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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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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觉得高长仪不大对劲,他把手收回袖子里,对她道,“你瞧着不大好。”
高长仪抬头看她,目光从平静渐渐变得迷惘,看着有点可怜,“那会儿我养病,只有子雍你陪我说话,你说什么,我都是信了的。”
方明慢慢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高长仪继续道:“子雍同我说了很多,可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认为你在骗我,这种想法时常出现,使我感到焦虑。”
方明安静了一会儿,又突然笑嘻嘻地说:“噢,那是因为你把之前的事都忘了,有这种想法,不奇怪,我又不怪你。”
高长仪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刚刚来的那位秦娘子,你同她应该很熟悉,所以你愿意给她好脸色,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方明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栽,回答的很谨慎,“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高长仪沉思一会儿,说:“他说他跟她自幼有婚约,但是却与我成了亲。我想我要是知道他有婚约,必不会答应嫁给他的,即使两情相悦,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方明心想你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了之后就闹翻天了。
方明斟酌了下辞句,道:“这其中诸多内情,有许多我也是不大清楚的,毕竟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儿,但是我能跟你保证,这天底下,他就爱你一个,这没跑的。”他话说到这儿,觉得不能再说下去,打算开溜,“我给你开个温补的方子,你先吃着,养养身子。”
高长仪问:“阿允呢?我怎么没见到他。”
方明掸掸袖子,说:“这领着刺史的差事,镇守边关,要做事的啊,出去了。”又安抚道:“只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动静,很快就回来了。”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高长仪又问。
“我也不知道。”方明摊手,“我只是个大夫,现在大夫要去忙了,回见。”
方明走了,冬儿才敢进来。她重新捧了床被子出来,又打手势询问高长仪要不要继续躺。
高长仪躺回去了,但是睡是睡不着了,只要一闭上眼睛,重重疑云铺天盖地,不安与不适压得她喘不过气。
方明迈出了院子,又退回脚,招呼一声,“出来!”
话音刚落,从树下吊下来个孩子,倒垂着,跟方明脸对脸。他年纪小,才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方明一脸的高兴,孩子气十足。
方明看清了是他,不免叹气。
听到叹气声,他就苦了脸,委屈地说,“干什么嘛!”
“林苑走了,留你在这儿?”
李怡点头,“是啊。”
方明敲他头,提醒道:“那他是怎么交代你的?”
李怡双手抱头,一边揉着一边说:“不是护好人就成了吗?看住她。”
方明道:“那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李怡纳闷,从树上跳下来,落地之后仰着头问方明,“我哪里没办好?”
方明勾住他脖子把他往上一提,贴着他,一番耳语,“记住了,除了伺候她的那个哑巴,谁都别放进去,吃的用的你更得上心,要是她在你手底下出了问题,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怡掰方明的胳膊,很是疑惑,“她到底是谁啊?”
“这轮不到你管。”方明把他放下来,低声嘱咐,“记住我说的话,裴克让回来之前,别让她接触除冬儿之外的人,听清楚了没?”
李怡仍是点头,“听清楚了。”
方明走后,李怡揉自己的头发,回头看了一眼,喃喃自语,“到底谁啊?”
端州,界碑旁,高荣站在一棵大槐树下,朝南边翘首以盼。
一人一马飞驰而来,扬起烟尘,高荣丢了马鞭,跳起来,狂摆手示意。
待人近了,高荣忙上前,替人扯住了缰绳,朝马上之人恭敬喊了一声,“阿兄。”
来人正是高佩,高长仪的嫡亲兄长。
高佩这些日子不大好过。西南的流匪聚众造反,还真搞出了点名堂,他这个南郡太守分不开身,亲老子死了都赶不回去,等了俩月都脱不得身,实在等不了了,只能让自己妹妹送灵,结果亲妹妹半道上竟然丢了!
简直要呕血。
高佩比妹妹高长仪年长许多,今年二十又九,快要而立,已蓄了短须。他生的高大,即使身为武将,却无悍然之气,眉目如画,一如父亲儒雅高深。
高佩行路风尘仆仆,不修边幅,未好好打理,更显落拓,如今见了从弟,也是强打着精神。
高荣尚是襁褓婴儿时便失怙恃,兄弟姊妹皆无,高暄抱了他去养,他便与高佩同高长仪情分深厚。
他打小跟在高佩身后混,十分敬服这位兄长,对高佩的态度也是十足殷勤,恨不得做马前卒鞠躬尽瘁。
高佩未下马,朝高荣点头,问他:“怎么在这儿?”
“阿兄信里说今日到,我就在这里等着了。”高荣又道:“叔公嘱托我,叫我先领着阿兄去伯父墓前祭拜。”
高佩静默许久,才对高荣道:“带路吧。”
高荣“欸”一声应了,上了马,走在前头,高佩缀他后边。
端州乃高氏故土,高氏崛起于此,祖坟便在此处,青茫山风水极佳,葬的尽是高氏族眷。
二十年前,高暄的妻子病逝,葬于高暄双亲的下首,如今高暄同他的妻子合葬。今日高佩拜祭,乃是拜祭双亲。
时光荏苒,二十年倏忽而过,高佩已然记不太清母亲的模样,每当他想要记起母亲的相貌时,总会不自觉过渡到嚎啕大哭到可怜的妹妹身上,他要哄妹妹,于是久而久之,他便只记得妹妹的眼泪,不太能记起母亲了。
对于父亲,他一向是敬重的,无需赘言。
祭拜的过程无声且压抑,也十分简单,他只跪在那里叩了几个头,以至于高荣都要问是否太过草率。
高佩起身,拍了拍高荣的肩膀,笑容里带了些慈爱,“阿荣,这次你辛苦了。”
在高荣记忆里,高佩常动手打他,高兴时踹他,不高兴时更要踹他,如今高佩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禁要哽咽。他也清醒地意识到,阿兄身上曾经蓬勃的少年意气,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高荣擦了眼泪,道:“阿兄,我该死,我没有护好阿姊,若是阿姊有什么不测,我当自裁于阿兄面前谢罪。”
高佩仍旧是拍他肩膀,宽慰他道:“不要说胡话,走吧,去见叔公。”
高暄安葬的仪程,裴允是跟着走了一遍的,十足的孝子模样。当时高荣看他是万般不顺眼,想挑他几个错处,不是要在伯父的葬礼上闹不愉快,主要是对他实在厌恶,哪成想裴允谨小慎微,半点机会都没给高荣,让高荣恨得牙根痒痒。
裴允要离去时,高荣问他高长仪在何处医治,他不说,让高荣又给他添了一笔。待裴允走后,高荣从高温那里得知其实高长仪仍下落不明,高荣觉得自己被耍弄,更恨的是他信了讨厌鬼的鬼话,这么长时间里都没有去追寻阿姊下落,当场气到摔了桌案,连榻都掀了。
高荣带着人把出事地的草皮都给翻了,人自然是找不到,找不到,更要找。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到了搜索的新地方甚至都不会睡,这么不要命的干法,再好的身体也是熬不住,没几天就病了,病的还很严重。
手下人看不下去,又没人管得住他,没了法子,只好偷偷给高佩去了信,正是高佩的回信,给了高荣莫大的慰藉,那一夜他是抱着那书信流着泪睡过去的。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前头有伯父兄长顶着,受尽家中宠爱,未经世事,骤逢劫难,他愧疚,恐慌,后悔,他不止一次地想,倘若能换姊姊无事,叫他去死他也是甘愿的。
高佩归来,给了高荣莫大的支撑,将他从泥沼中拉回了那么一点。
高荣事无巨细地将自己数日里搜寻的成果讲给高佩,高佩不说话,认真地听。高荣讲到最后,免不得加上一句,“若是我知道是如今这境况,当初就是下箭雨,我也挡在阿姊前头,不离开她半分。”他的语气和神色都有些惨淡。
高佩倒没什么神色,对高荣道:“阿荣,本就是针对着咱们来的,那一次过去了,还会有下一次,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高荣不会因这安慰释怀,他低声道:“就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阿姊犯险受苦,阿兄,我觉得裴克让说的没错,阿姊肯定是跳了崖了,她那样的性子……”
高佩沉吟良久,再抬起头,问的却是别的,“阿荣,你同克让自幼熟识,你说一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数落裴允,没有人能比得过高荣,他可以说三天不重样。高荣同裴允,算的上有仇,当然,是他自认的。
高荣厌恶裴允的原因很简单,当初高长仪身边的弟弟只有高荣一个,高荣日日黏着阿姊,开心又自在,后来这弟弟多了一个,高荣觉得自己的宠爱被分走了,而且新来的比他出色,更讨人喜欢,处处都把他比下去,甚至最后,还娶走了阿姊做了自己姊夫。
其实这都没关系,只要姊姊幸福就行,可是后来呢?姐姐和离大归,原先那么活泼爱玩的一个人,竟然住进了山里,病了快一年,他再见着时,觉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半点鲜活气都没有。
高荣对裴允原先是不服是怨,后来就是恨,他咬着牙道:“裴克让此人,阴险非常,极善钻营,忘恩负义,小人一个!伯父教不出来这样的学生,他却抹黑着伯父的名声,败坏我家的门楣!”
高佩说:“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高荣愕然,“阿兄!”
高佩又道:“你们年岁相差不大,但城府实在不能相比,阿荣,让底下人继续找,你陪我去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