望护法体谅。”
　　伏霜再度沉默，冷峻的脸上似有一丝迟疑忧虑，再度开口反而是看着小蛾，冷然道：“夫人可知您今日要求对主母的影响……”
　　他尚未说下去九小姐神色一寒，截口道：“无礼！”此番当真是小蛾印象中从未有过的声色俱厉，又无丝毫前兆，乍然听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伏霜亦是脸色一白，单膝跪地，低声道：“主母恕罪。”
　　九小姐吁了口气，倦然道：“让众人先下去休息吧。”也不待伏霜答话，转身便走。
　　小蛾跟上去犹豫道：“若当真不方便，小姐就早些走吧……”
　　“你这丫头，刚才哭着要我留，现在又来赶我，莫不是成心消遣？”进了园子，九小姐回头笑道：“火都发了，不留下可不是浪费？”竟似方才发怒的人不是她。
　　小蛾惊魂未定道：“小姐何必生这么大气呢，其实也不是非留不可的……真真把我吓到了。”
　　“啊，过头了吗？”九小姐笑道，“没想到这么有用。”
　　小蛾哭笑不得道：“小姐不知道这样玩骇人得很？你不见他给你说得脸色都变了——平日里好性儿的人发起火来才叫人怕呢。”
　　九小姐洒然道：“不管了。多出一天，好好说话玩儿了。”
　　……

作者有话说

　　不认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