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听雨》小试书楼

1、风雨

　　建元三十九年春，夜，风雨交加，雷霆乍起。

　　姜孜从树上惊醒，周身寒冷彻骨，脑袋亦是昏昏沉沉。他愣怔几秒，单手将包扎布条撕裂，只见左臂三道伤口形状可怖，周围红肿发热，隐约可见黄色脓疱，雨水敲在上头竟是麻酥的痒。

　　姜孜呆呆的怔了会，不知想起什么后嘴角冷冷一勾，而后发狠似的地拔出匕首，将感染部位一一剔出，不过三两下功夫，额头已是冷汗涔涔，好在雨水会冲刷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不至吸引猛兽前来。剔除完伤口，又从树洞里掏出些红色野果，捏碎抹在伤口中央。

　　这些野果生长在靠南的荆棘林里，口味偏酸，具有消炎杀菌的功用。除了野果，树洞里还有一些肉干，一把残剑，两个装满清水的龙皮包。

　　做完这些，姜孜已是精疲力竭，他强撑将伤口重新包扎，旋即昏睡过去。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不知年月，期间断断续续醒来几次，每回只重新包扎上药，略微饮食，而后又陷于昏睡之中。

　　这一日，大雨，姜孜醒来时只觉精神好了许多，他撕开布条，发现左臂伤口红肿消退，已然开始愈合。他心中一喜，旋即发觉腹中饥肠辘辘，于是狠喝了两大口水，连吃了十几块肉干，直到脸嚼的发酸后才停下。

　　如此又过了几天，左臂伤口越发好转。只是树洞里野果只剩零星几个，清水更是寥寥无几，姜孜不得不待天亮下树补充物资。密林里的天气与外界不同，风雨是常态，十几天才会有一日晴天。叶上积满的水一股脑浇在姜孜头上，他抹把脸，竟升不起半分恼火，只临时起意盖个木屋。

　　半个月前，他奔波十几日，寻公输传人为阿姐打造一把宝剑庆生。好容易于宴会前夕赶回九霄宫，当夜又被姐夫拉开拼酒，只喝了两杯就不省人事。再睁开眼时他已在密林之中，周身功力被散了大半，随身兵器也不见踪影，只剩一把匕首傍身。

　　当时他一心觉得是姐夫阴谋，又恐阿姐也遭了毒手，恨不得立刻出密林调查清楚。哪知这密林常年雾气缭绕，林间道路错综复杂，他连着两日两夜探路终于寻得出口，可出口处竟守着一头两米多高的怪物，形状可怖，凶狠异常。

　　他功力废了大半，加之探路精疲力竭，哪里是那怪物对手，初一交战就被压制身下，拼着废一条手臂才从怪物手下捡回性命，而后又养伤养了十多天。

　　如今恼火消了大半，细细想来却觉出蹊跷。若姐夫想要他的命，大可不必如此周折，守卫出口的猛兽更像是想将他关起来，而三成功力又足以让他在密林自保。

　　可为何要关他？阿姐又是否知情……

　　一片胡思乱想之中天光大亮，姜孜开始往树下爬，盖房需要好些木头，这里的树都是成百上千年的，树干有两人和握那么粗，匕首决计砍不动。锯子是不用想了，运气好的话他可能会找到一把刀。或许北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湿漉漉的树皮让姜孜爬的心浮气躁，树仿佛永远都爬不完，姜孜到最后干脆想一松手跳下去，不过摔的疼一点罢了，正要松手，东方的灌木丛突然发出“咯吱”的响声，姜孜心里一紧，目光牢牢盯着灌木丛，他此时大病初愈，别说那只怪兽，稍微凶狠的野兽也未必能打过。

　　好在今天的命运没那么苛刻，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是一个圆溜溜的人类脑袋，看面相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朗，英气十足，只看脸就知是个正了八经的翩翩少年。

　　一个活人，姜孜眯起眼，最重要的是这是他能打得过的活人。他捺不住欣喜，敲敲树干，在对方望过来的视线里笑了下，却见对方一怔，随后面露惊恐，“嗖”的一声钻回去灌木林里了。

　　姜孜：？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树，刚巧听到灌木从里少女的尾音：“……野人？”
　　“是真的！”一道急切的少年声，“你们相信我！！”

　　少女道：“冷静，冷静，郑冉，我没说不信，只是你离得远，会不会是看错了？野人在三年前合泽之战不是被全灭了吗？”

　　“怎么会看错！”郑冉急道：“他就趴在树上！头发凌乱，衣不蔽体，目光灼灼，还冲我呲牙！”

　　灌木丛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姜孜听另一人冷哼道：“野人？哼哼，你们在这等着，我去会会他。”

　　“什么？！别别别！”郑冉连忙拉住他，心中又急又悔，他这位好友姓沈，单名一个澈字，乃东海梧塘庄少庄主，向来嫉恶如仇，睚眦必报。三年前人类与野人合泽之战，梧塘庄损失了一百一十九名精英弟子，恨不得将野人拆骨入腹。是以郑冉一口气说了十二三个“别！”，随即劝道：“兴许是我看错也不一定……再说，再说就算是……”

　　那人打断道：“是野人就该死！”

　　姜孜听了这话，不禁大声赞同道：“说的好！野人都该死！”

　　灌木丛里几人都惊的跳起来，先前钻出灌木林的少年“啊”了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你会说话？你不是野人？”

　　“谁会是那种畜生，”姜孜冷冷一哼。他见对方身穿金白轻甲，头戴子午发簪，衣袖腰带都绣银杏暗纹，稍微一想便道：“噢，你是郑冉吧，合阳郑家的嫡系？你们俩呢？”
　　旁边两人一是穿水青柳叶折枝裙的少女，一是蔚蓝飞鱼服的少年，姜孜打量片刻，眉眼便不自觉挑高，心道：“奇怪，奇怪，一个郑家，一个江南柳明坊，一个东海梧塘庄，还都是嫡系子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密林里？”

　　“在下苏然，”柳叶裙少女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她向来谦和心细，大局观强，此刻见姜孜虽仪容狼狈，然剑眉星目，气势凌人，身手未知，不宜交恶，遂微微一笑，指着飞鱼服的少年道：“这位是沈澈，我三人奉盟主之命来此处，不甚惊扰道阁下，还请见谅，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姜孜却最不爱这些世俗礼法，他嘻嘻一笑，“我？我比你们略长几岁，唤我一声哥哥就行。你说盟主之命？什么盟主？你们三家结盟了？”

　　郑冉道：“呸，谁要唤你哥哥，你究竟是谁？”沈澈桀骜惯了，此刻见姜孜口出狂言，形容鬼祟，心道：“与他费什么话，捉住后再审就是，打断一条腿什么都说了。”是以“咔”的将腰中佩剑拔出，抢攻而上。

　　他这一出手，郑冉又“啊”了声，不免几分犹豫，眼前这人虽透着古怪，但到底不含恶意。他打定主意拦上一拦，却见姜孜身影一晃，沈澈就“啊”的惨叫一声，右臂不自然垂落着，原挂在他腰间的佩剑现如今空空如也。

　　这一番变故太快，苏然呆了一呆后急忙上前，察看伤势后微松口气，那人手下留了力道，沈澈只是手臂脱臼，于是“咔”一声将骨头接好。唯那厢郑冉握不知情况，见好友受伤，情急之下指间一把三寸长的刀片蓄势待发，“把剑还回来！”

　　姜孜仿若未闻，他将抢来的剑拔开，剑鞘随意丢至脚下，手腕一番一折，使了一招梧塘庄基础剑式“寒风骤雨”，只见剑光凛然，似有争鸣之响，品评道：“嗯，这剑还算可以，借我几天如何？”

　　苏然道：“不如何！阁下若再不将见归还，休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姜孜不由一哂，他脚尖微点地面，将剑向前一掷，直击两人而去，口中道：“还你们就是。”

　　沈澈忙推开苏然，估摸自己躲闪不及，当下后撤一步驱使内力，刹那间全身便泛起淡淡金色。姜孜“咦”了一声，心底疑惑更深。

　　这“龙鳞甲”乃是与“定海剑”齐名的东海梧塘庄镇庄绝学，二者一守一攻，“龙鳞甲”练至小成时即可刀枪不入，向来是不传之秘，只有少数核心子弟才有资格学习。想不到沈澈小小年纪，已练至三层，看其周身金光凝密，色泽暗淡，想来再过不久金色会全然消失，达到小成境界。

　　他本意是想震慑几人，内力一直牵动剑身，只待最后一刻收势回剑，如今已知此剑伤不了其性命，索性断了内力，抱臂上观，看几人如何化解。

　　剑身没了内力牵制，去势更快，瞬息已至沈澈面前，电光火石间，一把飞刀从旁掠入，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撞，飞刀“叮”的插入地面，宝剑则偏离轨道刺入沈澈肩头，如入金甲一般极难前进，不过几寸便已完全停滞，沈澈“咔”的拔出佩剑，鲜血淋漓流淌，他“嘭嘭”点住周围穴道，对苏然摇头，“不必。”

　　苏然悄然一叹，默默不语。

　　姜孜一招“飞星揽月”抢在郑冉之前拾起地上飞刀，刀身薄如蝉翼，长约三寸，尖锐异常，正是郑家绝学“摩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