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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东吴军中,都督周瑜急得五内如焚。看看已近黄昏,众将分兵部署停当,站船齐齐整整,一字摆在江岸。只等东南风起,便可纵火。惜乎今日邪门,不只东南风未起,根本连西北风也没有。原差丁奉带人去杀孔明。岂料孔明却料其机先,先一步叫赵云接应。及至赶到时,追之晚矣。

      瑜枯坐帐中,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不发一言。思虑良久,才将老将黄公覆唤到跟前,沉声说道:“吾等多日筹划,皆决于今晚一战。倘出纰漏,非但你我英名尽付流水,更兼江南之地,尽属曹操。老将军,望你不要辜负吾等厚望。”

      黄盖听此话不祥,慌道:“都督切不可这样说,老臣担当不起。”

      周公瑾慢慢摇头,深深叹气,又道:“诈降书既已送到曹营。夜间之事,谅不能免。老将军仍须一往,却将船中装一半柴草,一半军粮,将粮掩于草上。至近寨前,可相机而做。若风势有利,即刻放火。若风势不利我等,你便设法混入军中。我自领兵在外接应,杀他个里应外合。”

      公覆接令而出,江边早照吩咐备办下运粮船只。黄老将军独披掩心,手提利刃,喝令张帆北驰。旗帜上大书“先锋黄盖”的名号。是时,波涛汹涌,水龙逐浪,一派凶险景象。船只破浪前行,月色广洒江面,斑斑点点,清清冷冷。对岸影影憧憧,船帆交纵,旌旗猎猎随风招摇。曹操迎风大笑,以为得志。只见,江南隐隐一簇帆幔,使风而来。船头皆插青龙牙旗。内有大旗,书黄公覆名号。

      曹丞相笑道:“公覆来降,天助我也!”

      身畔谋士程昱,是个心细如发之人,瞧出事不对味。他忽道:“粮在船内,船必稳重;今观来船,轻而且浮。须防彼诈谋。”

      曹操省悟,立差文聘前往止之。

      老周一路狂奔。此刻没有秘术护身,不能藏也不能躲。后边一彪军士,如同逐鹿相似。他体力虽好,长此以往,仍不是办法。要不是人家惧他身怀妖法,只怕早已赶上。他转得几转,暂且隐在树后,伏在那茂密灌木当中。

      周占金别无他法,将包袱中最后一个匣子并锦囊抖落在地。他先拆锦囊,凑近一瞧,不由大骂晦气。原来不知何时,皮相道人预先伏下的字条受了潮,氲做一滩稀水。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复又开匣,匣子里只有面不足巴掌大小的铜镜。

      他翻来覆去,瞧不出这铜镜是甚宝贝。只道无用之物,顺手掷下。

      追兵渐渐赶上,料他不得走脱,于是散为半圆,四面八方围拢。

      只听为首一人忽地大吼一声:“仔细,有伏兵!”

      果然,定睛看去,前方林中几个人影蹿出。个个身形彪悍,披甲带刀,有若离弦快箭,直冲过来。不过晃眼之间,便已到得面前。大家手忙脚乱,抽兵器抵挡。都以为是东吴暗中渡江,在此伏下人马,不免胆战心惊。

      两边对面交手,情急之下,也说不清究竟人数几何。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人。乒乒乓乓一场乱战,几个骁勇的当先突围。林中纷乱,步步荆棘,处处陷阱,人人自危,早顾不得那倒霉的周占金。战不多时,一人将对手砍倒在地,翻过脸来一照面,吓得手足无措。原来躺在地下之人,长相身量竟同自己一般无二。

      他不禁大叫道:“妖术!这是妖术!”

      众人经他叫破,方才醒悟,呆愣愣站在原地。周围敌人顷刻烟消云散,林中唯有风动而已。大家这才明白,上了当了。

      那负伤的孩子走得慢,掉在后头。他不识路,渐渐岔开方向。过得许久,仍不见其他人,方知有误。没想到这一岔,却岔出林子,来到江边。小校度量着刺客一人,纵有本事,孤掌难鸣,料来难以走脱。

      他既放下心,便将手捂住伤处,慢慢挨到滩头一处高地,拣大石坐下。脚下江波怒吼,此上风处,远远见到寨栅连营,盘如长蛇。少年人胳膊上布帛已然被血浸透。他将布条起下,重撕衣襟裹好。

      忽然,耳背一阵冷风扫过。他抓刀在手,急回身。只见周占金自林中踏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老周脸色略有发白,双拳紧握,一声不吭。两眼盯住对手,有如豺狼。他比那少年高出一头,身量大了许多。小校三番两次在他手内吃亏,不禁有些未战先怯。虽然有刀在手,却不敢贸然争先。

      周占金抹掉脸上泥水,将包袱解开扔下,又宽了长衣服。他不掣兵器,提空拳,钩一钩手,沉声喝道:“过来!”

      小校恨他轻视,尽力斩来。周占金晃步闪过,只不还手,容他进招。那孩子哪知好歹,三三四四,左一下,右一下,更不罢手。二三十招一过,毕竟力气不济手迟眼慢。老周在他身畔绕得三五个圈,眼见刀法散乱,气息不匀。他欺到身后,在少年人肩上一拍。那孩子心惊,尚不待回头,腰上一紧,被人抱起。眼前一黑,听到“呼”的一声,不知怎么,已然腾身摔翻在地。浑身上下,骨头像要散架,皆麻痹不已。

      老周气还未消,在他身上一踢。那孩子骨碌骨碌滚到坡边,险些摔跌下去。周占金吐口吐沫,怒道:“上回我见你年幼,倒饶你性命。这次你反来算计于我。”

      小校□□几声,手中兵刃掉落。看看将要不敌,不免一死。他情急生智,回手摘下鲨皮口袋,高高举起,喊道:“你要过来,我将它扔到江中。”

      周占金本就是个暴躁脾气,此刻又打得兴起,实不理会他。三步两步,抢到跟前,口内还道:“我就不信你小子有胆……”

      话音未落,风猴儿一声惨叫。那口袋给远远抛出,划个圆弧,“扑通”堕入江中。

      周占金大惊失色,脑中一片空白。

      话说程昱瞧出破绽,文聘领曹操令,跳下小船,并十数只军内巡船,尽出其寨。聘立于船头,迎着黄盖粮船而去,江上打横截住。

      文聘大叫道:“丞相钧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抛住。”

      老将黄盖,听出来人语气不善,似有所疑。兼着众军齐喝下篷,就知事有不谐。他沉住气,对面朗声道:“吾乃黄盖,劫了粮船,特来投曹丞相。为何江上截住?”

      文聘听罢,抱胸冷笑道:“若是粮船,怎地船体虚浮,吃水甚浅。莫非诈乎?”

      黄盖仰天长笑,不做答。聘不由大怒,问道:“计已识破,死在眼前,你笑什么?”

      公覆不慌不忙答道:“我笑曹孟德无胆,手下人无识。既已献降书,两边约下,又疑神疑鬼,岂有容人雅量?吾走了眼矣。”

      聘骂道:“好老贼,巧言舌辩,须瞒不过我等!”

      黄盖以言挑之曰:“既然不信,吾有江东名将人头一枚。汝且上前几步,等我提出观看,以正其心。”

      文聘听他如此说,心中便略有所动。黄公覆背过身,暗紧弓弦,手内搭箭。急回首处,矢如流星,直奔文聘。聘闪躲不及,左臂早着一箭,大骂倒于船中。顷刻,船上大乱。南船距操寨止二里水面。无风趁势,老将军纵火不能,无奈将刀一招,尽力向敌营冲突。

      曹操早有所备,但见三面江上,数只战船围拢上来,前后左右,阻住去路。公瑾见势不妙,待要从旁接应,奈何相距太远,已然援救不及。顿时,战鼓擂响,眼看魏军水军杀到。黄盖暗暗自谓道:此天亡我也!

      周占金大叫一声,顾不得伤,纵身跃下。这坡地甚陡,乱石杂沓。他一路翻滚,天旋地转。到得江边,身上早被割得鲜血淋漓。老周慌张跳入江水,伸手寻摸。

      他心里只一个声音,反反复复的道:不能丢,不能丢,万万不能丢!

      这长江江水如此湍急,靠他一人,怎么找得到?早不知冲到哪里去了。老周的心直沉到底。他对着江水挥了几拳,忍不住狂吼。

      说来也怪,吼声未落,江心却泛起无数白沫。没过会儿,浪若堆雪,层层叠叠,愈垒愈高。大大小小几个旋涡,如同漏斗。江风忽然转向,隐有风雷之音,气荡千里。如龙吟,胜虎啸,直摧山岳,十分凄怆。

      周占金倒抽一口凉气,脚步不由自主退到岸上。

      阴影泼墨似的盖下来。

      黄公覆孤身迎敌,环视睥睨,地网天罗,毫无一丝缝隙。他并无惧色。两边情势如箭压弦,一触即发。

      只听那地动山摇之声,沿江滚滚而来。滩上碎石皆跳动不止。北军不知是何异像,相顾失色。

      忽听一人高叫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齐齐回顾。但见夜色只中,巨浪排江。自水面起处,可平楼厦之高,令人惊怖。那水浪好似巨兽一般,当头席卷而来,沛莫能挡。

      军士从未见过这等阵仗?除开沿海有台风海啸。内陆几时曾在江上见过这等骇人听闻的灾变?就有人惊呼,眼睁睁瞧它扑到。

      顿时,漫天彻地,犹如一块无比长大的绢匹,被猛地抖翻。那些个战船,等同蝼蚁。一沉之下,接着滑浪而起,给抛到半空之中。“咣当咣当”侧边倾覆,有的还腾身滚得几滚。船身经不得这么大力道,压得碎片乱飞。旗帆更是扯得七零八落。曹军战船,以锁链相连,更是遭殃。一船损则连带其他战船皆损。互相挤撞,伤不忍睹。落水之人,不计其数。

      这时,东南之风大起。风虽则起,火烧已不必。三重浪过,曹军水军已伤十之八九。剩下一些,怎么也不能合聚拢来。说来也怪,那波浪只向北岸汹涌,不伤南岸一船分毫。周瑜观战之下,又惊又喜。惊的是,天降异像,着实可畏,喜的是竟不费力气,敌军自溃。待江上水龙稍息,忙提军擂鼓,浩浩荡荡,直杀而来。

      此刻,天空雷云满布,大雨倾盆,银浪直拍滩岸,吼声不休。曹操幸得在后方坐镇,未曾遭难。但见阵仗早给冲得不成模样,死的死,伤的伤。未死未伤的更无心恋战,上岸只情逃命,眼看东吴水军近处杀到。

      左有大将张辽急闪出,扶丞相下船登岸。此时已淋得落汤一般,好不狼狈。他同着左右十数人,护定曹操,飞奔岸口。背后喊杀声堪堪已至。

      东吴将领韩当,冒风雨来攻水寨,忽听士卒报道:“后艄舵上一人,高叫将军表字。”

      韩当细听时,但闻高叫道:“义公救我!”他才知是黄盖落水,急叫救起。原来黄盖自幼便深知水性。故急切时,和甲卷入江中,幸好未曾被沉船罩住,这才拣回性命。韩当急为其去湿衣,将自己战袍与他穿了。

      不说满江流血,喊声震地。左右两军自赤壁东西两面杀来,将曹军拦腰截断。正中大队船只抵岸,一场混战。南兵仗威势,锐不可当,曹军着枪中箭,溺水倾生者,何止成千上万。曹操慌不择路,引数百骑乱走逃窜,张辽压后护卫,杀开乱军。

      辽回顾喝道:“乌林地面,空阔可走。”

      众人策马径奔乌林。谁知背后一彪军士掩杀而来。张辽独自断后,使曹操先走,好容易方才得以脱身。

      人马相踏,正乱之间。只见斜刺里一队军马赶到,冲入重围。当先一人,身披甲衣,双目湛然若神,手提大刀,甚是英勇。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徐晃。他重铠尽湿,满身溅血。凭着一己勇力四处找寻曹丞相下落。忽于军中见一红袍人,忙打马上前。过来一望,是曹操近侍,不是本人。

      他心中焦急,将那人揪过来,喝问:“丞相哪里去了?”

      那人望乌林方向一指,道:“方才见丞相并张将军望那边走去。”

      徐晃撇开他,翻身杀出,直赶上来。他身边军士逢着东吴官兵交锋。晃救人心切,单骑冲开人流,舞刀突出重围。正顾寻找间,跨下良驹猛地前腿跪地,倒入泥泞之中。原来是被刀剑误中。横野将军就地一滚,抽出腰间佩剑,斩杀刺马的二人。

      他回过头来,心中不免一痛。此马随他征战沙场多年,早有情谊。如今大败,也连累它葬送性命在此。徐将军不愿爱驹多受苦楚,一剑割断它咽喉。周围士卒纷纷举枪戟上前围攻。

      徐将军大喝一声,单刀立地画圆,舞若银环。光灿灿,冷飕飕,丈二地界,不能近人。那长枪丁零当啷,磕飞无数。他身手敏捷,挥刃进步欺上。犹如狼入羊圈,顷刻杀了五人。

      眼看无人抵得住一招半式,他冲开一道豁口。众人哪敢缨其锋芒,皆各走避。正要脱身的当口,只听对面有人大喝道:“徐晃,走不得!——”

      那人只身拦在头里,背后朝阳将出,雨将止而风将歇。霞光万丈,遍染大地。一个身影,手持长枪,漫步走下坡地。他担枪在肩,面目背光,向大家招呼道:“兄弟们闪开。”

      徐晃眯起眼睛,涩声道:“是你?”

      周占金衣衫褴褛,但他一股气势,却逼人眉睫。他微微一笑,说道:“打倒了你,才显功绩!”

      两人对面拉开架子,余者闪至一旁。

      周占金打横踏出数步,留下长兵器交手的场地。徐晃亦是行家,还宝剑入鞘中,斜向上行过。虽满地泥泞,两人步伐身形丝毫不见有乱。他们力气均足,都能单手抡枪棒。只是,徐将军靠的是真实膂力。老周多少还是借助了道人相赠的钢丝手套。

      老周枪尖一点,举臂斜挑。横野将军大刀一格,挫腕力,顺来势反切对方手指。周占金更不思索,将枪望下急撤,举腿飞踢,正踢中徐晃膝盖。徐公明有宝甲护身,并未如何,只闪躲不及,退了半步而已。原来,周占金无盔铠护身,所以刀来剑往,有些吃亏。可徐晃因甲衣笨拙,未免出手略微迟滞。两人照面过招,探了几下虚实。

      周占金大喝一声,舞开长枪,骤然两侧进手,一招快似一招。枪尖闪烁,起起伏伏,眩人耳目。他更不缓手留余地,径取攻势。前后左右,挽出几朵枪花,脚下步步进逼。只听金属交撞,连环脆响,煞是动听。徐晃摆刀来迎,上下架住,几番弹开。一个攻得快,一个闪得疾。两次进退,攻守互易。

      徐晃刀快,取中宫直入。老周不闪不躲,银枪还刺对手额头,使的是两败打法。众人见险,触目惊心。晃将刀一摆,径斩对方胳膊。周占金哪敢容他沾身?他应变倒快,右手一松,不等长枪坠地,便拿脚尖轻轻一勾,左手顺手稳稳接住。横野将军见他机智,变招伶俐,不禁赞了个“好!”。跟着“呼呼”两枪,逼开刀锋,这才得以缓过气来。

      其实,老周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一条手膀差点断送。这战场之上,间不容发,还未定住神,徐将军早已攻到。这次,他左手使枪,可就大大不顺。徐晃早瞧出他反手接应不便利,更不给机会,身躯急抢而出,连环进步。只两合,就杀得周占金手忙脚乱。

      老周随手招架,刀枪长柄互击,虎口震得发麻。徐将军一路刀,杀得性起,只在眼前打闪,寒光不离咽喉方寸之间。一招续一招,犹如电闪相似。周占金看看将败,脚步收不拢,退了又退,直退出圈外,还不能止。他急撤手处,兵行险着,将身向旁一避。徐晃大刀已然追至。他无暇细思,跑出两步,脚底在石头上一借力,半空翻身。反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使得漂亮,如惊雷穿云,白虹贯日,直朝徐晃心口奔来。

      徐将军始料未及,枪尖已经点到。他微微偏头,肩胛上一痛,翻腕捉住枪柄。原来,激战之中,想要拿住对方兵器,实属不易。可是老周是先受了箭伤,一番争斗,旧创崩裂。方才一枪,实是已尽平生之力。刺到重甲,力量已衰。所以,徐晃虽避闪不过,却只创及皮肉,并不致命。

      周占金明知算计落空,忽起右脚,正中他手,将刀踢掉。徐晃也不客气,回敬一拳,正中小腹。老周立不稳,闷哼一声,翻身滚倒。

      徐晃锵然拔剑,虎吼一声,“纳命来——”

      他虽临死地,犹有一丝求生意志,在泥坑中滚开。老周捂着腹部,阵阵绞痛,身上发冷,喉咙里像哽着鱼刺一般难受。徐公明盯着他,提剑在手,挨近两步。周遭人虽有救应之心,奈何谁也不是对手。犹豫间,竟无一人上前阻挡。

      周占金听到自己的心跳,先是“嘭嘭嘭”的急跳。等他慢慢走近时,反倒变成了“嘭——嘭——嘭——”一下一下,低沉平实。除了想到一个“死”字,似乎再无其他念头。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两个遥遥相对的人,和一把利剑而已。

      他心想:莫非这样便算了局?

      正当大家屏住呼吸,猛地背后有人厉声叫道:“徐将军,丞相有难!”

      只见,十来个曹军散兵冲到,两边人马即刻交手,杀做一团。当先一人形容狼狈,步伐踉跄。他一面喊,一面用手指道:“将军快去搭救丞相,迟了就来不及啦!”

      徐晃闻讯回头一瞧,果然是曹操近扈。他慌道:“主公怎么了?”

      “丞相杀至营后,哪知突然拥出一队人马,首将口称凌统。张将军接住厮杀。混战之间,丞相坐骑中箭,倒在坑中。又恰被装粮的木车压住,不得脱身,周围人马甚多。张将军叫我前来报信!再迟片刻,恐就……”

      徐晃哪还细细听他说完,扔下周占金,调头冲出。片刻之间,便不见踪影。老周大难不死,扶着石头硬撑站起。他叹口气,将头摔了几摔,拣起腰刀,随后赶来。

      张辽见徐晃来援,高叫道:“快救主公——”

      横野将军转头看时,果然,曹操被车压住,动弹不得。所幸护卫军士骁勇,将周围人马战住。两人正搬车,奈何那车中满装谷物,实在沉重。人手不够,推它不动。

      徐将军奋身闯入重围,来到丞相身前。他拿肩将车使力一扛,“嗨”的一声,那车向上抬了数寸。曹操□□两声,身躯微微一动。

      徐公明道:“主公,待某将车抬起,你速脱身。”

      说罢,他将心一横,牙关紧咬,大喝一声。千斤重的大车,竟被生生推起尺许。曹丞相忙自车下爬出。张辽回身护住,保着他一同向外冲突。这边徐晃肩头伤痛,加上脚下打滑,不防备一跤滑倒,半跪在地。那车即刻将他身躯压住。

      曹操回眸,见他遇险,喊了声公明。后边话未出口,徐晃大声道:“主公不要回头,快走!快走!”

      曹丞相心中惨切,岂能忍心就此舍下不顾。然而事在危急,由不得他。张辽也急催丞相快走,不然后边吴军大队杀到,悔之晚矣。徐晃眼见曹操打马远去,心才放下。他胸口发闷,泡在污水之中,鼻子里尽是腥臭味道。

      徐将军双拳紧握,奋勇抬得几抬。可是力已使尽,再不能移。周围军士势单力孤,人数渐渐减少。眼看就是个遭擒的下场。徐晃心道:我乃魏将,受丞相大恩,誓死不可夺志。岂能受被获之辱?

      他乍一抬头,只见一人,来到近前。不是别人,正是周占金。

      周占金手中掣着尖刀,锋如霜雪,寒芒浸人。徐晃毫无惧色,哈哈大笑,说道:“死在你手,倒还爽快!”

      他紧了紧刀柄,脸上却不动容。杀了徐晃,那便是一战扬名。杀了他,自己不单前程似锦,没准还能名垂青史。他白活三十多个春秋,等的不就是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

      杀了他,人们就会称我周占金为英雄。

      杀了他,我不枉来书中走这一遭。

      杀了他?

      还是不杀?

      江畔景色怡人,一马平川。一人一驴,自西向东,徐徐行来。驴上之人,姿势甚怪,乃是倒骑。头冲屁股,背冲驴头。他口里有一搭,没一搭,哼着曲儿。似乎也不忙赶路,慢慢悠悠,十分轻闲。

      这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营前兵丁瞧见他的怪模样,都指指点点,窃笑不止。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个道人。道士毫不介意,将袍子下摆一撩,利利落落翻身下驴。他向营门小校施礼,说了几句话。

      那小卒显然不信,摇了摇头,不肯通传。道人却不罢休,又正色说了两句。他这才不情不愿,返身入内。

      没多大功夫,一人快步出迎。见了道士,劈面第一句便是,“我就知道是你到了!”

      两人相视大笑。皮相上上下下将周掌柜打量一番。哪里还有半点掌柜样子?脸庞黢黑,身材健硕,虎背狼腰。胡子和头发长了许多,也没空打理。虽然有些邋遢,却也沾了些风霜。这才真正有点将帅的样子。老周携起他手,将跟从军士赶开,说道:“咱们去江边走走。”

      二人一驴,漫步江岸,细叙阔别之情。道人猛然发现,这周占金身上少了从前那种懒洋洋,无精打采的兴头。他行动举止,仿佛换了一人。若是从前,定必要拉着道人拉拉杂杂讲上一大通废话,再发上一大通牢骚。如今,即便关于那场名动天下的大战,也不过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

      皮相听他说完,止住脚步,眺望远处夕阳。江风习习,十分送爽。

      道士忽然轻轻说道:“我没想到,你那时候居然会出手救他。”

      周占金没有回答,只是略微点了下头。他目光投向远方,神色捉摸不定。

      皮相道人接着说道:“如果你杀了徐晃,就不只是做东吴军中一名偏将。”

      老周回过头来,淡淡回答,“我觉得,能不能扬名立万已经不重要了。”

      周扒皮失踪已经月余。坊间流言飞语不径而走。这事官府也来动问过,却无一丝线索可寻。有人说他是离家出走。有人说他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和尚。还有人说那次看他一个人夜宿荒郊,定是被狼吃了。总而言之,事出蹊跷,可谓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掌柜的这么一去,音讯杳然,也未必是件坏事。街上少了个祸首,大家暗地额手称庆。豆腐西施做了寡妇,倒却喜气洋洋。如今更加簪花戴朵,涂脂抹粉,扮得妖妖调调。不是见她跟人打情骂俏,就是见她在门前招蜂引蝶。那些风流公子,后生小子,就似成群苍蝇,每日流连忘返。

      这一日,豆腐西施天蒙蒙亮时,便梳洗好了。不开前门,将后院小门开开。等了不多时,道人施施然自巷中踱来。那小娘子满面堆欢,将绢帕一招,道:“道爷来啦。”

      皮相一哂,将两指一搓,向她摊开手掌,掌心向上。

      她啐了一口,且笑且嗔道:“我呸,就惦记这个。少不了你的。”

      说着摸出一封五十两银票,递了给他。道人坦然收下。女子又低声问道:“他不会再回来了罢?”

      道士答言:“定不会回来了。内掌柜的只管放心。”

      豆腐西施嘻嘻一笑,道:“下个月,我便改嫁,与我们店内那位账房成亲。道爷有闲,便当来喝一杯喜酒。”

      皮相施礼道:“多谢夫人好意。”

      说罢,踱着来时的四方步,飘然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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