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邪笔谈》无命公子

12、镝（1）

　　〖十一阙〗
　　闹钟响第一遍时，我醒来，恍惚想起那个被追杀的噩梦；
　　闹钟响第二遍时，我在晨勃，想起那个给我高潮的女子；
　　闹钟响第三遍时，我就要结束此晨的呓想，起床上班。

　　此天我梦见迟的死亡。
　　画面极为清晰，死因不明，却十分肯定不是自杀，因为他的左手是好的，而且身上没有血。我梦见自己极为沉痛的哀伤，一直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一遍回忆他在我身上的抚摸和激烈。回忆起我生病时他帮骑着单车带我去医院，路上一直哼一首莫名的曲子，梦见他给我讲的历史故事，美貌的西施，学步的邯郸。
　　我梦见芜给他举行盛大的葬礼，我还梦见山一般堆积的花圈，令人无望的哀乐。
　　我正在哭泣，却梦见迟他从花圈堆里走了出来，于是我欢喜地醒来。

　　陌埃走后的一整个冬天里，陪伴我的是一只香烟盒大小的乌龟和一棵巴掌大的仙人掌。
　　这两个东西生命力都极其强盛，而且极为安静，需求甚少，一整个冬天我几乎都很少给这个小乌龟喂食，只偶而丢给它几片菜叶和吃剩的肉，想起来的时候大概十天给它换一次水，想不起来时有一次30天都没有给它换水。
　　它从不叫唤，似乎失了声一般，我不知道乌龟是否叫唤。而且极为耐寒，我刚买下它时，人们还在穿单衣，那时候它只需要一些水，当S市下了第一场大雪，大街上人们穿起厚厚的羽绒衣的时候，它需要的仍然是一些水。我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那些水结了冰，它仍然会在冰中活着。
　　它终日龟缩着，不需要交谈、诉苦、抱怨，不需要上网、打游戏、做运动，也不需要喜、怒、哀、乐，当然不会需要恋爱、结婚、生子，它也没有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同学、同事或朋友，它亦从不谄媚、抢夺、离间或者乞怜，它活着似乎只是活着，如植物一般地存在，它也并不看我，除了我把它弄翻过来或者用筷子拨动它时，它从不伸出脑袋。我们之间没交流，所以我可以冷漠的对它，虽然我对它极为满意，因为它不会像猫或狗一样打扰我的生活。而且让我找到榜样和自尊，当我感觉到孤独的时候，我就会无限崇拜并鄙视这个小乌龟。
　　它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它连存在都不具备任何意义，即使是死亡，也不会有换联，花圈或追悼会。我甚至不知道它是雄还是雌。
　　它似乎生来就是独自一人，可是我知道这不是真实，它至少还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可是它的爸爸妈妈自己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可以忽略为零。它们的命运全由人类主宰，但是它们很快适应孤独的生活，虽然这坚持什么都不能改变，但是依然值得我们尊敬。
　　而仙人掌，我连水都不记得给它，它只是凭露水和雨水生存。
　　在一整个冬天我都极少用异能，我按时吃饭、睡觉，在天气极为寒冷的时候，我花了一百五十元买了一件羽绒衣，又花了十元钱买了一副手套，还有一个十五元的热水袋，于是便觉得无限温暖。物质带来的安慰似乎更为稳定，而且代价极小，它们还不会背叛，除非我将它们丢弃。
　　这是一个分离的时代。
　　陌埃走了之后我便极少想到他。我知道他会很好的生活。因为他有极强大的精神世界，可以对抗诸多困惑，就像一个体质极为强健的人一样，会极少有病痛。他还远远没到崩溃的时刻，如果有一天他的精神不足以应付这个世界，他疯狂或者自杀，我亦不会为他感到悲痛，因为那是唯一的合理的归宿。
　　他的小说陆续发出来，一例是奇幻，有时候也有一些武侠和童话，却无一言涉及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心中自有天地，那里有他创造的完美，在那里，他的世界里没有普通的汀，而是从一开始就与柒离相遇，虽然历尽磨折，可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像是一口深井，却能保持一丝光亮，就像是秦观，虽然仕途坎坷，仍能写出“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佳句和“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天成之语。他似一面镜子，映照了世界的美好，或者丑恶，而自身始终是平静。
　　而柒离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明星，大街上已经可以听到她的歌声：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茫然，所有故事都与我无关……
　　我看到记者采访柒离的镜头，问及她的成长经历，她说：我在东部美丽的海边长大，那里有美丽的岛屿，夏天时候那里有很大的台风，当风掠过树梢的时候非常动听，我常常会坐在石头上一听就是半天，小时候我跟祖父出海打鱼，渔民们满载而归的时候会哼一些纯普悠长的小调，我的音乐感觉就在那里开始萌芽……
　　记者问及她的感情经历，她略有羞涩地说，小时候我其实是一个腼腆害羞的乖乖女，和男生说话时会脸红，开始唱歌时因为感情经历不够，我就去看一些感情特别丰富的书，张爱玲、三毛，还有饶雪漫，这样我唱歌的时候就想着书中主角的爱恨情愁，就会更容易投入……
　　谎言，我知道这绝对是谎言，她是否生活在海边我不知晓，可是她却是在高中就和檀恋爱，她还有过一夜情，在选秀时候还因为陌埃而哭泣。而饶雪漫，曾是我们共同批判的对向……
　　我啪地关掉了电视，我觉得我需要一些酒精。

　　冬天的寒冷让人萎缩，于是我长久地呆在家里，靠书籍、音乐和电影度日，我开始尝试写长篇，可是总是写得支离破碎，又总是会偏离设定，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后来我用另一个笔名绕指柔给陌埃留言，问他应当如何处理。
　　陌埃回复：亲爱的绕指柔，写字这件事没有任何定规，亦无任何人可以教你，如果你看到一个故事，有很清晰的印象，你就写，如果没有看到，就只能等待……

　　圣诞节的时候我去逛街，每一家商店都张灯结彩，很多营业员、收银员都戴上圣诞帽，穿红色的衣服。
　　隔着幽暗的落地窗，我似乎看到一个极似陌埃的人在喝咖啡。于是我走进去，发现并不是。然后我想起迟，如果迟没有死，便可以看到这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世界，可是这一切，都与他不再相关。
　　我在商场里买进买出，没有买下任何东西。节日需要许多人一起狂欢，而我没有庆祝的理由。在我看来，时间就是时间，没有贴上节日的标签。

　　当温暖的春天再次来临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开始暗暗涌动，我决定再次将房子租出去。
　　我将房租降到正常价格的一半，可是我出了一个问题：你相信世界上存在灵魂吗？
　　我在寻租启事上写到：只有答案令房主满意的人，才能成交。
　　我每天都像法官一样重复这样的问题，有一些人极其茫然，灵魂，哦，是鬼吧？不信，对，是的，不可能有。
　　还有一些人给我上唯物主义的课，根据马克思主义观点，物质是第一位，意识是第二位，意识来源于物质，是对客观世界的反应。灵魂之类虚无飘渺之类的东西其实只是人脑对客观世界歪曲的反应，君不见所有鬼魂看起来都像人或者某种动物吗？
　　我便问他们，人由物质而来，最后归灭于物质，皇帝和乞丐最后的结局是一样，人也是物质，那人与桌子板凳有何不同呢？
　　他们说，人有意识。
　　那意识是什么呢？为什么同样是化学原素组成，人有意识而桌子没有呢？
　　那是因为人有脑子。
　　脑子是什么呢？
　　是，是物质……

　　还有人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基督徒，人类当然是有灵魂的，世界上存在天堂和地狱，只有神耶和华是无所不能，相信主神的人，才能得到神的庇佑，死后进入天堂，而不信神的人，终将被神所抛弃，将堕入地狱……
　　我说，这样说来我们中国也有神，我们叫作玉皇大帝，我们也有地狱，可是那里的主宰叫阎王……
　　那人终于气急败坏，你这不信神的异类，你是恶的，你将被神抛弃，降灾于你……
　　我笑，是不是如果我将房子租给你，相信神，神就会保佑我呢？
　　那人大喜，神会保佑你的，阿门。
　　我说，可是我说的只是如果，你说的神连我都不能说服，又怎么能一统地球呢？
　　那人如同见了荤腥的和尚掩面而去。

　　还有的故作高深状，这灵魂嘛，咳，是无所谓无，亦无所谓有的，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灵魂。
　　我便说，那你的意思是，其实是没有的了。
　　那人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灵魂么，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有生于无，无中生有……
　　我不耐道，那到底有没有呢？你且说说你自己信还是不信。
　　那人狡猾地转一转眼珠，侧着脑袋道，你且说说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我愣了，慢慢道，如果我说信，你便说有，如果我说不信，你便说无，是么？
　　那人的把戏被拆穿，有些讷讷，终于惶惶而退。

　　此天我看见镝带着一个妖娆的女子拾级而上，只是初春，镝已经只穿一件衬衫，将衬衫解开三个纽扣，脖了上挂着金光闪闪的粗项链，项链下面压着一条青龙。
　　我认得他，因为他经常开一辆红色雷克萨斯穿行于S市，他经营一家地下赌场，而且放高利贷。
　　他走到我的面前，才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阴晴不定的眼睛，他极为礼貌地说，请问这里有人租房吗？
　　我说，是，我就是房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咧嘴笑了，从怀里摸出一根香烟，手指一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打火机，像变魔术一般，他啪地打出火来，将香烟点燃，悠长地吸了一口，吐气的时候背过了我。
　　我为他故作的斯文不知所措。
　　镝却直视着我道，你的手段不错嘛，可以搞到这么漂亮的房子，喂，我说，那个冤大头现在怎么样了？
　　他用的字眼是“搞”，我才意识到他可能与之前的房主有些渊源，他可能是把我当作那个退隐的□□老板的情人之一。
　　我无意拆穿他的谎言，我说，他死了。
　　镝似乎有些失望，哦，死了，这他娘的还活享受了，嘿，过来，BABY，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他扯过他身边那个女子，那个女子的有一双极为妩媚的眼睛，美目微转，流光溢彩，原来传说中的摄魂夺魄竟非虚言。那女子衣着妖娆，可是眉目里却又有一份端庄，仿佛这美丽并不是她的本意。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比较享受散文化的写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