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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莫里 ...


  •   平凡珍宝

      1 学舌的鹦鹉

      2 人满为患的楼道

      3 遗忘的故事

      4 寻人启事

      活动时间:2019.3.6——2019.3.20

      发帖格式:在「原创圈」发帖,选择长文模式。统一标题前缀:【平凡珍宝】xxxxxxx

      老古董店,处在小镇的犄角旮旯胡同里,寻常人基本找不到的那种。店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养了一只鹦鹉。

      医院楼道人满为患,楼下的电线杆上贴了一张寻人启事。

      莫里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柜台边的一把太师椅上、捧着本线装书在看的老先生。

      直到莫里走到老先生跟前儿,老先生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莫里正想开口,忽然听见一把奇怪的嗓子尖声喊着“心术不正,小人闯入!杀!”

      那声音在耳边炸响,简直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莫里被吓了一跳,顺着那不断循环的声音看过去,只见老先生的太师椅后边的小窗上,蜿蜒出了一根干枯的木枝,像是长在窗子上的,已经和小窗融为一体。那根木枝上,挂了一个素朴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

      鹦鹉还在不知疲倦的尖声喊着“心术不正,小人闯入!杀!”

      老先生此时才慢慢的撩起眼皮看了莫里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淡淡的,好像完全没被他那聒噪的鹦鹉影响。

      莫里挺想扭头就走的,但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也不知道这么个古怪的老头儿,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多人吹捧的,莫里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这里。

      莫里没钱了,他手里有一件据说是家传的宝物--一个瓷瓶。莫里此前查过关于他捧在手中黑色盒子里的瓷瓶,一个瓶身上满是细碎裂痕的、被称为冰裂纹的瓷器。如果他手里这个是所谓的哥窑出土的真品的话,莫里就不愁没钱了。但是类似这种老古董,莫里莫名觉得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为好。他不大敢随意的找个小店就卖了。于是就托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帮忙打听,身边的人都知道莫里是个穷鬼,虽然好奇他打听这个干嘛,但也没有多问,而是认真的替他打听了。

      于是,莫里就站在这老先生面前了。莫里还记得小可,也就是莫里的一个旧友告诉他,这个老先生叫元南,一个不怎么和人接触的老先生,但是一般没人惹他。脾气倒也不能说古怪,不过确实不大好相处也就是了。莫里此刻倒是见识了什么叫不怎么和人接触和不大好相处了,至于没人惹他......他的鹦鹉就已经先替他开口了,下马威用在这儿也挺合适。

      “元先生,你——”

      “今天休业,回吧。”

      “今天休业,回吧。”

      莫里刚开口,想着礼貌点儿打个招呼,结果‘好’字都没说出口,就被老先生、还有那只鹦鹉,噎回去了。

      莫里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先生,有点儿生气。

      什么人啊这是,休业你倒是挂个牌子啊,人都进来了,你才拒绝,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莫里闭了闭眼,默默的数了五个数,觉得自己冷静了不少,看着老先生。

      “元先生——”

      “我说今天休业。”

      “我说今天休业。”

      老先生说着,已经垂下眼继续低头看书了,压根儿不理会莫里、和莫里满腹的怒火。

      莫里觉得自己有点儿喘不上来气,扶着一边的桌子,正打算转身出去,笼子里的鹦鹉的又出声儿了。

      “心术不正,小人闯入!杀!”

      莫里抬头瞪着那只花色艳丽的鹦鹉,感觉非常不舒服。他现在看那只鹦鹉很不顺眼,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可憎’。人说字如其人,莫里觉得养的鸟就会翻来覆去的说这种恶言恶语的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莫里抱着他的盒子,扭头就出去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虽然用这儿不大恰当,但莫里已经没有心情去扒拉一个合适的词儿了。卖个古董,又不是非他不可,呵。

      “我回来了。”莫里看着躺床上的闻回,笑着说。

      闻回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莫里,笑了一下,转瞬又皱起眉。“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睡了很久吗?”

      莫里放下手里的水果袋子,拿出了香蕉,剥了皮递给了闻回。“没有,你睡了我就出去了,到回来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你估计醒了好一会儿,也没睡多久。”

      “嗯,我也差不多刚醒。”闻回笑了,“我基本刚拿起书,还没看几行字,你就回来了。”

      “闻回哥骗人!”隔壁床的叫季坷的小孩儿突然炸着嗓子说,“他早就醒了,我刚刚才让他给我讲了一道英语题。”

      莫里被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就偏着脑袋看着季坷笑了,“小季坷啊,你可真是不给你哥留点儿面子,他还刚给你讲了题,你就这么出卖他。”

      “季小坷!”闻回也扭头看着穿着过分宽大的病号服的季坷,脸上没什么表情。

      “啊,”季坷看看莫里,又看了看闻回,眼珠子转了两圈儿,然后很没有诚意的对着莫里来了句“莫里哥,对不住,是我记错了,闻回哥确实刚醒。”

      莫里于是哭笑不得的看着季坷,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闻回眯着眼看着季坷。“你又想到了什么?”

      季坷攥紧了手里已经褪了色的魔方,看着闻回笑了。“没想什么,闻回哥,咱们还要相处那么久呢,总得留点儿退路,再说我还指望你给我讲英语啊!”

      “你还真是,挺会做打算啊,早怎么没想到呢。”莫里看着闻回那副装模作样的凶相,不由笑了,“现在你哥都生气了,想想怎么哄哄他吧。”

      季坷转着手里已经拼好的魔方,打乱到完全让人看一眼就头疼的地步,抬头看了一眼莫里,“早我也想到了,只是实在没忍住,一秃噜嘴就说了。”

      “闻回哥啊,我教你拼魔方吧,你就知道看书,动动手吧。”

      莫里看了一眼闻回,接了季坷的话,“他不拼,他就适合看看书。”

      “不尝试怎么知道不适合啊,试一试呗?”季坷一边转魔方,一边抽空看着闻回说。

      “好了,从他来你就问他,现在还不放弃”,莫里笑着看着季坷说,“刚才都是逗你的,你哥他肯定还会教你英语的。”

      “我坚持不懈啊。闻回哥的手很好看,转魔方肯定特酷。”季坷说着已经把刚才打乱的魔方拼好了,然后捧在手心看着。

      “我要睡一会儿了,你们聊吧。”季坷把魔方小心的放在了枕头底下,然后枕在了旁边,背对着莫里和闻回躺下了。

      “你饿吗?”莫里看着闻回,坐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闻回,“还是再啃个苹果?”

      闻回摇摇头,拿起了书,“莫莫,你回去吧。”

      莫里刚拿起个红彤彤的苹果,闻言僵住了,脸上条件反射的挂上了一抹笑,“家里有东西忘拿了吗?”

      “没有。”闻回仍旧拿着书,偏头看着莫里,笑了:“家里......”

      “莫莫啊,你还有家吗?”

      莫里笑不下去了,攥紧了手里的苹果,看着闻回手里的书。

      “家,在,它一直就在那儿,哪也没去。”

      闻回放下了手里的书。“你都不敢看着我说。”

      莫里勾起一抹笑,看着闻回。“没有的事,你的书好看。”

      闻回看着莫里,半晌都没说话。“莫莫啊,别管我了,回去吧。”

      “怎么说话的,我也没啥事儿,管管你的闲事而已,不费功夫。”莫里说着拿起了水果刀,开始削皮。

      “是不费功夫。”闻回看着莫里,笑了,“你也就是只差住在我这病房里了,如果医院同意,你早就在旁边搭张床就睡了。”

      “这还不算,”闻回没给莫里开口的机会,“还费钱。”

      “莫莫啊,你还有钱吃饭吗?”

      莫里一直在削苹果,没抬头。

      “莫莫。”闻回探过身子,伸手碰了下莫里的脸颊。

      莫里顿了一下,继续削苹果。

      “莫莫!”闻回伸手抵着莫里的下巴,抬起了他的头。

      “今天手残,没削好。”莫里看着闻回,笑着说。

      闻回看着莫里,好半天没说话。

      “莫莫,我瞌睡了。”

      莫里把苹果放在了桌上。“好,你睡一会儿,我出去买点儿吃的。”

      “你把苹果吃了,我不吃。”闻回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好。”,莫里拿起了苹果,看了眼床上的白色鼓包,带上垃圾出去了。

      莫里出了病房门,就奔着楼梯口去了。电梯里拥挤的让人窒息,还有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莫里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

      莫里去了这会儿几乎没人去的住院部后面的小树林里,现在那里蚊子很多,简直能把人给吃了,哪怕喷了花露水都没用。

      今天没人。莫里靠在树林中间他常去的那棵树上,左手捂着眼睛慢慢的蹲了下去。

      ‘心术不正,小人闯入!杀!’莫里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句话。他讨厌这句话,尤其是‘心术不正’四个字。

      莫里举起右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氧化泛黄的苹果,然后举起咬了一口,很大的一口,大的他他几乎没法儿咀嚼。

      ‘你就是心术不正!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不好好学!让你上学就为了让你整天胡思乱想的吗?!’莫里狼吞虎咽着苹果,直到吃完了,也没尝出来是什么味儿。

      估计有点儿酸。莫里看着仅剩的一个的核,心想。

      刚刚吞的太急了,不小心把其他的核都吃了。

      不知道那些果核,会不会真的像故事书里写的一样,会在他的胃里发芽,根系都刺进他的胃壁,汲取他的营养,越长越大,然后刺破他的脑壳,开花结果。

      莫里看着脏兮兮的手心,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都过去了。肯定是因为那只该死的鹦鹉吼的‘心术不正,小人闯入!杀!’。莫里仰头看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天色,扶着树干慢慢的站了起来。

      得去洗手间洗个手,还得洗把脸,估计花了。眼睛也干涩的很,还有点儿疼。

      真是狼狈啊。莫里笑了一下,然后顺着来路慢慢出去了。

      “小可啊,真的没有别家了吗?”莫里举着电话,手里拎着一份馄饨,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你再帮我找找吧,小可。元南那里我去了——”

      “真的没有了啊......”莫里握着手机,看着不远处的医院,一瞬间有些茫然。

      “好,我知道了,小可,谢谢你啊。”莫里握着手机的手骨节都泛白了,“拜拜了小可。”

      莫里站在原地,有些走不动了。就突然有种不知道该迈哪只脚,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别挡道儿啊!”一个抱着一堆文件的男人从莫里身边走过,大声的抱怨了一句。

      “要发呆也看好地方啊!不走人了啊?”一个推着学步车的胖女人停在了莫里面前,看着莫里说。

      莫里看了看旁边,倒不是没有路,只是旁边只有土路,没铺砖。莫里看着女人,直到那女人瞪着莫里,看起来准备再次开口发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怒火的时候,才僵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胖女人推着车慢慢的走了,也不知道接下去会找谁碰个瓷儿。

      莫里抬头看着前面,路口的绿灯又亮了,又有一大波人如同僵尸来袭一般,行色匆匆但又势不可挡的往这莫里边涌来。

      莫里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干嘛。

      要是被他们踩死就好了。莫里越过人群,视线看着远方,又好像哪里都没看。

      这样也许就有一笔钱,他们肯定能查到闻回,然后就会把钱都给他,这样也许他就可以多活几天。

      莫里独自站在旁边的土路上,旁观着这群僵尸走过他,然后消散在下一个路口。

      天又黑了些。莫里看着医院大楼上的红色霓虹灯,抬起僵了的腿,慢慢的沿着刚刚僵尸走过的砖石路,往医院走去。

      莫里推开病房门,把打包盒放在了桌上,弯腰凑在闻回床前。“闻小回,我回来了。”

      闻回一动没动,捂在被子里,像是和被子融为了一体。“不是让你别来了。”

      “那我就不是莫里了。”

      “你是莫里,又不是‘莫理’,不要回回都拿这个当事儿。”

      “好,那你先起来吃饭吧,我买都买回来了。”莫里开了盒盖,然后弯腰揪了揪闻回的被子。

      “不吃,你自己吃。”

      “我吃过了。”

      “你真的吃过了吗?”闻回哑着嗓子说,“你现在整天就是骗我。”

      莫里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继续揪闻回的被子。“我没有骗你。”

      闻回闻言掀开了被子,扭头看着莫里,“真的没有吗?”

      “莫莫,你去照照镜子,你去看看,镜子里那个人,你认得出来是谁吗?”

      莫里笑了。“我就是我,就是莫里,不用认。”

      闻回扭着身子伸手揪住了莫里的衣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他松了手,颓然的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莫莫啊,你回去吧。”

      “莫莫啊,你明明知道,这都是无用功,别再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了。你就当是实现我的心愿,我现在就想让你回去,行吗?”

      莫里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伸手放下了桌板,然后拿起了打包盒。“吃饭吧,小回。”

      “我说了不吃,我不饿。”闻回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

      莫里拿起勺子,看着闻回。“我都买回来了。”

      “那你就自己吃啊!”闻回睁开了眼睛,“你不需要吃饭的吗?不怕饿死吗?”

      莫里把勺子放进了打包盒里,余光看见了旁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季坷。“你吓到小季坷了。”

      闻回看着莫里,没说话。

      “季小坷,晚上给你讲英语,现在你戴上耳机听会儿歌。”,闻回说着,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了手机递给了季坷。

      “你吃完饭,我就回去。”莫里把勺子递给了闻回。

      闻回看着那勺子,最后还是坐直了身子,接过了勺子,开始机械而麻木的吞咽着。

      莫里坐在了旁边,看着闻回,伸出了手,顿了一下又收回去了。“你慢慢吃,等会儿噎着了。”

      闻回往嘴里塞了一个馄饨,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那我希望最好能噎死,一了百了。”

      “你的喉咙,会被烫伤的。”

      “你会被饿死的。”

      莫里于是扭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好了,吃完了,汤也是。你可以放心了,回吧。”

      闻回把勺子放进了打包盒,然后伸手拿过了塑料袋,但是被莫里抢走了。

      “莫莫啊,你可真是。”闻回靠在枕头上,看着莫里。“算了,没什么。”

      “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好,知道了。”闻回整理了一下身下的枕头,头都没抬。

      门被莫里打开,又轻轻的合上了。

      “季小坷,小心你的耳朵。”

      季坷没动。

      闻回扭头看着季坷。“取下来吧,我知道你都听见了。”

      季坷又挣扎了那么两三秒,还是取下了耳机。

      “想说什么?说吧。”闻回拿回手机,低头点着。

      季坷看着闻回,欲言又止。“你和莫里哥……”

      闻回没抬头,仍旧看着手机。“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莫里哥还每天过来看你……”

      闻回看着手机,界面上似乎是一张照片。“因为他蠢。”

      “你和他怎么了?”

      “没怎么,他就是太蠢了,所以才一直不肯走。”

      季坷从枕头下拿出了魔方,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你这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明明让我问,又什么都不说。”

      闻回扭头看着季坷,突然笑了。“你已经偷听了很多次了,我也没说什么。”

      “我没有——”

      闻回打断了季坷,合上了手机。“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季坷放下了魔方,然后盘着腿面朝着闻回坐在了床上。“闻回哥,你和我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闻回瞥了季坷一眼。“小屁孩儿……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既然不怎么样,你就说呗!”

      “你很烦。”闻回握着手机,看着窗外。

      季坷顺着闻回的视线看过去,外面是星星点点的光,霓虹闪烁着,看起来很热闹。

      “你不也是。”

      闻回扭头看着季坷。“我哪里是”

      “你今天既没有给我讲英语,也不说你和莫里哥的事,就很烦。”

      闻回冷冷的看着季坷,结果没能绷住,还是笑了。“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是耍无赖。”

      “是吗?”闻回又看着外面,除了那些光,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了闻回哥,你都酝酿这么久了,说吧。”

      闻回看着窗外,像是被定格了,一动不动的。

      “我大一的时候,和莫里一个宿舍,但是我们不是一个班。不过即使不在一个班,我们很多课都是在一个教室上,所以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

      “本来都挺好的,直到大一下,已经要期末考了,我突然胸口疼,本来想坚持,但是没能坚持住,所以还是去了医院。莫里陪我一起去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早……检查结果第四天才出来,那天刚好考完最后一门,我记得很清楚,是高数……那天还下了雨。我自己去拿的。我听着医生说的肝癌,就愣住了,但也就是愣住了。我走出医院,想着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我觉得估计很难度过,别人都嫌时间不够,我却觉得有点儿太长。”

      “我把单子塞钱包里,想着请莫里吃顿饭,然后把他送到车站我再考虑接下去去哪儿。结果没想到吃完饭我去付账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见了塞在里面的白色化验单,他说要看,我没给,但最后还是被他抢走了。”

      闻回看着季坷,缓缓的笑了,笑容越来越灿烂,但是只有笑容,没有声音。

      季坷看着闻回,觉得很难过,但是无话可说。

      闻回笑的脸都僵了,才瞬间收了笑。“是不是特别搞笑,简直就是电视剧的狗血剧情。我也觉得特别搞笑。”

      “但这不是最搞笑的。”

      “我现在还能记得他错愕的眼神,当时整个人就蒙了,只知道傻傻的看着我,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

      “然后我收了零钱,拽着他出了饭店。我没想着告诉他,不过哪怕他看见了,我也以为没什么,没想到他直接就哭了。”

      闻回看着季坷,笑了。“我真的没想到,他就站在人家饭店门口,看着我就哭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可劲儿往下掉。当时旁边的人都以为我把他怎么了,冲着我们指指点点的,最后被我吼跑了。”

      “然后我把他拖上了出租车,带回了寝室。他那会儿已经好了很多,看起来镇静了不少,不过还是呆呆的。我给他倒了杯水,刚放他面前,就被他端起来喝了。”

      闻回垂眸看着手心,眼角弯了起来。“可是那是一杯白开水。所以他也跟着进了医院,接下去的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闻回闭了闭眼。“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莫里在医院拥挤的走廊上和我说,他家里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爸妈都死了。他说是车祸死的,在他高考结束没几天的时候。所以他寒暑假就是打工赚学费,平时也一直做兼职,挣饭钱。”

      “我本来以为,他说这些就是为了变相的安慰我,我都打算怼他了,结果他说他还丢了一个弟弟。我看着眼前排开人群飞速滑过的手术车,愣住了。”

      “因为我就是福利院的,从小就在那里头,我都记不清什么时候进去的了。”

      “他说他弟弟在他八岁的时候,和他出去玩儿,然后再也没回去。之后他爸妈报了警,还在电梯里、小区大门口、路边的电线杆、学校、医院、还有他去过的游泳馆,甚至是动物园,都贴了很多寻人启事。可是都一无所获。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丢了这种事儿,只能引起人群的短暂关注和同情,却没办法让那些人帮着找到他弟弟。”

      “他和我说,他弟弟可能再也找不到了,但是他其实很想认真的照顾他的。可能是因为心疼我,或者是他把我当成了他弟弟的替代,他开始自作主张的规划了我的生活,强行给我办了住院,还要给我安排化疗,开了一大堆难吃到死的药。我拒绝了化疗,以自杀为要挟。他无可奈何的让步了,但是我还是要住院,要吃那些该死的药。”

      “现在,其实基本上已经到了时候了。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闻回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一瞬间湿了眼。

      “季小坷,你说你莫里哥是不是傻死了,自己都没钱了,还非要花这冤枉钱,做无用功。”

      季坷愣了,看着闻回。“我不知道。”

      “说起来,小季坷,我还不知道你怎么只有一个人,家里人也不来看看你”

      季坷沉默了一下。“可能他们觉得我很烦,不愿意来吧。”

      闻回扭头看着季坷,“小可怜。”

      “你还有机会,你还年轻,不要怕。”

      “你也不老,”季坷又拿起了魔方,慢慢的转着,“你估计也就比我大三四岁。”

      “那你也还是小孩子。”

      “闻回哥,莫里哥……”

      “我不想拖累他,他和我没关系。”

      “那你也好好对他吧,他其实很难过。”

      闻回看着季坷,勾起一抹笑。“我看你也很难过。”

      季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闻回,发自肺腑的笑了。“我没什么难过的,我现在就喜欢英语,我要学会英语。”

      “你还真是,”闻回看着季坷,“放心,我肯定好好教你。”

      “谢谢哥。”

      “没事儿,睡吧。”

      “晚安,闻回哥。”

      “晚安,季小坷。”

      莫里缩在了医院一楼大厅的凳子上,那里晚上有不少人,他到的早,抢了个座位。这么睡一晚上,第二天整个人会如同被拆解过一般,浑身酸疼,但是莫里确实,无处可去了。房子被他卖了,银行卡里也没剩下多少钱,还都被他存着,等着交住院费。他白天还要打工,餐馆里洗盘子,辅导机构发传单,酒店干服务员,只要能赚钱,他几乎什么都干。

      莫里有时候会问自己,到底为了什么,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也质疑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往往刚想到这里,就扛不住睡过去了。

      闻回说的没错,他就是在找死,而且心甘情愿。可能是因为那个年幼的弟弟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就丢了,也可能是因为死去的老妈过去一直骂他的“心术不正,一无是处。”

      莫里不知道自己该拿他妈妈怎么办,他本来想着考上大学,就不用隔三差五的听着她毫无留情的责骂,可是没想到,他还没能向他们证明自己不是“心术不正,一无是处”,他们就死了。

      闻回是拽住莫里的最后一根绳索,如果丢了闻回,莫里也就彻底走不动了。

      莫里只是本能的拽着闻回,不让他放任自己死去,不想让他受苦,也不想让他受罪。这将近一年,莫里都没好好睡过一觉。闻回住院的时候,莫里就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起初他还回学校上课,到了后来,钱不够用了,他开始逃课,后来直接旷课,最后学校决定开除他,于是他彻底没了住的地方。他的时间要么在闻回那儿,要么在兼职。

      再后来,差不多就是现在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那根绳子崩的太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掉。

      莫里闭上眼,他已经瞌睡的不行了。

      第二天

      “你好好吃饭,我走了。”莫里把早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闻回看着莫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回哥,你没事儿吧?”季坷已经吃过了早饭,拿着一本英语教材看着。

      “没事儿。”

      莫里去了垃圾场,在一个掩映在干枯的树丛的小花池里扒拉出了他的那个黑盒子。

      他一度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传家宝。他卖房子的时候,才从他爸妈房里找出来这么一个瓷瓶,他当时就很震惊,当然也很惊喜。他一直喜欢冰裂纹,因为它们看起来非常独特,而且很漂亮。

      莫里想了半天,最后把盒子藏在了垃圾场,这里没人过来,除了垃圾场的工人。但他们也是消极怠工,不会往这个破花池走,最多就是懒得走了往这里面撒泡尿。

      昨天被那个元老先生赶出了门,莫里真的是不愿意再过去了,可是没办法,他已经没路可走了。

      莫里抱着盒子,往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巷走去。

      这次进屋,老先生没在看书,而是伸手逗着他的鸟。

      莫里站在柜台前,抱着盒子看着元南,没说话。

      “你当什么”

      “你当什么”

      元老先生头也没回的说着,鹦鹉也跟着说了一遍。

      莫里看着那只鹦鹉,还是很不顺眼,但是也没办法。

      “一个瓷瓶。”莫里说着,把盒子放桌上,打开了盒子。

      老先生没有说话,收回手,转身看着桌上的瓷瓶,然后拿起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看了两遍。

      “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还是转转”

      “你还没说,多少钱?”

      老先生没说话,给他写了个数。

      莫里愣了一下,接过那一块儿巴掌大小的泛黄的纸,看着上面写的字。说实话,看清之后,莫里的心很平静。也不能说不喜悦,只是可能因为他本来没报太大希望。

      但是这下,闻回就不用担心钱了。

      “转账吧。”莫里掏出了已经有些破旧的手机。

      “行。”

      “行。”

      莫里抬眼瞪着那只鹦鹉。

      “您这鹦鹉,昨天一直说什么心术不正,小人闯入——”

      老先生拿过了一只旧手机,扫了莫里的手机,然后看了莫里一眼。“它只是一直鹦鹉,你不必放在心上。”

      “它只是一只鹦鹉,你不必放在心上。”

      “它一直这样吗?”

      “不总是。”

      “不总是。”

      “算了,您还是别说话了。”

      老先生果然再没说过话,只是给莫里转完了钱,然后收好了盒子,转身继续逗鸟了。

      莫里出了门,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莫里愣住了,疑惑的拿出手机。因为他想不出还有谁会联系他。

      “不要回头,向前走就是。

      发送人,元南”

      莫里看着挂着几道细碎裂痕的屏幕上,被拦腰切割的九个字,像是脚底踩了胶水,就那么僵在了路上。

      真是,奇怪的老先生。莫里心里想着,看了看这条人影稀疏的小巷。阳光照耀下,整个错综复杂的小道有一半都晒在暖阳里。莫里则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笼在阴影里。手机已经自动息屏了,莫里低垂着眉眼,脸上挂着一抹笑。

      莫里兴高采烈的回了病房,准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但是病房里只有小季坷,没有他的闻回。

      莫里僵在了闻回床前,扭头冷着一张脸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转魔方的季坷。“你哥呢?”

      季坷抬眼看着莫里,手上还灵活的转着魔方。“莫里哥,闻回哥说他出去转转。他还说,让你看见他不在了之后,不要冷着一张脸问我他去哪儿了。”

      莫里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抬手摸了摸脸,手下的脸颊确实僵着的。莫里于是生硬的勾出一抹笑,看着季坷:“小季坷啊,对不住,哥实在太着急了。你知道你闻回哥去哪儿了吗?”

      季坷放下魔方,支着下巴看着莫里。“不知道啊,闻回哥没告诉我,就说出去一趟。”

      莫里愣了一下,整个人晃了一下,不得不弯腰撑着闻回的床。“那,你哥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说。”季坷看着莫里,也愣了,“莫里哥,闻回哥出去什么都没拿,他的手机,书,都没拿,就带了一件外套。”

      季坷坐直了身子,看着垂着脑袋的莫里。“他应该不会走远的,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

      “嗯,谢谢你,小季坷。”莫里慢慢蹲了下去,趴在闻回的床上,头埋在胳膊上,鼻子了尽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闻回在这张床上住了那么久,都没能在这张床上染上一丝他的气味。

      季坷把魔方揣进了口袋,又拿了出来,“莫里哥,我……我陪你出去找他吧。”

      “你出不去。”莫里的声音闷闷的传来。

      季坷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白色的衬衣,黄色外套,一条洗的褪色的牛仔裤。“我可以溜出去。护士姐姐还有十五分钟才过来。”

      “小季坷啊,你说,你哥他,能去哪儿呢?”莫里还是没抬头,听着声音有些不对劲。

      季坷利索的换了衣服,又穿上一双看起来有些旧的帆布鞋,蹲下细致的系鞋带。“也许……我们去那个福利院看看吧。”

      莫里闻言楞了一下,突然抬起头,看着季坷。“他……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季坷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外套,然后开始穿。“没什么,就是一些你和闻回哥过去的事情。”

      “他……算了,他有没有和你提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季坷坐在自己床上,看着还趴在闻回床上的莫里,“怎么才叫特别”

      “就……”莫里看着季坷,然后就顿住了。

      莫里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算了,走吧,先去福利院看看。”

      “好。”季坷站起来,已经走了两步了,又突然拐回来,拿起了放在床上的魔方,揣在了外套口袋里。

      “从那边走,楼梯那里,莫里哥你走我右边啊,我戴个口罩躲一躲。”季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口罩,飞快的戴好了。

      莫里看着季坷,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你怎么像个哆啦A梦。”

      季坷戴上外套的帽子,“我一直就是,口袋里藏了你想象不到的好东西。”

      莫里却已经无心去听了,只顾着拽着季坷往出走。

      最后,总之季坷和莫里是顺利的出了医院。莫里打了辆出租车,俩人直奔闻回待过的福利院。

      莫里带着季坷进了福利院,把买的水果和一些文具让季坷放在了门外,他则进去找院长问情况。

      “周院长,您好。”

      “你好,你是”戴着厚重眼镜的周院长扶了扶镜框,从办公桌后看着莫里。

      “我是闻回的朋友,过来是想问问您有没有看到闻回,他有回来吗?”

      “闻回啊”,周院长脸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我没看到他过来。”

      “那……谢谢您了。”莫里看着周院长,本想问问他是否知道闻回平时都会去哪里,想了想,还是作罢。看院长这样子,哪怕知道,也不一定说。

      “院长,打扰了。我们带了一些水果,还有给孩子们的礼物,给放院子里了。”

      莫里说着,指了指身后,“那么院长,我们就走了。”

      周院长没说话,隔着镜框看着莫里。直到莫里觉得有些受不了那直勾勾的视线,准备直接走人,周院长才取下眼镜,拿起放在旁边的眼镜布,缓慢而仔细的擦试着。

      “闻回一直不爱和人交往,在这里,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哪怕去年回来,他也是自己一个人。”

      “不过他倒是很聪明,是这里考的最好的一个了,据说还拿了奖学金。他人没回来,但是也往回寄过东西,挺知恩图报一小孩儿。”

      “你问我他回来没,我没看到他人,但是今早上刚收到一封信,他三天前写的,从海城寄过来的。”

      “那,我能看看吗?”莫里看着周院长,眼睛瞬间就亮了。

      “给。”周院长摸索着从身边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莫里。

      “信,你也看了,人,我这里确实没有。依我的了解,他不会随意乱跑。”周院长放下眼镜布,戴好了眼镜。

      “好,谢谢您。”莫里把信递回给周院长,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

      外面两个员工正在分发他们俩人带来的东西,莫里绕过他们,拉着季坷走了。

      “莫里哥,怎么样?有消息吗?”

      “嗯,算是有吧。”莫里两只手撑着膝盖,遮住了脸。因为出租车空间狭窄,他的脑袋已经抵在了前排靠椅背上

      “你闻回哥,说他出去走走,过几天再回来。”

      季坷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闻回哥没说去哪儿吗?”

      “没有。”莫里搓了搓脸,“没事儿,出去就出去吧。”

      季坷看着莫里,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莫里偏头看着季坷。“季小坷啊”

      “嗯”季坷措不及防看到莫里转过头,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莫里哥,怎么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闻回哥不回来了呢?”

      季坷愣了一下。“他只是累了,出去走走。”

      莫里枕着自己的膝盖,偏着脑袋看着季坷。“他走的时候,是这么和你说的啊。”

      “嗯。”季坷看着莫里,“他就换了身衣服,就你上回给他买的那套,然后拿了一件黑色外套,就走了。”

      “嗯。”莫里一眨不眨的看着季坷,然后小声的应了一句。

      季坷看着莫里就那么蜷缩着闭了眼,想了想,轻声说:“我哥还答应我要给我讲英语的。”

      “嗯,”莫里睁开眼看着季坷,“我知道了。你哥他会回来的。他回来之前,我先给你讲着。”

      “好。”

      莫里闭着眼。“季小坷啊。”

      “嗯”

      “你还没和我说,你是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

      “我不知道,”季坷打断了莫里,“去年胡医——胡哥说情况好的话,还有两年多三年吧。”

      莫里说着睁眼看着季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觉得你情况还不错。”

      季坷笑了,冲莫里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

      “季小坷啊”

      “哥”

      “你怎么一直就一个人呢?你的……都谁给你交的”

      “他们都在国外,去年刚走。他们直接交完了五年的份儿。”

      “啊。”莫里闭了闭眼,“小可怜儿。”

      “我不可怜。”季坷看着莫里,“哥你才可怜。”

      莫里笑了。“我怎么可怜了?”

      “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你已经快穷死了。”

      莫里抬眼看着季坷,半晌后笑了。“你闻回哥给你讲的啊。”

      “他没讲,我自己猜的。”

      莫里笑的更灿烂了点儿。“没事儿,说就说了,我也没说什么,更不会做什么。”

      “哥,你以后还会来吗?”。季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扭头看着窗外,几不可闻的说。

      “嗯,不来。”莫里看着季坷,“我们现在没在那儿,那叫‘去’。”

      季坷看着莫里,前一秒心里咯噔了一下,脸都已经不自觉的冷了,下一秒又呆住。

      “哥,你可真有意思。”

      “我一直很有意思。”莫里笑着看着季坷,“接下去就让你见识见识。”

      “哥”,季坷看着莫里。

      莫里疑惑的抬头看着他。“嗯”

      “你回去住哪儿啊?”

      “我……”莫里皱眉想了一下,“季小坷,你先别回去了。”

      季坷愣住了,看着莫里。“啊?”

      “你哥没地方住了。”

      “那你和我挤挤吧,你偷偷的躲卫生间,等她们都出去了你再出来。”

      “你可真是……”莫里笑了,“你哥现在有钱了,咱们等会儿去看房。”

      “啊?你哪来的啊?”

      莫里看着季坷,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抢的。”

      “哥,你好好说。”

      莫里看着季坷,然后慢慢的扶着椅背坐直了。“你……他们都没在这边,我也是个孤家寡人,以后咱俩可就相依为命了。”

      “哥,你这样说我觉得我们真的非常可怜……”

      “我不是说过了,不可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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