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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兄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最近要回家,家人希望我把男朋友带回去,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当初家人对我的性取向十分恼火,我向他们承诺永远在一起才勉强得到认可的,可是现在……唉……”
      刚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进入公司内部论坛,于正莫便在收件箱里看到这样一条短信息,发件人是“风轻扬”。他和这个人在论坛里聊过几次,因为曾经在一个讨论同志现象的帖子里持有相同的观点,认为性取向是个人的问题,只要不危害社会和周围人没有必要像避洪水猛兽般战战兢兢。于正莫不喜欢争执,在坛子里向来保持低调,而他本人是同志的事情更不愿意昭示天下,所以只是在那个回复10几页的帖子里留下个人意见便在一旁观看他人的争论,没有想到会突然收到来自“风轻扬”的短信息,说欣赏他的论点。那之后他们聊了一些有关这方面的话题,于正莫敏锐地发觉对方只是在小心地试探,便也只是迂回地和他周旋,过了几天,对方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猜测他也是一样。于正莫知道对方可能是压力太大,所以希望找到同类诉说,而同在一间公司的他们有更多共同话题。
      今天对方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在于正莫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他们根本不能算是朋友,没有见过面,没有看着彼此的眼睛,很难建立信任,所以网络上他从不认真,也才可以在坛子里来去自由,保持平和的心态。
      “不能答应吗?对不起,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想到面对家人会乱了手脚。”
      透过文字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低落慌乱,于正莫天生的软心肠作祟,无意识地敲下回复:“我们见个面吧。”
      他们约在当天下班后见面,喜欢将决定权丢出去给对方的于正莫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擅长做出最后的决断,但还是在他的坚持下选择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留下手机号码。

      快七点的时候,于正莫一边向约好的地点赶,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害他在车间处理问题到现在的电气专业的设计员,本来两家协商处理互相配合的问题,对方偏偏要推卸责任,在负责的总工程师、生产部门领导的面前将问题全丢到他身上,害的他和工艺人员,工人一起协商处理到现在,终于勉强让所有人员满意。
      来到说好的饭馆,于正莫一进门发现自己刚刚骂了一路的人就在角落里坐着,心里一阵子不舒服,倒尽胃口。扭过头就当没看见,眼角余光看到对方和自己的表现相同。没有看到单独一个人的,服务员过来询问,他连忙拨通对方给手机,却意外的发现响起的手机铃声正从身后传来,转过身去,那人拿起手机呆愣着说声“喂”,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江陵!”恶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声,挂掉手机,于正莫几步走过去。
      仿佛被他的气势震撼到,叫做江陵的男人明明比他还大,却颤巍巍地不知所措,拿着手机保持通话的动作。

      “你,你是‘睡不醒的草’?”
      江陵艰难地开口,终于找回些理智,连忙收起手机,坐直。
      他根本不能相信论坛上淡定自若,拥有自己步调,永远仿佛旁观者的“睡不醒的草”就是这个小自己两、三岁刚毕业不过两年的大男孩。他们在设计部各种青年职工的活动中见过好多次,也在工作中打过几次交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害怕对方身上的气势,也一直觉得对方很不喜欢自己,就像下午在车间里,将责任推到他们专业上的明明是自己的师傅,可于正莫却盯住自己不放。他不喜欢自己什么呢?
      唉,最倒霉的就是自己竟然将苦恼和自己的秘密告诉给他。
      怎么办呢,于正莫看着他的眼神十二万分的不敢相信似的,凶巴巴的样子也让一向不惧怕任何人和事的江陵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

      “你就是‘风轻扬’?oh,my god!”
      于正莫从来不参加坛子里各帮派组织的聚会,他也一直没有加入帮派,即使许多人热络地拉拢他。他喜欢做个边缘人物,和旁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他才被坛子中的人们推举为最神秘的人物。
      可是现在他后悔之前的行为,如果去参加几次他们的聚会,可能就会知道“风轻扬”便是江陵,即使江陵也没有参加过聚会,但是说不定可以从旁人口中得知一些信息,也不必像现在骑虎难下坐在这里和他大眼对小眼,难受!
      刚要再说话,服务员过来倒水,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虽然这会儿,于正莫看到平日里就不怎么友善的江陵,实在没有食欲,可坐在这里不点些什么又太怪,只好拿起菜单递给江陵让他点想吃的。江陵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吃东西,却考虑再三之后点了一份蛋炒饭,而于正莫点了和他一样的。
      于正莫想起对方解释约在这里的原因,由于晚上还要加班,不能浪费时间,所以选择边吃便说,倒是挺实际的考量,和他那个外表不相符啊。
      江陵长着一张丝毫不出众的脸,本来无所谓,也碍不着他人,可于正莫最烦的是他阴沉沉的脸色,总是低着头走路,旁人问话也不看对方的脸,而是略微扬起头躲避他人目光的态度,好像别人都会害他或者是他本人压根不愿意搭理旁人,有点点傲气,有点点迟钝,还有他戴的那副黑框眼镜,将尖瘦的巴掌大的小脸掩去一半,显得更加阴沉。长得不好看不是江陵的错,可是每天顶着这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苦瓜脸出来破坏别人的心情就罪无可恕了!
      “你不会说话啊,我们就这么干坐着?那也好,我吃饱走人,你付今天的帐。我今天有够倒霉,在车间被你们气得够呛,下班还要看到你,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我想你也不会再让我帮你做什么,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便宜你小子!”
      好吧,于正莫在心里承认自己的话是有些重,但是谁能在累了一整天后,还能面对黑青的一张脸拥有好心情?

      知道于正莫和周围的人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外表,可是长得好不好看并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这张皮是与生俱来,尽管他江陵不是信命,甘于受摆布的人,也丝毫没有办法改变。从小便会被人取笑自己的长相,人们不喜欢死气沉沉的人,也因此产生不可避免的自卑感,这也是毫无办法的。
      但是对面的于正莫呢,他也不是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中等程度的容貌,却就像他这个人做事待人永远拿捏适度一样,他的外貌也正巧把握在一个度上,没有很英俊绝对不会给人压迫和不安全感,也完全不是平凡无奇,尤其适度的笑容令他总是获得旁人的好感,留给见过他的人适度的印象。江陵不知道于正莫的这种特质究竟是天生还是后天逐渐培养出来的,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便是自己十分羡慕这个人能令自己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
      如果不是网络这个虚拟的空间造成如此误会,他才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于正莫。
      真的无法相信“睡不醒的草”会是他,可是仔细想想论坛上他的某些言论和行为确实比较像他,可以接受许多新鲜的不同种类的东西,也因此得到不同类型的女孩的喜爱,无论是才情洋溢,深沉易感的才女,还是活泼跳脱,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全都喜欢和他聊天。现实里的于正莫虽然不是八面玲珑,刻意张扬的男人,但是接触过他的男男女女们都在念叨他这个人的不同寻常,可又不约而同地说不出究竟是他身上的哪一点与众不同。不过不像他的地方也很多,论坛里的“睡不醒的草”十分深沉,宠辱不惊,给人的感觉是年纪似乎已经不小,好几个女孩都“大叔,大叔”的叫他。
      “说话,兄弟。”
      于正莫再次问出口,江陵这才想起来该做出决定。不希望与于正莫打交道,平日里看到他都转身就走,不愿意看到被他讨厌,也不喜欢在他面前更加自卑的感觉。可是马上就要放假,回家的日期也早就说好,除了于正莫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于,于正莫,我还是想请你帮忙。”

      “啊!”于正莫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还会要求自己帮忙,江陵似乎很讨厌自己,看来真的是事情紧迫,无可奈何,只能勉强向自己求助了。
      “有这么困难么?你就向家里坦白真相不就好了,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早死、晚死还不是一个样!”但是自己这张嘴就是无法说出稍微好听的词,面对这个人无法保持惯有的耐心。
      “我不想让家人看出我的生活并不顺利,之前为了让他们认可我和男朋友的感情,已经闹得鸡飞狗跳,这次他们提出让我带他回去,说明他们开始软化了吧,我不希望……”
      江陵说得很困难,也有所保留,不知道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事情,不过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有勇气向家人承认自己的性取向。
      “我懂,你现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助你的人,所以还是需要我,即使心不甘情不愿,对吧?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又没有好处。”
      江陵略低下头,抬眼透过眼镜上部瞪住他,仍旧是那种他不喜欢的阴沉沉的样子,气势也和以往一样——够足——哪里是求人办事的态度。于正莫毫不客气地当着江陵的面翻了个白眼,准备再想点有刺激性的话拒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江陵避开他的眼神,头歪在一旁,露出一段侧颈,以及深红的耳朵。对方似乎并不是不紧张么,于正莫向前倾,看清江陵微微颤抖的肩,目光向上又落回颈侧,突然冒出“这个男人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有点意思”的念头。
      “喂,你让我冒充你的男朋友,去你家接受炮轰,是不是该给点甜头尝尝?如果毫无关系,我很可能会无法很好说出谎言的。”
      “你是什么意思?”江陵抬起头,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
      于正莫很想笑,却刻意装出色眯眯不怀好意的嘴脸,看到江陵厌恶不快的神情,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
      “你说呢?用你自己的身体来报答我,虽然你这外表实在,嗯,不怎么样,不过我就勉为其难吧!”
      “你——”
      “你觉得你还能用什么来报答我,钱,我不需要那么多,你恐怕也没有几个,就咱们公司给大学生的那点钱,还没有街上的乞丐赚的多呢!”
      望着于正莫半天,江陵铁青了一张脸,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恨不得立刻掀桌子走人,拿筷子的手青筋跳动,可在沉默半晌后,还是点头同意。
      啊——
      于正莫完全傻眼,可惜低着头的江陵根本没有看到他脸上快速变化的神情,只顾着低头快速往嘴里扒着饭。
      这下玩笑好像开大了,于正莫吐吐舌头,撇嘴,皱眉,什么表情都出来了。他只是逗逗这个平时古板正经不苟言笑的男人,哪知对方竟然会同意,这不由令他猜测江陵的返家究竟有何种意义,真的对他来说重要到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找到一个男朋友来证明自己的选择。如果真的如此重要,或许他应该做做好事,就当发扬雷锋精神。

      心里其实还是很紧张害怕的,但是尽管如此,江陵还是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神色,率先吃完饭付了钱,带头走出饭馆。
      “去哪里呢?我们宿舍怎么样,现在不会有人。”
      江陵走在前面,与于正莫相差一步的距离,没有回头,小声问道。
      “啊,可以啊,我没有意见。”
      他确实不需要有什么意见,反正都是在羞辱自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江陵早就不会继续面对这个趁火打劫的小人,可是,其实自己心里也很明白,向陌生人求助,无可避免的会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对方如果不是陌生人,而是熟人,或者于正莫这般不算陌生的同事,唉,很难自在面对。
      引于正莫来到自己所住的单身宿舍,关上门,江陵面开始紧张,坐在床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沉默不语。
      还是退缩吗?他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自己的努力,从未后悔过,当初将自己的性取向坦白于家人面前的时候也不曾惧怕,之后的日子尽管面对来自家人的鄙视和责难,却依然顶住一切困难支持下来,怎么,不过是面对于正莫要求得到的报答,竟然会忍不住发抖。
      他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

      “哈哈哈——”
      于正莫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一路上看到江陵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就很想捧腹大笑,始终憋在肚子里几乎内伤。他在江陵的眼中原来是如此印象啊,他很有原则的好不好,怎么会趁人之危提出过分的要求。
      “喂,我可不是那种混蛋的家伙,开开玩笑,别当真!”
      他走过去,在江陵身边坐下,发现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弄得江陵更加感到莫名其妙,望着他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没有想到你会认真好不好,别瞪着我,ok?嘿,真的,这只是玩笑,放松一下,兄弟,别把什么都看的那么严肃。”
      “你就是什么事情都太随便,太不认真了吧!这种,这种事情也可以拿出来玩笑的吗?”沉默许久,江陵突然爆发,转过头冷着脸对他说教,“不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应付玩闹的,不要以为你至今为止都过得很顺利,以后的路也可以随随便便应付过去,请你认真对待,好不好,至少我请求你的事情是很严肃的。”
      自下向上看着江陵发怒,于正莫一直安静地听他的话,然后撇撇嘴,露出无所谓的笑容。江陵的眉头再次皱起来,脸色又阴沉些。原来对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这种性格啊,那也没有办法,既成事实,改不了也不想改变,于正莫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道歉,请兄弟你原谅。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不过,具体的情况下次我们再讨论好了,加班还赶得上哦。再见。”
      指指手表,于正莫提醒江陵此时是7点50,单身宿舍距离公司不过5分钟的路程,来得及在八点之间到达办公室。
      “我先走了,再给你电话。”
      从床上跳起来,于正莫几步走到门口,开门出去。

      这位仁兄看来可怜兮兮的,算了,做做好人吧。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种人的思维方式和自己完全不同,伤脑筋,还敢接受他的帮助么?

      和江陵见面一周后正好是公司的高温假,十天的假期是大部分人从前一年盼到现在的,这之前于正莫便和江陵协商好,这十天中除去来回路上要有四、五天在江陵的老家渡过。车票路费都由江陵担负,于正莫只负责考虑如何扮演好这个“男朋友”的角色即可。
      所以一上火车于正莫便往座位里一靠,闭起眼睛开始头疼,做别人的男朋友倒也轻车熟路,只是不仅仅要冒充情侣关系,还要应对江陵的家人,很正常保守的农村夫妇想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地接纳这种同性之间的关系。唉,为什么要答应啊,这不是给自己找骂吗,还会有他这种人么,自己千里迢迢地去请别人责难。
      睁开眼睛,江陵坐在他身边,面部线条僵硬。这个人似乎总是紧张兮兮过分严肃,摆出一副自傲拒人千里的模样,是有什么烦恼还是就喜欢这样,一直想不透,从第一次见到江陵,于正莫就不由自主地去注意这个男人,上下班在电梯里遇到,偶尔去他们办公室协调问题,在公司组织的活动中,只要看到江陵,他的目光便会紧紧跟随这个瘦小的身影。嗯,这个男人比他年长,但可能由于是南方人的关系,身材瘦小,脸庞消瘦,显得相当年幼,明明大学毕业也有好多年却还是像个中学生。
      “你在想什么?”
      对方恐怕是害怕自己反悔,所以发现自己看他,立刻不安地询问。
      “我只是在复习你教给我的话,多背几遍,免得忘记了,给你露馅。”
      他冒充的人的名字,江陵和这个人相识相爱的过程,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必须记得的事件,他们会一起进入公司的原因,比上学的时候背英语单词还要辛苦,那么多杂七杂八无聊的东西全部都要记住,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需不需要我再考考你?”
      江陵说话的态度过分认真,让于正莫对天长叹,大摇其头,道:“有没有搞错,你当我们是在准备考试啊,太夸张了,我自己想想就得了。”
      “哦,随便你。”
      看来对方对他的耐性已到极至,于正莫毫不在乎的笑笑,转身靠在旁边的侧壁上继续闭目养神。

      终于还是带着于正莫颠簸一两日来到自己家,说不忐忑,说不紧张,那都是欺骗自己。尽管已经站在家门口,却开始想要后退,一部分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身边的于正莫,谁知道他有没有记住所有的内容,不会露出马脚吧。唉,跟这个人在一起,不由得便会皱眉头,于正莫看来实在太过轻松无所谓,究竟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走吧,快点。”
      江陵自己还没有着急,于正莫倒迫不及待。
      走进房门,父亲、母亲、兄姐全都在神色凝重的等待多时,每个人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和于正莫。虽然之前和父母抗争近三四年,几乎与家庭决裂,江陵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过,无论他们如何看待他,觉得他恶心也罢,认为他大逆不道也好,对于家人的冷眼他并不真的当回事。可是带着于正莫,一想到让这个人看到自己的家人用丑陋的嘴脸,冷酷的目光对待自己和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就像被狠狠抓住捏紧,疼的几乎流出眼泪,不愿意让他有嘲笑自己的机会。
      紧张而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于正莫的反应,倒是惊讶于他的冷静,仍旧可以保持众人喜爱的迷人笑容,有些友好又绝对不至于显得过分讨好,即使面对这些并不怀有善意的人。他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冷静沉稳?江陵实在很想知道,这个没有帅气面孔,优秀头脑,精明手腕的男人为什么总是可以笑得极度自信,优哉游哉地保持自己的步调从不受到他人的影响?
      父母、大哥、大姐,谁都没有见过这种微笑面对一切的人,更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面对这种人,再不喜欢不想见到他,也不得不无奈地挂上笑容。

      “你就是郭俊卿?”
      当于正莫差点以为自己会笑僵整张脸,江父终于先开了口,连忙正襟危坐,点头称是。
      “你们现在在同个单位?”
      这两个问题便已经足够看透江父的紧张,这些无聊的、勿需一问的问题还要拿出来问,只能说明他和自己与江陵一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会面,或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说些什么。
      由江陵告诉他的所有情况来看,这个叫做郭俊卿的男人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现在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两个人从大学到工作相恋六七年。自己从来记不住他人的名字,不属于同一个科室,他对郭俊卿这个人更是没有一点印象可言,究竟是何许人物啊。
      幸亏功课做的足够,对于江家人后来问到的问题,琐碎也好,尖锐也好,全都能够按照之前江陵嘱咐的答案对答如流,小心塑造一个痴情负责好男人的形象。还好平常善于拿捏所有事物的尺度,也曾由于无聊而花时间研究过身边所有人面对相同事情的反应,此刻才能处变不惊,尽职尽责帮江陵完成这个替代男友的角色。
      “你们将来准备怎么办?真的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结婚?不怕被别人知道,不怕……”这句话是江妈妈说的,她的眼神是这些人中最温和正常的,面对的明明是自己的亲人,难道不能都像这个作母亲的一样用关怀和慈爱的态度来面对脆弱的儿子?江陵没有将自己家庭的情况告诉他,所以无从猜测这些人究竟内心里是如何看待江陵的感情,只能老老实实遵循江陵的意思,不能自由发挥。这样很累,而且胆战心惊,生怕有个小错误让他们看出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郭俊卿。

      “你叫郭俊卿,今年27岁,属马,B航毕业,专业是电气工程,我们两个是同班同学,同个宿舍,大一第二学期你开始追我,然后开始恋爱,大学毕业你为了能够和我分在一起,放弃外资企业的工作机会随我来到公司,你的性格很沉稳踏实,喜欢看书学习,说过‘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牵着彼此的手面对所有的风雨,坚定地走到老’。你已经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父母,虽然他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你说我们会一起努力让家人相信我们相互之间的深厚感情。”
      “哇,假冒名校的高材生,我是这块料吗我!你的家人应该没有懂行的吧,否则一问专业我绝对露馅。你们还真够肉麻的,那说得是什么话,简直就是甜言蜜语,亏得你个自诩聪明的高等人才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真有够好骗的!”
      这是于正莫当初听到他教的话后的反应,脱口而出,不可不谓是尖酸刻薄了。他不明白,于正莫在旁人口中都是礼数周到的温和青年,不曾对谁说过一句重话,彬彬有礼得令人激赏,可是他所见到的于正莫却有着锋利的刀子嘴,不放过任何批评挖苦他的机会,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得人喜欢,皮相不好,就非得受到如此差别待遇?
      “还有,后面那些是你编出来的吧?”
      “你哪来的那么多意见,不这么说怎么能让他们闭嘴,他们怎么会相信我过得很好,我的选择没有错!”
      他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哪里能任凭于正莫随意调侃,狠狠地瞪向他,用更加阴沉的脸色面对他,知道于正莫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沉闷,所以也不在乎多表现出来一些。
      “好好好,全都听你的。”
      当时对这些谎话不屑一顾的于正莫,现在坐在自己家人面前流利的说出,抱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好不容易坚持到会谈结束,看到江陵的家人露出不屑的表情离开屋子,他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闯过一关。身边的江陵也放松紧绷绷的身体,瘫倒在一旁的座椅里,可惜脸上的表情依旧是要死不活的劲,甚至比平日里更加难看。
      想想刚刚江父脱口说出的话——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上——他们针对的似乎不是自己,而是作为儿子的江陵,那些鄙夷和愤怒全部投射在江陵的身上,他这个诱拐者或者教唆犯却没有被极度怨恨,这有些诡异。
      “怎么了?”
      他边想边扭头注视江陵,对方被他的视线干扰,出声询问。
      “没有。”
      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个苦孩子,如果家庭很幸福又怎么可能变成这么副被世界抛弃的鬼样,就是啊,虽说对方总是摆出傲慢的神情,实际上也不过是用自傲来掩饰心底深深的自卑罢了,他还看的出这一点,对方根本只是以不在乎旁人为借口,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人的眼光,所以说是个可怜的人。
      “我们真的要呆够五天吗?”
      他后悔了,这个地方实在太压抑,盼望一年的长假要在这里受罪,不甘心啊!
      “你后悔?”江陵紧张地坐起来,反射性地伸手拉住他的手。
      “是啊,我肠子都悔清啦!”故意的,本身并非如此无聊的个性,却就是喜欢粗声粗气地对待江陵,这人越是躲他,他倒越喜欢用尖刻的话来讽刺他。
      看到对方哭丧了那张倨傲的脸,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尽管面孔更难看,至少能表明这个人还是可以有不同的表情,还好,还有救。
      “骗你的,虽然又累又紧张,但答应的事情,我不会食言,半途而废。”
      非常明显嘛,对方立刻叹口气,一脸放心,又缩回去。
      自己比别人更能控制这个男人的情绪变化的事实,让于正莫的心情大好起来。

      他也十分震惊地发现,原本情绪变化不很明显的自己,在于正莫面前变得完全不同,常被人讽刺为“扑克脸”,就算是交往过五年多的郭俊卿也说看不透自己,可现在才知道其实自己也能有如此明显的面部变化和情绪波动。
      看对方的样子,大概已经猜出一些这个家的情况,想隐瞒毕竟太过困难,明眼人从这些家人的态度上都可以轻易看出他们有多讨厌自己,多么不愿意看到自己。冷眼相待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承受这样的鄙视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即使自己不是同性恋,他们也没有用正常的眼神看过自己啊。他们不相信自己能考到好成绩,不相信自己能成为大学生,不相信自己可以不靠他们支付上学的费用……没有关系,实际的情况足以令他们吃惊一千次一万次,所有他们用恶毒的言语诅咒的事情,自己都可以一一靠自己的努力去完成达到。
      “阿陵,你带——你的朋友——去房间等着,开饭我会叫你。”
      “好的。”
      妈妈,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在关心自己的人,虽然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自己无法爱上女人,不会娶妻生子的原因,但是却会默默在心中祝福保佑着自己吧?
      “阿姨,您在做饭?我给你帮忙!我很会做饭。”
      于正莫想做什么,谁也没有告诉他要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可他却执拗的跟随妈妈走进厨房打下手。
      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很会做家事,洗菜,切菜动作熟练利落,妈妈开始很拘谨,后来还是被他随口胡诌的笑话逗乐。呆呆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对眼前的一幕如何反应,第一次,看到妈妈如此开怀的笑容。
      提着两个人的行李回房间,途中与姐姐擦肩而过,她翻起的眼白早就对自己不具有杀伤力,可以很坦然面对。
      “别以为我们是接受你了,变态,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讨厌的女人,没有必要同她一般见识,这点早就懂了。他们越看不起他,他的头就越要抬得高。

      于正莫知道会受到何种待遇,也能理解此刻即使自己万般讨好江陵的母亲,她却依然满怀戒备的心情,只是她表现出的更多的情绪是悲哀,为什么会是那么悲伤的表情呢?有些像是生离死别!奇怪的表现!
      “啊,唔——”江母想说什么却犹犹豫豫半天,终于艰难地开口,“阿陵还是没有学会做饭啊?”
      “啊?!”做饭,他哪里知道江陵会不会做饭,一时愣住无从作答,差点引起江母的怀疑,“啊,对啊,在这方面他出奇的笨拙,真的很奇怪,”
      “你很会做菜啊,是最近才学的吗?阿兰说你也不会的啊。”
      完了,江陵可没有告诉他郭俊卿此人不会做饭!
      阿兰是江陵的妹妹,是这个家中唯一见过郭俊卿的,幸好她趁大学放暑假在上学的城市打工没能回来,要不然江陵的计划绝对无法实行。
      “哦,不能总在外面吃饭不是,我们想买房子,为了将来着想,存钱是必须的。”
      呼——还好反应比较快,要不然准出丑坏事!
      “谢谢。”
      “什么?”
      “谢谢你照顾阿陵。”
      虽然不怎么自然,语气中的紧张十分明显,可是江母的话确实出自内心,于正莫笑起来。
      “饭还没做好?饿死了!”
      江陵的姐姐走进厨房,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于正莫看不下去,这哪里是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她和江陵的个性也差的太多了吧!
      “就好了,你先出去等吧,马上就好。”
      “哼——慢慢吞吞的!哎呀,都是你那个变态儿子喜欢的菜嘛!”
      “请你说话好听一点。”
      “怎么,什么样的女人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终于明白这个家庭的不正常由何而来,也终于明白一些江陵会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根源。
      看到江母紧闭着嘴,气愤却不开口,于正莫终于忍不住了。“大姐,话可不能说得如此难听,总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对待别人,人会越来越丑的。”
      “你这小子!”
      “对了,你都长成这样了,也不在乎会不会变得更丑,啊?”
      不吵架,不骂人,不与人结怨。完了,自己的原则上哪里去了,几句话毁了自己的良好形象,可是看到江家大姐气得跺脚的样子,于正莫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狂笑。

      于正莫做过什么事情?为什么姐姐对他的态度更加恶劣,妈妈却似乎开始喜欢他,频频对他报以微笑。为什么自己的冷汗拼命出,早知到对方不是可以预期的人,谁也不能清楚判断他究竟会用何种的方式对待眼前的事情,单看论坛上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睡不醒的草”,也能猜到这个的性格。
      饭后带着于正莫急忙离开那个压抑的家,更是准备追问他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损了你姐几句罢了。”
      又是无所谓的表情,对方遇到任何事情都是这么副神情,不知道还有什么会令他感到棘手着急。明明就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点,却偏偏拥有很多人无法拥有的自在自信。
      “你姐姐和大哥都不是你妈生的吧?”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难怪看自己的眼神有种悲天悯人的味道。根本不需要他的所谓同情,用不着这些来自他人不痛不痒的情绪,从小到大江陵都是自己一步一步努力得到想要的东西,在继父和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姐的白眼下生存,他人的同情丝毫不曾减轻他所受到的待遇,那些人往往不过是施舍一些怜悯的眼神和语言,微不足道。
      反射性地向对方投以冷冷的目光,不仅是对待他,面对所有对自己说出怜悯话语的人,态度都是一样的,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却又多了一分心痛,说不好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庭关系,不希望被他窥视到内心的脆弱。
      “我不需要你多事,不该问的你不必知道。”
      “喂,你这个人真的很冷漠,何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本来就长得不好看了,性格又这么倔强古怪,谁会受得了你啊!”
      对方果然是十分讨厌自己,每次都会毫不留情地说出批评讽刺的话来,明明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可是心里还是很难受。
      “不需要你操心,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喂,明明是你在讨厌我吧!”

      是啊,自己没有说错,明明就是江陵从一开始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如果他肯正眼瞧上自己一眼,肯露出好点的脸色,谁会用尖刻的言语来出气呢?唔,没错,会对江陵如此不客气根本就是为了出口恶气,任何人看到江陵阴沉不友善的态度都会同自己一样,再好的脾气也是有限的。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注定和对方无法心平静和面对面。唉,说到那一次,还真的是有纪念性的日子,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将自己给惹怒。
      那是在初到单位后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和几个陌生的男女混在一起,虽然不是很喜欢太多人的环境,但深知做人处事的原则,还是乐于参与到周围人的小气氛中。当时江陵就一副死样子不情不愿地坐在旁边,无比高傲的神态,隔绝在他人之外。自己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周围人被一串曾说过多次的妙语逗得哈哈大笑,中间不知是谁问起自己毕业的学校,而自己自然地坦白相告的时候,那些人露出的沉默表情也在预料之中,能进公司的大学生哪一个不是重点院校的高材生。
      “这学校毕业的怎么进的公司?”
      话就是出自江陵的口,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冷漠地扬起头,甚至没有看过来。旁人的脸色全都绿了,哈,也可能是那时舞会开始头顶的灯光打过来造成的错觉,音乐响起那些人纷纷夺路而逃,留下自己和江陵。
      仅一次,毋庸怀疑,江陵这位名校毕业的,眼睛长在头顶的男人,根本就是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
      现在,就在面前,对方却反过来控诉自己,将事实颠倒过来。
      不肯再搭理这个人,于正莫散步回去后洗漱完毕倒在江陵的床上开始发短信和朋友聊天,再没有开过口。

      自己并没有说错啊,先讨厌的人就是——他,应该没有错才对。
      侧身躺在床上,江陵还在思考。
      旁边的于正莫短信发个不停,对方在单位里没有过分亲密的友人,但是据说并非是他缺少朋友,事实上,他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工作之外会有很多的朋友。而对方不愿意结交公司里的男男女女,怕就是因为初次见面时的事情吧。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可是那正是周围人心中所想的,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而自己开了口。事后不是没有反省,那个时候和郭俊卿之间就争吵不断,争吵的原因是什么始终没有搞清楚,大概他将在工作中的不顺利全发泄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怒气就发泄在于正莫身上。
      仔细想想,或许对方没有说错,这样的话表示的只能是自己讨厌对方,于正莫会认为自己讨厌他也是正常反应。
      而不喜欢他什么呢?是他年纪轻轻便可以在初次见面的人们中侃侃而谈,外表不出众,说的也不过是水平不高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无聊话题,可是却能被人们喜欢,更不过是三流大学毕业而已,根本还不如自己的一个大男孩,凭什么那么自信的?原来是嫉妒啊,同样不好看,不出色,可对方却活得潇洒自若,被他人接受。无论自己多么努力,还是没有办法锻炼出像他那样的信心。
      那次,虽然于正莫有一丝尴尬,却很快无所谓地笑起来。
      没有人能影响他的情绪,他还是依循自己的脚步高高兴兴地与旁人相处。
      不知聊到什么,当江陵昏昏欲睡的时候,身边的于正莫笑出声音。
      唉,这几天快些过去吧,实在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他,千万不要因此被家人看透两人之间的关系。

      知道江陵在担心什么,可是他未免太过看轻自己的诺言,已经答应要做到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半途而废。
      陪着他应对这些不客气的家人,继续扮演好恋人的角色,在村里的其他人面前又变身为老同学和好同事,反正还算擅长这种和人打交道的方式,也能帮对方分担,基本上还可以称为愉快,之前和他呕气的事也不再放在心上。
      两三天的时间总算对付过去,从观察江陵家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并不像是决定接受江陵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用尖酸刻薄的话讽刺他们,还好江陵能用一贯自负傲慢的假面具应对过去,自己漫不经心不受他们影响心情的态度全都令他们气急败坏。
      他们到底让江陵回来做什么?
      想趁江陵出门问问江母,可又被对方抢白。
      江母的意思是从未想过江陵的男朋友会是这么正常的好男人,看到他之后就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一切都不必再担忧。
      这个母亲真的为儿子操透了心,她对江陵的爱真切深沉,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的,让每一个孩子的心柔软,也给予每一个孩子坚强向前的勇气。
      正准备问出口,一个年轻的女孩冲进来,对江母大喊“妈妈”。
      不会吧,暗叫一声不好,她不会就是江陵的妹妹阿兰吧!
      “哎,这是谁啊!”
      “他不就是郭俊卿嘛!”
      “他?妈,不对啊,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不是郭俊卿啦!”
      完蛋!

      (未完成)

      一个短篇,很快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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