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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039 ...

  •   在每一个寝食难安的十月,林迟都会想,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将一向温润如玉的淮音逼成了这副模样。

      百年癫狂,说来轻巧。

      现在,林迟终于有机会了解一切,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期待了数年的真相,终于要揭开神秘的面纱了。见状,沈靖寒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怀念的神情,随后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缓缓讲述起了百年前的那段往事。

      在沈靖寒的记忆中,民国三年的春天是再好不过的时节。那年年景不错,百姓脸上也有了笑容,遇上节庆日,到城里赶集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作为本地驻军的军团长,沈靖寒自然也脸上有光。

      沈靖寒其人,没有什么嗜好,不喜欢喝酒打牌听小曲,也不喜欢赏古敛财逛青楼,闲来无事,就喜欢带着副官在街上溜达。他生在这座城,后来又驻扎在这座城,可他与这座城最深的羁绊,还是淮音。淮音出生于书香门第,但同城中其他寻常人家相比,却也只是稍稍富裕些。他父亲早逝,家族走向没落,母亲凭借着早年留下的田地与店铺的租金收入,养活着一大家子人。

      那一日,淮音独自上街,难得不受淮母的管束,他一路走一路瞧,遇上有趣的、感兴趣的铺子,就停留一会儿,因此花了好半天才逛完半条街。街上新奇的小玩意儿过多地吸引了他的目光,一个没留神,撞上了一个孩子。

      “没事吧?”淮音一脸歉意地扶起那个跌在地上的男孩。男孩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破旧的灰色袍子,外头套了个马褂,虎头虎脑的,看起来机灵可爱。孩子就着淮音搀扶的力道站起身来拍了拍灰,低着头说了句“没事”,便挣开淮音的手跑了。这个状况显然不在淮音的预料之中,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准备继续逛。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戏谑之意的男声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淮音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拎着方才撞到他的孩子朝他大步走来。那是他与沈靖寒第一次见面,这个同他纠缠百年的男人,高大俊美,虎虎生威,顷刻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军爷有事?”

      沈靖寒站到淮音面前,对拎在手里的男孩道:“把东西交出来。”男孩默不吭声,沈靖寒便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还恶趣味地抖了抖。男孩挣扎几下,眼见挣脱无望,这才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

      “我的钱袋?”直到这时,淮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遇到小偷了,他从男人手中接过自己的钱袋,轻声道了谢。

      沈靖寒教训了男孩几句,便松了手。男孩顺势落地,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沈靖寒也不在意,他微微抬起帽檐,露出那张英俊的脸,以及一个军痞般邪气的笑容:“美人,我帮了你,不请我喝杯茶?”

      不同于百年之后的那个将沉稳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都能入画的优雅男人,此时的沈靖寒,还带着属于青年的张扬与傲气。

      淮音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调戏吓了一跳,他犹豫了一下,从钱袋里翻出几枚铜币,往沈靖寒手里一拍:“军爷慢用,茶我请了。”

      沈靖寒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连表情都变得有些滑稽,淮音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此时的淮音比起百年后要更加漂亮,书香世家百年传承孕育出的温润气质,以及他昳丽的形貌,都比作为厉鬼时更抓人眼球。

      “谢谢你帮我拿回来。”淮音在沈靖寒面前晃了晃钱袋,“我还有事,茶钱算我的,军爷自便。”

      说完他转身飞快地离开了,独留沈靖寒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时,几个同样穿着军装的男人聚拢到沈靖寒身边,其中有一人抬手捶了沈靖寒一下,打趣道:“哟团长!见义勇为嘛!”

      另一个笑骂:“什么见义勇为!明明是咱团长见人家漂亮,想来个英雄救美。”

      众人闻言哄笑,沈靖寒也跟着笑了,对下属的打趣没做任何回应,只是望着淮音离开的方向出了神。

      第二天,沈靖寒堵到了淮音的家门口,抛着手中的铜板,对淮音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昨天的茶钱还有剩余,我给你送来。”

      这次换淮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军爷何必多跑这一趟,这几个铜板还不够您的车钱。”

      “我军勤政爱民,就算是几个铜板,也是不能贪的。”

      “……”

      第三天,准时准点,淮音又在门前见到了穿着军装的沈团长。沈团长笑得一脸和气:“咱中国人最讲究人情往来,有来有往,前阵子你请我喝茶,今儿换我请你吃饭。”

      “……那点茶钱,哪里值当军爷回请我一顿饭。”淮音无奈,这人劝不听劝,撵又撵不走,只好耐着性子跟他周旋。

      “重点是心意!跟钱多少没有关系的。”沈团长得寸进尺,“你喜欢吃啥?咱们走着?”

      “不必了,我对军爷没有心意。”

      “没关系,我对你有心意!”

      “……”

      之后,沈靖寒绞尽脑汁,制造各种意外来偶遇,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出现在淮音面前。一个月后,又一次被堵在家门口的淮音终于忍无可忍,在沈靖寒面前摊开手。

      沈团长看着面前白皙修长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一把攥上去,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

      “把茶钱还我,都堵我一个月了,军爷,您到底想干嘛?”

      “茶可是你请我的,怎么好同我要回去。”沈靖寒笑着同他打哈哈,“我只是觉得我们挺有缘的,不如做个朋友?”

      “有缘?”想到沈靖寒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围堵,饶是淮音这种修养气度,都忍不住翻了白眼,但沈靖寒死皮赖脸,权当看不见。

      见状,淮音真是好气又好笑,他无奈道:“说吧,怎么才肯不堵我。”

      “今晚同我吃顿饭吧!”

      “吃了就不堵着我了?”

      “明天不堵。”沈靖寒两指朝天,说得信誓旦旦。

      淮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点了头。沈团长喜出望外,当即敲定了晚饭的时间和地点。

      晚饭地点定在一家档次很高的餐馆,饭后,淮音单刀直入地挑明了话题:“你堵了我一个月,有什么目的?”

      沈靖寒放下筷子,挑眉一笑:“我说过,我想跟你做朋友。”

      “……”淮音愣了一下,随后轻声道,“我们是朋友了,可以后天也不要堵我的门吗?”

      “很荣幸你承认我这个朋友,可我并没有说过,跟你做朋友是我的最终目的啊。”沈靖寒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淮音瞪大眼睛:???

      沈靖寒微微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淮音,我沈靖寒心悦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那一瞬间仿佛平地炸雷,只听一声巨响,炸得淮音脑袋一片白,唯独那句“一见钟情”无限回放,而后沈靖寒又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能听进去。他循规蹈矩的这十多年,哪承想过会被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示爱。那一瞬间,整个人生仿佛被颠覆,沈靖寒那句“我心悦你”将他以往形成的观念冲击得支离破碎,他再顾不上会不会得罪面前的军官,骂了一句“荒谬”后起身欲走。

      可沈靖寒哪里会让他轻易离开,见他站起身来,沈靖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着起身,一个箭步蹿过来一把拽住淮音的手:“别恼啊!瞧我把你宠的,一言不合就要走!”

      “我稀罕你宠我?!”淮音这会儿正心神不定,轻而易举就被沈靖寒带偏了话题。

      “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是我稀罕你,想宠你一辈子。”

      淮音这会儿清醒过来了,他同沈靖寒的问题,哪里是这宠不宠的,但他从小就被母亲养在深院,猛地听了这一耳朵的情话,瞬间就羞红了脸。他也不愿再同沈靖寒多说,用劲甩开沈靖寒的手,加快脚步往外走。沈靖寒也不恼,“噗嗤”一笑,突然追上去勾住淮音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抱起,然后手一翻,扛到肩上。

      “你干什么!”淮音惊呼一声,踢打着想要从沈靖寒身上下来。沈靖寒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屁股,笑道:“抢媳妇咯~”

      淮音挣脱不开,气得踹了他一脚,沈靖寒吃痛,转头隔着衣裳咬了淮音侧腰一口。

      …………

      那之后,沈靖寒也不管淮音是不是烦他恼他,每天定时定点到淮家报到,说不尽的甜言蜜语,献不完的殷勤狗腿,磨了数年,终于将淮音这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那是沈靖寒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他爱的人终于接受了他的一腔深情。淮音生性恬静,却会在他到访时,侧过脸露出一个笑容。每次看见这样的淮音,沈靖寒都会心跳加速,他愿意用他所有的一切,来守护这一抹笑容。

      一个念头渐渐在沈靖寒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他这一生,不是事业有成、爱过一人就足够的,他要光明正大地同淮音长相厮守,他要给淮音名分,让所有看到淮音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属于他沈靖寒。他要百年之后与淮音同穴而葬,共赴轮回。

      他的这个念头,仿佛滴水入池,却激起了沈家剧烈的波动。沈母出面,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沈靖寒自然不会同意,他同家里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被愤愤不平的沈家人,押进了祠堂。

      沈靖寒跪在祠堂里,四周围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面露关切,有的一脸嘲讽,更多的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朝着沈靖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直到一位老者发出了重重的咳嗽声,四周这才静了下来。老者对着沈靖寒怒目而视,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悲痛地指责:“靖寒,你是这一辈的嫡长,沈家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可你现在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男人,要娶他过门?”

      “我爱他。”沈靖寒说,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丝毫没有了当初在街上遇见淮音时的轻浮霸道。真正爱上一个人,会让人变得更成熟、更有担当。

      老者低叹一声:“靖寒,你出息了。这样吧,你在外面养着他,我们权当不知道,可娶他进门的事千万别再提了。你听你母亲的,把刘家的大小姐娶回来……”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沈靖寒便打断了他:“不可能,我这辈子,只会娶我爱的人。”

      “糊涂。”老者恼怒地跺跺拐杖,“我这是为你好。”

      沈靖寒嗤笑:“真要为我好,就让我娶他回来。”

      “刘家大小姐有什么不好?”一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突然说道,“娘筛选了好久,人家姑娘家世好,模样脾气都不错,配你怎么就不行了?”

      沈靖寒沉默以对。在女人的哭啼声中,老者恼羞成怒:“好啊,既然你不听劝,就别怪我家法伺候。来人,给我打!”

      婴儿手臂粗的棍子狠狠抽向沈靖寒,宣泄着沈家人的愤怒和不平。而沈靖寒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连脊梁都不曾有丝毫弯曲,只有偶尔泄露出一声闷哼,表明他此刻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此时此刻,沈靖寒还不是那个神秘而且强大的恶魔,他只是个普通人,为了跟爱人相守,默默承受着痛苦和责难。

      家法结束后,眼见沈靖寒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老者又怒又气,抛下一句“好好反省反省!”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祠堂大门被重重关上的瞬间,沈靖寒扑倒在地上。他伤得很重,沈家的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很清楚,执意迎娶一个男人,无疑会断送他在军队的前程,这也意味着沈氏这一代的荣光将会终结在他身上。沈家最在乎前程荣誉,而他自断前程,沈家是绝对不能忍的。

      这次的家法半点不掺水,实打实地挨了那么一顿打,也亏得沈靖寒身子骨硬朗,才没被打出什么毛病。之后,禁闭一关就是好几天,后来还是沈靖寒的副官借口军队有事,才把人接了出去。

      离开沈家时,沈靖寒脸色惨白,他拒绝了副官的搀扶,自己上了车。副官问他要去哪儿时,他想也不想就报了淮音的住处。

      “团长,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老夫人的话?她是真心为了您好!您要真娶了个男人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您?!”副官从后视镜里看着狼狈的上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劝出了口。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能不能跟我爱的人长相厮守。”沈靖寒摆摆手,身子一阵抽痛,他龇牙咧嘴地止住了副官的话头。

      “可是……”

      “够了孙副官,这种话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是……”

      沉默地行驶了一会儿,车缓缓停在了淮家门前。淮音迎了上来,看着沈靖寒惨白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出什么事了么?”

      沈靖寒摇了摇头,伸手将淮音揽进怀里,后者愣了一下,随即放松身子温顺地靠进他怀里。

      沈靖寒紧了紧拥住淮音的手臂,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你家里人不同意是吗?那就算了,这惊世骇俗的,换我我也不同意,就这样不也挺好么,我们都不成亲,也能相守一辈子。”淮音伸手拍了拍男人的后背,谁知一向硬朗的男人却发出了一声闷哼,淮音立马推开了他,“你受伤了?!你家里人跟你动手了?”

      “这不成,我要娶你,要让全城人都知道,你淮音是我沈靖寒的媳妇。”看着淮音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沈靖寒突然“噗嗤”一笑,拉着他进了门,“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几次打仗可比这伤得重。”

      末了,他还感叹一句:“媳妇知道关心我了,真不容易。”

      “少贫,快过来让我看伤到哪儿了?”淮音被沈靖寒逗笑,拿来医药包,推着人进屋上药,伤得重不重,要他看了才知道。

      这时,两人都没有回头,并不知道那辆停在淮家门口的汽车上,沈靖寒的副官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神色狰狞。

      就在沈靖寒与家族僵持不下之时,一向堵人的他在出门时竟然被人给堵了。沈母为沈靖寒敲定的未婚妻,带着个小丫鬟,气势汹汹地将沈团长堵在了门口。

      “沈大少,我是刘婉莹。”刘家小姐攥着自己的裙摆,一脸不甘,“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不肯娶我?”

      饶是当时外国思想传入中国,青年人中多了些所谓的“进步分子”,但这样大胆追到男人家门前的女子,沈靖寒还是第一次见。

      “我有爱人了。”沈靖寒客气而疏离。

      “我哪里不好?配不上你吗?”刘婉莹轻咬下唇,神色委屈。

      “我有爱人,自然要娶他,这跟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半点关系。”沈靖寒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对待女士,他向来比较绅士。

      “听说,他是个男人,”刘婉莹顿了一下,温婉道,“听我爹说,你的上峰准备提拔你,娶了我进门,你的旅长位置就坐稳了。沈伯伯不会同意你自毁前程的……”

      “够了,刘大小姐,”沈靖寒沉下脸,“我不会用跟爱人的长相厮守去换家族繁荣,请你自重。”

      “自重?我争取我的幸福有什么不对?!”刘婉莹往前走了几步,更逼近沈靖寒,她在他面前站定,抬头仰望这个高大的男人。自从她得知沈家上门说亲,便一直处在狂喜之中,这位年轻的军团长,是多少春闺梦里人,自然,也包括她。

      “我不介意同他分享你,我能给你前途给你子嗣,让你沈家安稳帮你结束这鸡飞狗跳的生活,就凭这些,我刘婉莹还不足以成为你的妻子吗?”

      “刘小姐,我不打女人,你不要逼我破例。”沈靖寒这下真的恼了这不知所谓的大小姐,他忍了又忍,“在我心里,一百个你都比不上淮音一根手指头。”

      撂下狠话,沈靖寒绕开刘婉莹径直离开,全然不见她泫然欲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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