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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日行四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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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木屋旁有一个浅坑,里面躺着五座大小不一的坟堆,杂草丛生,一看就知许久没人打理,只有孤魂依偎相伴。
红发少年已经静静地僵立许久,犹如凝固的雕像,只余浅浅的呼吸声融进夜风。他低着头,微垂的眼睫下瞳孔微微扩散,目无焦距地盯着亡者安眠之地,仿佛因为数量太多,不知该看向哪一个。
自始至终,少年的神情都十分冷静淡然,只是紧崩的下颚肌泄露出几丝一样,仿佛经历过千刀万剐之痛的人再次面对刀刃时,虽然每根神经都在条件反射地哀嚎,但已能做到面不改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来到残破的木屋前,短短几步,却像是负重千斤般迟钝。
木门被打打开时发出一声哀鸣,大概是被不速之客惊吓,阴暗角落里的老鼠窸窸窣窣地四散逃离。这里每个地方都已经布满蜘蛛网。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野被漫天血色侵蚀,耳边似乎响起凄厉而绝望的哀嚎尖叫。
这是错觉。少年想。他们其实死得没有那么痛苦,鬼舞辻无惨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只会像碾死蚂蚁般夺取人类的生命。
如果那个人此时在身边,就会怜悯而喜悦地把涌进他四肢百骸的悲恸给抽离,一边吸收,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声问:【现在舒服一点了吗?炭治郎。】
然后他会疲惫地抚上那只手,轻蹭着她的掌心:【嗯,谢谢,阿善。】
可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移开视线,不经意间看了眼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笼罩在身后的月光带着某种寒意,他后知后觉的想起——
哦,我也不是人类了。
只一瞬间,凝固在周身、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的气息骤然散开,少年的嘴角揉开一个微妙的弧度,让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变得似笑非笑,被黑暗浸染得无比暗沉的红色眼眸溢出视人命如蝼蚁的冷漠。
他以毫不犹豫的姿态跳进浅坑中,尖锐的指甲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这里只有五座坟堆,想要确认里面躺的是谁,就得挖开来看看。可不知道为什么,指尖才将将碰触到茂密的杂草,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沾染,他就像被咒术定身般无法再动弹一下,手背的青筋脉络逐渐狰狞。
打扰亡魂安眠这种事……
胸膛起伏几瞬,吸进肺部的空气似乎带着冰渣。少年阖上眼,复又睁开,刚准备有所动作,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少女泣不成声的语调。
【哥哥!炭治郎哥哥!跟我走好不好!不要再留在她身边了!离开她之后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鬼杀队的人不会找到我们的!】
离开她?
那怎么可以呢?
她能带走他的痛苦,还有所有鬼都梦寐以求的血液,最重要的是,鬼舞辻无惨对她来说……
所以他只用一个问题就让他仅剩的亲人绝望悲鸣——【祢豆子,我还没有吃过人,可离开她的话,我就只能吃人了,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办法让我活下去?】
最惶恐痛苦的那段时间都是她在陪伴他,所以她被所有人的刀尖对准时,他也要站在她身后。
回忆让他头痛欲裂,被火焰状伤疤掩盖的青筋无比狰狞,等沉浸在混沌而模糊的记忆中的少年反应过来时,就闻到了人类的气息。
人类……便是敌人。
这是少年根深蒂固的念头。
可下一秒,抵在刀颚的手指蓦然僵住。
“……是炭治郎吗?”
少年微微偏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面容沧桑的老人。他就着灯笼微弱的光辉,微眯着眼打量了两秒,才松了口气,微笑道:“你回来了啊,炭治郎。”
少年已经想不起上次面对人类的善意微笑是什么时候了,一瞬间的恍神让他没能及时应声。
男人愣了愣,无奈地说:“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三郎,你家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收留了你一夜。”
他忍不住叹气,这孩子虽然因此逃过一劫,但却遭遇了最挖心刻骨的痛苦。
“……三郎爷爷。”少男不动声色地说,条件反射地从对方的话语间分析情报,顺便看了眼别在老人腰间的钱袋。
那残酷的血夜里,他并没有在任何人家留宿,而是趁着夜色赶回家。不过他从记忆深处把这个人挖出了出来,想起老人是住在山脚村民,好像是……以制作油纸伞为生。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与老人常常见面。那都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
三郎注意到少年身在坟堆之间:“你在做什么?”
少年缓缓站直腰身:“……清理一下杂草。”
“明天白天再弄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先到我家去休息。”三郎劝到,怕他固执,又补充到,“到时候我帮你把屋子也收拾一下。”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从坟坑里一跃而出,跟上老人的脚步。
***
山道崎岖,朦胧光辉艰难地驱赶黑暗,偶尔传来蛇虫鼠蚁的窸窣声,带来诡异而不安的气氛。
“你怎么会来这里?”少年落后老人两步,目光轻易锁定了老人身上的致命处。
“有猎户说好像看见这里有人,我就想……会不会是你。”三郎爷爷叹息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路过,就正好来看看。”少年措辞严谨,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一路上两人虽然在闲聊,但说话的基本都是三郎,少年只是认真聆听。
少年跟着三郎来到山脚下简陋的木屋,老人点亮烛火,将散落一地的油伞收拾好:“你先到那边去,我给你铺床。”
“嗯。”少年环视了一圈,没有在这方寸之地捕捉到任何异样,这才将目光落向老人。
三郎正从橱柜里取出被褥,不懂武学的他没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少年看似姿态随意,可抵在刀颚处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充满防备。
这是少年日积月累下养成的习惯。要帮她铲除障碍,要帮她抵挡威胁。
除了当做“糖”,他还要变得更有用才行。
可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以鬼的身份履行鬼杀队的职责。
鬼是无法杀死鬼的,所以他每次都选择将鬼困住,等待致命的太阳升起,将恶鬼染成灰烬。
她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等到他渐渐变强的时候,还会故意用稀血作为诱饵引来鬼,只不过这行为在他及时制止了。
太危险了,万一引来上弦鬼又或者鬼舞辻无惨,他害怕没办法保护好她。
【所以啊……炭治郎要快点变强。】
有她的血,想要变强实在太简单了,可变强了之后……一切天翻地覆。
准备好一切后,三郎又给少年倒了杯水,这才点着烟斗打量他,感叹道:“这几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珍珠白的和服外披着墨色羽织,色彩沉重,仿佛想要压弯少年的背脊。深红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发尾正好与肩平行,垂在脸颊的太阳花耳饰被烛光染出几分暖意,嘴角浅浅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很是温和无害。
还是变了点,以前他可没这么稳重。
少年嘴角的微笑加深几分:“三郎爷爷也是。”
三郎摇摇头,笑着指了指两鬓的白发,犹豫片刻,问到:“你来道别的时候说要带祢豆子去治病……现在病治好了吗?”
躺在浅坑里的五个坟包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少年微微睁大眼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这里,变成鬼的是祢豆子,而“炭治郎”是人类。
那个“炭治郎”是怎么制服祢豆子的?祢豆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现在会在哪?他们会不会去找珠世?
“……快了。”他回答地心不在焉。
三郎误以为他想起伤痛,长声叹息:“我知道,袭击你家的不是野熊,是鬼。”
眼睫微微一颤,少年就着钻进被窝的动作,极快地瞄了他一眼,只听他又自顾自地说到:“这世上知道鬼的人还是太少了,要是大家都有所防备就好了,以前我的家人……”
三郎顿住,也不知回想起什么,神色变得哀戚。
防备不了的。少年目光微转,再次看向老人腰间的钱袋。那里传来刺鼻的紫藤花香。
“炭治郎,祢豆子是不是变成鬼了?”三郎神情严肃,见少年依旧沉默不语,又加重了语气,“鬼以人为食,如果真是那样,你一定要远离她。”
少年轻轻颔首:“我知道,多谢。”也不知道……祢豆子有没有吃过人。
三郎没有提什么大义灭亲,旁人说得简单,但对当事人来说太残忍了。他唉声叹气地钻进被窝,扭头就见少年从被羽织遮挡的腰侧取出一个比钱袋要大上几分的黑色布袋,轮廓显出四四方方的棱角和边缘。
大约是重复过无数遍,少年褪下布袋的动作极为娴熟,露出里面的木盒,从中捻出一粒东西。
“你在吃什么?”三郎迟疑地问:“这是……药丸?”
它只有孩童指甲盖大小,外面裹着一层漆黑无光的糖衣,将气味封存得严严实实。
“……嗯。”少年将之送入唇中,极为认真地咀嚼,喉结上下滑动后,他又细心地舔了下唇瓣,确保没有一丝味道残留在外。
他像是幼童在吃得来不易的糖果,眼角完成好看的弧度:“可以救命的药。”
深夜,老人已经陷入沉睡,发出节奏轻缓的鼾声。
原本躺在被窝里的少年却坐起身来,将羽织披回身上又拿起佩刀,准备在天亮之前离开。
开门的那一刻,少年又回过头来,看向一无所知的老人,他的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眉梢眼角浮起一丝几不可查的恶意。
“那个‘药’啊……救的是别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