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泣》半尾蝎

1、超短篇【全】

　　离尘界，仙娥拨动怀中弦，曲曲妙乐穿透云霄余音不绝，唯有一处透着彻骨的冷寂。凤栖台上，再听不到天籁啼鸣，见不到凤影舞动。无论来多少次，都难消磨盘踞心底的隐隐期盼终落得个失望的下场，复杂的思绪化成一声长叹脱口而出。

　　“咦？！没想到离尘界有这样荒凉的地方？”片刻的回忆被突然蹿出的话音打断，身为上位者本不该在他人面前泄露情绪，但此刻男子无意掩饰眼底的伤怀。“居然还有人！”

　　珠落玉盘般清脆的声线扬着好奇投来询问，“你是……哪个殿阁的仙侍？”话语直率，不会招人厌烦。年轻的面孔青涩懵懂，洋溢着上三界少有的灵动活力。只是对他那不靠谱的猜测心生疑窦，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装束，瞬间了然。上三界中只有仙侍和仙童的衣饰为纯白无纹，今日所着雪纱白袖象征身份的纹绣藏于衣角内侧，乍看上倒与仙侍的素衣一般无二。

　　未作解释拂袖步上云梯，来到台中央的水镜前席地而坐，俯身静望镜中倒影，失了法力的水镜也不过是一滩清泉，伸手触及丝丝凉意渗透指尖。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是谁？这又是哪里？”误闯幽地的仙童并未急着离去，倒有几分发现新事物的雀跃。

　　“玉心阁的新升仙童？”

　　“看得出来？”

　　唇角微翘染上点点笑意，“只有新升仙童才会有到处乱跑的习惯。”亦如多年前的自己，思及此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竟有种时空交错的幻觉，同样的天真单纯，同样的新奇探求欲，甚至是相隔漫长岁月同样的探宝境遇。给予了这次平淡邂逅几丝亲切。招手示意他靠坐跟前。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芳华仙女知道又要罚我抄书了。”细眉微皱很认真地盯着他，静等答复，反观男子却一笑置之。

　　“入玉心阁多久了？”

　　“你这人好没礼貌，先前问你是谁不答，这会儿又盘问起我来。我又凭什么要告于你知！”显然咱们这位新升仙童到上三界的时间不长，浮躁的性子未加磨砺，稍作挑弄就成了刺头儿。不过气鼓鼓的模样倒让男子生出几分喜欢，也就容忍了话语上的不敬。

　　一对黑瞳深不见底，星影闪烁似有将银河收尽之势，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忧伤冲淡，“可知这是何处？”

　　直觉地摇头，无暇去想怒气骤然全消的因由，对男子的问话更感兴趣。若论凡尘界的种种传说多有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嫌疑，那么离尘界的传说则更多有例可考。但也因此，在上三界说前思三遍话语留半分成了众仙默守的规则，对禁地之列也是除非必要能避则避。

　　男子自然清楚仙童眼中不曾遮掩的新奇探求，幽然答道：“这是凤栖台，凤凰的居所。”

　　“凤凰！你是指传说中的青凤玄凰？！怎么可能！凤凰的居所怎会如此破败荒凉！”不敢置信地又将四周环视个遍，幻想被颠覆导致的沉重打击引得红润的面庞惨无血色。情绪激动地揪上男子衣襟，“那凤凰呢？！凤凰呢！！”

　　玉指微扬，一记清心诀打入灵台，讶异于仙童的激烈反应，“名字？”

　　焦虑的意识在缕缕凉风抚弄下恢复冷静，僵直地声音隐含晦涩：“凤琉戚，后赐号琉钰。”

　　［竟是凤朝皇室宗亲！？合该是难解的孽缘……］

　　“能寻到此处，远道是冥冥中的定数……”眼波幽忧，似悲似怨勾魂摄魄，反叫琉钰看得痴迷浑然忘我。片刻失神惹来男子笑声连连，不同于少年清脆明朗，略显低沉的男声附着沙哑的磁性，听得人似醉酒香，尤沐秋风。

　　醒过味来，才觉失态，顿时颊如染脂，红若粉霞。瞋目而视：“笑什么笑！”暗骂自己着了什么魔，反把正事忘个干净。“青凤玄凰出了什么事？凤栖台何故落到这般境地？”

　　“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能对旁人提及。否则必受重罚。”郁结心中多少年，难得遇上这缘定中人与之倾诉也不算违约。

　　听是隐秘不足为外人道，琉钰反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向男子。

　　低婉男声像是穿越时空回溯千年之前，而故事的序幕恰恰就在这凤栖台。

　　新升入仙不足百年的苍莲是玉心阁内最调皮的仙童，课业后总不见人，离尘界在他眼中宛如等待挖掘的宝库，若非天赋异禀的灵源，早被育教仙女踢到别处当差去了。尤其在熟练腾云术后，更是难觅踪影。

　　这日好巧不巧闯入离尘界中最神秘的凤栖台，为那声声啼鸣迷了心神，待入内后方觉自己此举太过冒失，可终究抵不过好奇的驱使，无法无天的苍莲第一次体味偷儿的心情，忐忑中混杂着兴奋。

　　“玉心阁的仙童？”清亮的女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本就心虚的苍莲吓得直冒冷汗，僵硬地扭头欲讨几句好话免收责罚，反被眼前人摄去三魂七魄。

　　容貌倒非绝代，神韵更胜风华，特别是那对凤眸，说那三千世界含纳其中都不诿过。静默的心不可仰止地狂乱跳动，排山倒海般涌现的情愫惊得苍莲不知所措，事后想起，怕是那一眼就叫自己入了相思的苦海不能自拔。

　　“你…又是谁？”迫切地想知道那注定烙印在心上的名讳。

　　女子挑眉扬笑，“能住在这凤栖台的，除了凤凰还会有谁？”调侃的语气好似与他相交多年。

　　“凰。”碎玉般的男声插进来，仅仅一瞥，顿叫苍莲倍尝失落。与玄凰姿容的平凡相比，青凤之貌堪称绝世无双，而眼前二人的一记对视，就将才燃起的骚动生生折断。旁若无人地交颈亲吻，绵长的幸福荡漾在二人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似相隔天涯般遥远。

　　巧妙掩去突生的一抹黯淡，撑起欢颜：“我叫苍莲，传闻青凤玄凰情浓意切，如今见来果然让人大开眼界。”不去管胸口泛滥的苦涩，原来自己也有演戏的天赋。

　　“哈哈…这话断不是那些老顽固说的，你这孩子倒是有趣。”比起恭敬有礼的循规蹈矩，苍莲谈笑的语调更合她心意，眼中的愉悦如阳光绚烂。

　　青凤也被同时感染，看向苍莲的目光多了些友好亲切。

　　失落的情愫以另一种形式在三人间酝酿绵长。

　　天上方一日，世间已千年。

　　自与远古神兽青凤玄凰相识后，苍莲的修为日益精进，势力直逼金罗上仙，每日都过得很充实。

　　［便是无所回应，只要三人一直快乐下去自己也是甘愿的。］那时的苍莲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平淡温馨地过下去，直至地老天荒。那时的他，那时的青凤玄凰是幸福，没有谁会怀疑。

　　奈何天命非己所愿，灾难降至也不过是转息间的事。

　　凤凰涅槃，九死一生。成则神格加身，败则魂飞魄散，归于天地。

　　青凤玄凰的万年劫数竟意外引来九重紫金雷，震天动地的雷雨几乎将整座凤栖台吞噬，以锐不可当之势呈现在诸仙面前。可偏巧苍莲被派出使西方极乐界，待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已然晚矣。

　　昔日的台阁残破不堪，万年树龄的扶桑被从中劈开，最后在水镜前寻到玄凰的身影。

　　千年孕育的神子胎死腹中，琴瑟相伴的青凤为护玄凰以身相挡，赔上一身修为，幸得天帝出手才免去魂飞魄散的下场。

　　在离她几步之遥处停下，青丝散乱，衣衫不整，呆滞的双瞳盯着水镜中映出的世界。

　　凡尘界，那是青凤要辗转千年的地方，轮回转世修复魂殇，再由玄凰牵引重返离尘。

　　司命官说，这是既定的劫数，凤凰心中早有预感。

　　“凤说……让我等他……那我便等他……”破碎的声音喃喃旧日的约定。

　　纠结的自责淹没在玄凰空洞的背影中，很想伸手去安抚那残破的灵魂，可才一抬臂又发现自己的无力，想要出声安慰，可才一张嘴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于是，千年的等待从一个人，变成两个身影。

　　［我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你，那么，我就什么也都不说了。你说你要等他，于是我陪你一同等他……等待你重展欢颜的一刻，等待凤栖台上重演弦瑟和谐……］

　　幸福的时光转瞬即逝，而等待的孤寂，则是度日如年的漫长。

　　好在再漫长的等待会有尽头的一日，水镜散出点点星光预示着约定之日的到来，玄凰露出千年来第一个笑容，行色匆忙迫切地想要快些见到那人。把一旁苦苦守候的苍莲忘个干净。

　　长久来被忽略的心不可挽回地受到重创，因青凤的离开而兴起的丝丝希望碎裂成灰。

　　“天宇作合，两难弃……”

　　将心藏起束之高阁，再不问。但结下的缘却未断。

　　玄凰下凡三年，胸口突感异常憋闷，掐指一算竟是玄凰散魂，不及细究慌忙下界。

　　红喜婚宴上。

　　“既然…你已找到你的玄凰，我却再寻不见独属我的青凤……青凤玄凰，没了青凤，还要玄凰作甚……不如就此……”

　　褪去人形唤出真身的玄凰，不可仰止地一滴凤泪燃起世间最美最烈的火焰，再想阻止已然不能。

　　烈焰中最后一声悲鸣，倾诉着玄凰爱而不得的绝望。

　　收回飘远的思绪，扭头就见一对雾水朦朦的黑瞳，眼角残留着未曾拭去的泪痕，“为什么…青凤不是该跟玄凰重返离尘界吗？！为什么会自散神元？哪里又跑出个玄凰？”

　　“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离尘界都知青凤玄凰自诞生之日便相伴一起，却不晓暗中有多少爱慕青凤的仙灵妖精，其中以鸾煌最甚。

　　便是她破古阵引来九重紫金雷，又趁青凤应劫失败伤了元神无力反抗之际，耗损修为打下同心诀，封了青凤的记忆，并将他对玄凰的爱全数转移到投胎后的自己身上。待得千年后玄凰来寻，鸾煌与青凤的转世早已情定终生。因为她太清楚依玄凰的骄傲，断不会多做纠缠。横刀夺爱做到如此，不得不说此人心机之深，天下少有。”

　　“好歹毒！”琉钰对玄凰的遭遇愤愤不平，转而又问：“那青凤呢？他又如何？”

　　男子眼中划过一抹阴冷，冷笑着起身道：“青凤玄凰相依相生，世间若没了玄凰，独留青凤何用……”话虽冷，可琉钰分明从那对瞭望远方的深瞳中看到沉溺苦海的寂寥，心头为之一颤，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望着西落的日头，“回去吧，在芳华发现之前。”头也不回，下了凤栖台。

　　经他一提，琉钰才发现耽搁了不少时间，是该回玉心阁，随即又想到自己最先询问未果的事，高呼：“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男子身形微顿，回眸一笑，“吾名……苍莲。”

　　“苍莲……吗？”似曾相识的熟悉，琉钰不知此刻胸口洋溢的情愫意为何解，心尖隐隐感尝的微甜，缘是喜欢的味道。

　　青凤玄凰已成传说，而苍莲，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