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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郎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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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公总说,他的两个女儿,要嫁就嫁天下最好的儿郎。
通常他说这话的时候,大乔只会把他的酒壶一夺,板起脸道,“爹,你又喝多了,尽瞎说。”乔公看着两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道,“爹可不胡说,月出啊,你这样子真像你娘。”
而这时候小乔会凑过去,问道,“爹,谁是天下最好的儿郎?”这时候大乔会连着她一块儿训,不过她不怕,在她们的父亲醉醺醺的去睡觉的时候,她就拉着自家姐姐的手非说要赏个月,大乔虽然冷面但是她心里还是疼爱这个妹妹的,陪她坐在廊下,问道,“照兮,你想问什么?”
“谁是天下最好的儿郎!”小乔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大乔掐了掐她的脸,“你怎么也跟着爹瞎胡闹?”“问问嘛,问问又没事。”小乔不以为意,大乔仰起脸想了想,“郭奉孝,荀文若。”
“长姐,他们又不在江东。”小乔撇了撇嘴,“听闻荀文若娶了妻了,你讲一讲江东的嘛。”“孙伯符,周公瑾,顾孝则,鲁子敬……”大乔随口说出了几个名字,小乔若有所思,道,“唉,说来说去,咱们庐江一个没有?”
“孙伯符他们要打过来了……”大乔叹了一口气,“太守怕是拦不住。”“所以呢?”小乔从未想过这些,大乔弹了弹自家妹妹的额头,“照兮,有时候我希望你少知道一些,有时候,我又希望你能快点成长,我顶烦父亲讲那句话,若皖城破了,那天下最好的儿郎,纳了我们做妾,和做妻可不一样。”
“……”闻言小乔居然说不出什么,想了想她道,“长姐可有爱慕的君子了?”大乔喟叹道,“有和没有很重要吗,江东二乔艳名远播,城破了,管你是谁的妻子,不过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罢了罢了,我以后不说这个了。”眼瞧着大乔就要落泪,小乔结束了这个话题,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长姐,你也早些歇息,爹自娘走后就那个样子,你也别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自那日和大乔说过话后,小乔也觉得城中这气氛微妙了起来,她要出个城居然还要百般查验,她一无聊就常常在江边坐着,叠着纸船一艘一艘朝着江里丢,看着它们漂浮,沉没,漂浮,沉没,通常没有人来打扰她,待她坐够了才回去。
大乔总觉得她没心没肺,其实她只是不在府里消化感情而已,若是天天像自家姐姐那样,她只怕会疯掉。
“敢问公子,你知道如何走出这林子吗,在下有些迷路了。”
今日倒是特别,这偏远的地方居然有声音,她穿着男装,回眸看见远处站着一个人,她站起身,然后那个霁月清风般风流倜傥的公子就闯入了她的眼帘。
那时候她想,如果宋玉在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吧,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呆呆看着那个男人,那人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清晨的露水落在了她的心里,道,“小公子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回了神,“公子要去哪里,我带你出去。”“带在下去官道就好了。”男人行了个礼,“在下姓景,单名一个州。”她回过神,“我姓乔,小字照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好名字。”景州笑了笑,她低下头,揉了揉有点发烫的脸,“多谢公子夸奖。”
小乔对这一片很熟悉,她很快带着景州找到了官道的路,一路上景州问了她许多,她对人也不设防,三两下就被套出了全部身家,除了隐瞒了她的父亲,基本都说了,而待到她想问景州的时候,他却已经到了地方,她不顾女子的矜持问道,“景公子,我们还会相见吗?”
景州微微一笑,“此番多谢姑娘了,今日恩情,他日必当偿还。”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她是女子。总觉得输了一程的小乔不服气,道,“我装的有这么失败吗?”他还在笑,“姑娘绾发的方式不是男子绾发的方式。”“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点破?”她问,他道,“怕姑娘恼羞成怒把我丢在那儿。”
他回答的进退有度,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要生气了,便道,“好吧好吧,我且等着景公子的谢礼。”
景州点点头,转身离去,她突然想起什么,“你可知道去哪儿找我,我是乔……”“乔公的女儿。”那人回眸,浅浅一笑,“在下记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回去的,大乔见她又出去忍不住数落她说世道乱不要乱出城,她却在想,什么天下最好的儿郎,孙伯符周公瑾,都不如景州。
那个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啊,这世上怎么可以有笑起来如此好看的人。
他说他要报答她的,那他一定会来找她的,那她求一求爹,嫁给他做妻就好,然后他们隐居就好了。
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是皖城城破的消息,大乔的梳子当场掉在了地上,她也怔住了,她的姐姐几乎立刻抱住了她,“照兮,我们,我们……”“我不要嫁给他们……”她也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城里乱作了一团,然后她看见视野里一片霁月清风。
是景州。
她立刻朝着他跑了过去,想也不想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手过了好久才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哽咽道,“你怎么才来?”
他稍稍推开了她,弯下腰,“二小姐,我得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了,我姓周名瑜,字公瑾,那一日我不是有意骗你的。”“那你……”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他道,“我来报恩了。”
皖城破,和大乔想的一样,她们为孙策和周瑜所纳,纳是形容妾的,她成了他的妾室。
周瑜之前并未成亲,但孙策却是丧妻,先夫人还留下来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他的长子都已经满十岁了,大乔泪水盈睫,喜婆只能劝导,“大小姐哭一哭也好,只是到了君侯面前莫要再哭了。”
被大乔搞得小乔也有些想哭,可她托着腮也不知道应该哭什么,她喜欢她要嫁的那个人,哪怕是给他做妾,哪怕终有一日他会娶妻,那她收一收性子和她的妻子好好相处就好了。
纳妾没有娶妻复杂,乔氏姐妹就在刚刚结束战争的庐江嫁给了孙伯符和周公瑾。小乔不愿端着扇子遮着自己的脸,随手把玩着,扇子上写着诗经上的情诗,她正喃喃念着,房门被推开了,周瑜穿着喜服,面容有些红,微醺却不似醉了,她丢了扇子赶紧去扶他,“醉的厉害了,我让下人给你做个醒酒茶。”
“新娘子不能这么主动。”周瑜抽开手,她看着他,“可你都见过我了呀。”“该行礼的步骤还不能少。”他道,“去坐着吧。”
她乖乖坐了回去,等他抽走了自己的扇子,然后倒酒,喝合卺酒的时候,她几乎感觉他的鼻息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的眸子一直在他脸上打转,他抬眸的时候她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他道,“照兮。”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她应了,然后道,“我,我可以唤你公瑾吗?”“当然。”他笑了,“给我做妾,委屈你了。”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却听他继续道,“我说过我要报答你的,这乱世里我当护你周全,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加了一句,“我不会再娶妻,你虽为妾,却和我的妻子无二般,这是我的承诺,你好好记着。”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不知道这诺言的分量,待年老时回忆起来,竟然发现,他居然真的没有食言。
她嫁给周瑜以后,就随着他离开了皖城,他和孙策一路征战,不能常常顾及到她,他的军营里留着一张琴,都说他极通音律,却被他本身的才智掩埋,那琴上用篆字刻了一个“珺”字,她不善弹琴,闲来又是弹上几个音节就放弃了,与人对弈无门,大乔被送回了孙策的老家去照顾他年幼的孩子,她也不知道应该庆幸周瑜愿意带着她,还是不幸即使带着她他们也不常见面,营中女子没几个,足不出户也是闷得慌。
庐陵城破后,周瑜留在了巴丘,他们的生活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她想着给他弹首曲子,可那琴又回到了周瑜的身边,他日日擦拭,她忍不住问道,“公瑾,这是谁的琴?”
周瑜把琴放平,“我妹妹的。”“那她……”她似乎猜到了一点,周瑜垂眸,“去了。”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周围有很浓重的悲伤席卷而来,让她都有些伤感,她想他一定很宠爱自己的妹妹,她不知道应该安慰他什么,他却率先道,“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凤求凰》。”她脱口道,他没有拒绝。他不愧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音乐大家,一首《凤求凰》惹得人心神荡漾,她也不知道是那曲子太悠扬还是弹琴的人太过炫目,她就怔怔看着他,直到曲子收了尾她还看着他,他弹了弹她的额头,“又看什么呢?”
“好听。”她立刻捧场,他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弹这类乐谱总是弹得不好,难为你喜欢,过几日君侯请了巴丘城最好的乐师班子,你且一起来听吧。”
当时她真的只当周瑜是自谦,孙策来的时候宴请的乐师班子弹的也是《凤求凰》,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其中有个人居然还弹错了,周瑜回头看了一眼,她也跟着回了头,是个女乐师,她看向他们夫妇的目光躲闪而慌张,周瑜很快回了头,孙策道,“弹得如何?”
“甚好,曲中有情。”周瑜的评价很简单,孙策笑了笑,“你喜欢就好,这支乐师班子我已经买下了,巴丘不比吴郡,你且留着解解闷。”
说罢二人又开始把酒言欢,小乔在一旁斟酒,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乐师弹错了曲子,周瑜还要夸赞,甚至留下了这队乐师,以至于不自觉的看向那个女乐师的目光都带上了三分她未曾察觉的不满。
那队乐师进了周府,周瑜几乎未曾传召过他们表演,她也不会动这个念头去听,她忙着给大乔写信和寄东西,孙策的孩子有的还小,大乔做不了这么多衣服,她总要分担一二。
倒是服侍她的侍女葭儿在替她理线的时候忍不住道,“那队乐师养在府里,夫人不管管?”“有什么好管的?”她懒懒道,葭儿继续道,“那群乐师说下次使君再传召她们弹琴时,必要弹错了音节惹得使君回头看一眼呢。”
她蓦然想起来那天的女乐师,心思一偏针就扎了手,葭儿呀了一声,赶紧手忙脚乱的去给她找药,她却心想这事儿自己是管还是不管,入了神连旁边来了人都没感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回眸,是周瑜,她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最近没什么事儿。”他看着她的手,“葭儿是去找药了?”“没大事。”她把手向后藏了藏,然后脱口道,“也未曾见你传召姐夫留下来的乐师。”
“若非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否则听谁弹琴都一样。”他在她身边坐下,她眨了眨眼睛,“那你那日还说她们曲中有情。”“从《凤求凰》这首曲子来说,她们确是弹得比我有情。”他淡淡道,她心里一紧,可不是有情,都是对他的仰慕之情啊。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说出来了,周瑜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大一股子醋味,你若不喜欢,让她们离开府邸就是,本也是留了给你解闷的。”“说到做到。”她也懒得再继续掩饰自己其实就是吃醋了的事实,葭儿进来给她包扎了一下,周瑜看着她的女红,道,“这是在做什么?”
“给姐夫那几个女儿的。”她解释道,“我替长姐分担些。”“伯符虽不贪恋儿女情长,但会对你姐姐好的。”他说这话仿佛宽慰她似的,她看着他,“那你呢?”
他似乎也没打算哄一哄她,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她顿时恼了,“公瑾,你哄我一哄能如何?”他笑了,“好了照兮,你记住我的承诺就好,我从不食言。”
她觉得他成心作弄她,想想成婚那日的话又觉得安心了一些,便不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