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谈》无命公子

41、景回风（1）

　　〖四十阙〗
　　※如此一开始，要何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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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领着她走进宫殿一样的房子里，不，那其实就是宫殿。
　　他不用解说，亭台楼阁上朱笔御批的扁会告诉她哪儿皇帝来过，哪儿文士题词。
　　虽然幻想过景府的奢华，果真看到，还是吃了一惊。
　　这是超出她想像的事情。
　　可是景回风的房更在想像之外。
　　那从没有看过一个房间里会这么多镜子，大大小小。
　　一走进房间，便看到千百个自己，一回头，一转身，都是自身，点起烛台，火光在镜子里反复折射，像发生裂变的核武器，光线滚雪球般壮大，整个房间便是一座亮堂堂的天界入口，只差几朵祥云。

　　她凝视着景回风，终于开口说话，你又何必要画像，只索在镜子上铺一层透明的薄绢，用炭笔在绢上照样描下来就好，这样的事只要几两银子就有大批的人争着去做，岂非比手眼揣摩精准得多?

　　终于说到了重点。
　　对面的男子鼓起掌来。
　　其实我并非想要画像，我只是想让你的眼睛陪伴我一些时日罢了，我喜欢你的眼睛。

　　眼睛？！
　　阑珊有些迷惑，他是在包养她么？心里在迅速盘算着如果他要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对，就像此刻，你看着我，让我感觉快乐。
　　可是，画像。她终于找到了借口。她分明地说，不，我要给你画一幅像。
　　景回风觉察她的坚持，不再阻拦，转身一面屏风取下一幅画来，摊开给她看。
　　她看到几乎和景回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完美无缺。
　　她有些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景鸾祠，不，是他的画像，也包括他的人。
　　景相不出没岁月场所，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似乎对女人并没有过份的迷恋，这天下他尚可予取予求，若是他想要，他甚至可以将回风楼搬到他的府里。
　　他的辉煌又毕竟是在二十年前，对于阑珊来说，景相的存在已经只具有传说中的意义。
　　可是阑珊的呆立一半是因为景鸾祠本身的美，另一半却是因为那画。
　　只有画画的人才知道一幅画的真正意义，就像是只有剑客才明白那一剑封喉的风华。
　　那画上分明写着是二十年前的陈迹，可是颜色却鲜活如昨，那些如浮在水中的线条，如此空灵，不似人间所能拥有，若是非要譬喻，让我们闭上眼睛，想像一下路灯下的树影，便是那般的亦幻亦真。
　　那般用笔，似乎柔若无骨，全不着力，却是传说中的举重若轻，不着一字，尽显风流。
　　这是不可超越的么？
　　似乎果真是这样。
　　可是，胸中争胜的冲动却越来越明显，这许多年，都没遇到如此奇画，仿佛是高处不胜寒，可是这画，如果换作是自己，当如何运笔，如何勾勒呢？

　　想到即将与前世高人一决高下，想到要进行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阑珊的胸膛微微起伏起来，脸上出些潮水般地红。
　　花痴了吧。这些年来，看到他的画像的女子都是这般表情，就差没流下口水。
　　景回风只是揶揄。没心没肺那是谁的错？

　　不，不要说话！
　　阑珊被自己的声音吓到，那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在说话，是属于女巫的旨令。
　　双手仿佛也不再属于自己，径自延伸出去，抚上男人的唇，阻挡那柔软的嚅动。
　　另一只手抚上景回风的脸，情人一般将他的发梳笼成各种造型，却又重新弄乱，像是一个踩着平衡木的小熊，在用心寻找那个平衡点。
　　现在的发束起来显得压抑，并且拘谨，披散开来才能更昭显自由。
　　女子自顾自言语，完全不顾男子的感受，“划”地拔下男子发上的簪，男子的发便披散而下，遮掩住那张苍白的脸，黑白分明。
　　就是如此，拨弄了半个时辰之后，女子退后三步，对自己的杰作细细欣赏，脸上变幻着沉醉或深思的表情，景鸾祠的美若晴川骄阳，若天上的龙云中的电，不可直视，看人看到自己的渺小，那已经是一种极致，那已经是不可战胜，却令人觉得不可信，又何必要战胜？只要平分秋色就可。
　　就像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又何必分出一个高下？景鸾祠是用简笔勾勒出的富贵牡丹，极尽繁华，那她便用浓墨泼出一个简单的影，那影里有一个男人阅尽繁华的寂寞的眼，无处诉说，万般心事只化作一个喟然的低眸，那是他在悼念谁？
　　女子顿悟般轻轻呼了口气，为自己的创意感到激悦，如此，或许是可以与景鸾祠平分秋色的罢。

　　还真是敬业呢！男子不识风情的讥讽。
　　阑珊不以为忤，现在她只感觉到饿，希望可以大吃一顿，然后开始工作，画下她此生最贵的线条。
　　等等，你刚才为什么得意？景回风原来是个好奇的人，而且不懂怜香惜玉。
　　我是在想，那幅画并不是高不可攀。
　　哦？可是那不是完美么？

　　完美，它只在你心中，亦在我心中。

　　景回风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失落了什么，一阵茫然，而阑珊已经自作主张地叫来仆人，吆喝上膳，看来她的心情不错。
　　原来一贯沉寂的人若是兴奋起来，同样可以风情万种，景风回心中一动，似乎很享受她的笑容。
　　他耸耸肩，并不打算流露这种心情。

　　用完餐后，他看着她用洁白的手绢轻轻地擦拭嘴唇，回想她咀嚼的样子，惊异于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将用餐变成艺术。

　　他摆弄着阑珊的画具，将一枝笔丢到空中，让它在空中旋转720度 ，再回到手里，然后在指间转360度，像魔术一样，在以往的孤独时候，他早已经将这件把戏练到纯熟。
　　这便是要开始了么？
　　他知道她答案，问起来便有些漫不经心。
　　是的。
　　可是我们还有整整三十天。
　　不，我们只剩下二十九天又六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了。

　　即使是批发，也不许赠送一些么？
　　男子的语气分明是在埋怨。
　　什么？
　　女子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仿佛是听错了什么。怎么会有人一掷千金之后还在乎几文大钱呢？！
　　可是男子的神情却似乎不是在说笑。
　　这……
　　她嗫嚅了。讨价还价原本不是她的特长。

　　呵呵，还真是小气。男子笑起来，似乎是故意捉弄，但是却没有调笑的意味了。
　　既然如此，那就二十九天又六个时辰吧，可是这对于一幅画来说，也太过漫长，不必急着开始。

　　一幅画？你错了。
　　啊？
　　你知道一幅名画背后有多少幅画吗？
　　不知道。男子很诚实。
　　有的人为了画一幅画耗费了几百张稿纸，几年光阴，有的人为了画一根竹子，耗费了十年，有的人为了画猴子，便遁入深山，日日与猴共舞，有的人为了画虎，不惜与虎为伴，几乎葬身虎口。有的人为了画一幅画，耗尽一生！女子的神情凛然起来。或者画画本身，对于她而言，是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
　　男子仔细注视着女子，等待她的结论，看她会不会说因为这一幅画而要与他相伴一生。
　　所以这三十天里，我都会与你朝夕相伴，才能画出那个完美的你。
　　原来不是一生。男子由此证实了女子的纯真，可是却又有一些失落。

　　朝夕相伴！多好的词，包括沐浴……
　　女子的白眼瞪过来，截住了男子的想入非非。

　　那么，应当如何开始呢？
　　反正这是女子的问题，他且不必为她操心。他耸耸肩，转入内室想要入睡。
　　她却跟了进来。
　　男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道，你要改变主意了吗？

　　女子脸上一红，却勇敢地仰起头，他听见她说，我想听你讲故事。
　　故事？
　　是的。女子支开了画架，似乎在等待记录。我想听一些关于你的故事，记忆会有迷幻的色彩，一个人的记忆里存在他最真的自己，我想知道，这样便可以画出那个真实的你。
　　就像观察猴子的习性，知道它吃香蕉是从梢开头还是尾开头么？
　　男子不以为然。
　　随便你怎么想。女子并不打算退缩。

　　男子不再说话，慢慢将长袍褪下，露出贴身的丝绸衬衣，然后一件一件褪下来，终于赤裸。
　　令他惊异的是女子并没有背转过脸去，也没有离开。
　　他转过身来，以正面对着女子。
　　女子仍然没有退缩，只是面上的潮红益甚。
　　男子笑了，你见过许多男人的身体吗？
　　女子不置可否，你想要怎样的答案呢？这种问题，即使被问的给出答案，提问的亦未必满意，他们的历史都不曾被对方知晓，相对于彼此，是神秘的空白，而女子似乎不愿打破这神秘。
　　男子迅速将自己埋进雪一般的被子里，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面。
　　我很多时候都在睡觉，床和被子会给人最大的安慰。他说。

　　嗯。
　　女子应了一声。
　　难道你不躺进来吗？男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可以，可是你要答应给我讲故事。女子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好。男子这次答应地十分干脆。
　　女子合衣躺进了男子身边的被子里面。
　　男子的手伸进来。
　　可是只是握住她的手，并没有继续侵占。

　　烛火熄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那些镜子还在泛着微微的光，显得清寒，更衬得被子里暖意融融。

　　我以为你不会躺过来。
　　一阵寂静之后，男子如此说。
　　本来我是不会过来的。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决定？
　　你独自走向床的身影十分寂寞，像个孩子，让我觉得难过。
　　女子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男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也和别的男人这样吗？男子开口问道。

　　这和方才的问题一样，是问不出所以的问题。女子并不打算回答，只是语气里有一些怅惘。
　　还是说说你的故事吧。女子用的是征求建议的语气。
　　你还真是执着。男子说。

　　好吧。男子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此刻陪伴他的，除了无边的黑暗，还有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男子踌躇着，仿佛在编写一部断代史，不知从哪追溯。
　　那就从小红的故事开始吧。男子说。

作者有话说

　　终于响晴起来，朗朗的阳光，如在梦中，看到几年前喜欢过的写手的新文，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