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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罚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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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在你心中总有地位,那我呢?我在父亲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雪宜并没有理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看向他,而是皱着眉望着妻子的画像。闻此言虽心中动容,苦涩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气又伤心,拂袖而去。
遇到心伤难忍便沉默离开算是夏雪宜这一辈子都干不了的坏毛病,越是亲人,越不敢解释,言语如刀,最怕一字出错,毁了本就脆弱的关系。然而他不知道,沉默有时比盛怒下发泄般的言辞更加伤人,尤其此时的夏谦,他已经后悔了,却还固执地不敢认错。半路父子,几经坎坷,他不怕责骂,最怕的是不在乎。
我究竟算什么呢?沉默,离开,无疑已经是答案了吧。受杖刑九死一生的时候说要带我回家,可如今我一错再错,只怕没有容身之处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僵直地跪在未名居里一动不动,虽然雪宜让他不用跪了,可他却倔着没起来。一直跪到膝盖都麻木了,才突然缓过神来看了看一旁被罚跪的“正主”,夏和已经歪七扭八地坐在软垫上,周遭茶壶碗筷齐备,四菜一汤飘着香味,一盆清水给他洗漱,还放了一瓶伤药备着。受罚的当事人则左手鸡腿儿,右手包子地大嚼特嚼。见自己看他,也没好气地对视过来,还故意夸张地吧唧吧唧嘴。
“哼!你到底为什么捅自己一刀也要害我啊!要是解释得本小爷满意,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分你一口吃的!”
夏谦瞥了一眼他那个趾高气昂的嘚瑟模样,冷冰冰地说:“你这个性子要不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夏和气得狠狠咬了一口鸡腿,拿起一个包子,琢磨了一下,最终掰了半个包子递给夏谦。
夏谦愣了一下,接过半个包子,深吸一口气,很真诚地转过去握着包子双手交叠一拜,眼睛注视地夏和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呃……你别拜我,我会折寿的。”
夏和刚才被冤打一通本来还是生气的,但冷静了一阵,看见爹爹对夏谦的态度和他那副伤心死心的模样,又忍不住有点心疼他。一定会有下人告诉爹爹说夏谦还规规矩矩地跪着没走,可偏偏只派人拿好吃好喝的把自己围起来,不是故意气人家嘛!这事干得太小孩子气了,明明知道我这人心软,不忍心吃独食。
夏和叹了口气,“你呀,也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若想做戏就该做全套,方才当着他的时候你若郑重给我道个歉,甭管是虚情假意也好,真心真意也罢,如今我俩就都能躺在软乎乎的床上睡大觉了,哪里还用在地上吃饭。”
夏谦苦笑,还不是你个傻子行径,明知我冤枉你还来包庇我,饶是这么多年的冷酷心肠,也变得装不下去了。虽然与父亲之间恐怕大错铸成难以挽回,但夏和这家伙,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惭愧,就莫名地想真心跟他道个歉。
温和又不失严厉的父亲,调皮却善良的孩子,你们是一家人,远远看着这对父子都很让人舒心,向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多余啊!
“夏和,”
“嗯?”
“这世上的人比你想的要坏得多,以后记得别犯傻了。”
“……”
“若别人害你,你便踩得他永世不能翻身。不然他今天就算跟你道歉了,他日缓过来,可能忍不住还要害你的……”
“夏谦,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
“嗯?什么?”
“那个刺客跑了,爹爹很快就要进门,不过刹那功夫,你居然能想出刺自己一剑然后来个恶人先告状,若对面不是我和咱爹,恐怕你就得逞了。那一瞬间的果决和心狠,也不是一时半会练就的。若不是我收了剑,你肩膀的伤真要捅穿了不可,你不疼吗?你不怕吗?我是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但我也没傻到去包庇一个危险人物,只是爹问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你害我这一招如此驾轻就熟,只怕,也曾有人以此害过你吧!贺裘王那种暴脾气,你又不是他亲生的,想夺世子之位之人多如牛毛,你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吧!倘若有人如此害你,没有亲人保护,你可还好吗?”
一滴泪,直直冲出眼眶落在地上,发出“滴答”一声。
“啊啊啊!你别哭啊!算我不好,我不说了,你你你……你吃包子吧。”
看到夏和突然手忙脚乱的样子夏谦很诧异,他并没有哭,并没有想哭泣,只是莫名地仅仅一滴泪水掉了下来,条件反射一般。不是从眼角顺着脸颊滑下来,而是重重砸在地上。他抬起手用袖角沾了一下眼角,匆忙想掩饰尴尬。
“另外一半也给我……”他用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对夏和说。
“哈?”
“我说包子……”
“……”
胡乱塞了一嘴,再看夏和,他却开始坐不住一般在软垫上蠕动。夏谦这才想起来方才这家伙被抽了一顿藤条,虽然打了这几下在他眼里实在算不是“打”,但仅仅一层软垫似乎抵不了坐在地上的疼,才导致他翻来覆去地挪动。
夏和不好意思地背过手偷偷揉了揉屁股,呲牙咧嘴地哼唧了两声,谁知道立马下一刻就被人掀翻按趴在了软垫上。
“喂喂喂你干嘛!包子都给你了还想谋杀我啊!”
“给你上点药,老实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不用!不需要!我……”夏和脸瞬间红了,只烧到脖子根。但是他很快意识到挣扎无用,夏谦功夫比他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很快便被钳住动不了,他也就放弃挣扎了。
用手巾沾了清水给他擦了擦,又抹上了一旁的药膏。毕竟隔着衣服打的,一条条红肿发了出来,却半点没破皮,只是隆起水平并列的愣子,看来那个侍卫平时被夏和贿赂的不错,没下多重的手。
确实清清凉凉的药膏抹上疼痛缓解很多,但夏和觉得很糗,故而不耐烦地说:“你快点行不?”
“怎么?你还嫌弃?”
“哼!当然嫌弃,你的手刚刚拿过包子啊……”
夏谦没理他,迅速给他上好药,又配合他废话了几句,夏和就开始打哈欠了。虽入秋多时,但天还不算冷,有下人匆匆进来收走了餐具,又打了水给夏和洗脸漱口,最后抱来一卷铺盖,加上先前的毛毯,堪称最齐全的“罚跪”装备了。
拉过坐了半天的软垫当枕头,夏和丝毫没有在乎“罚跪”二字的意思,说了声“晚安”,直接趴在铺盖上左右滚了两下把自己卷成一个卷就开睡。
夜半,月昏。夏谦一个人跪在母亲灵位前,双手合十抵着额头,苦苦思索而不得。肩上的伤渗出一点浅红色的血迹,风干在衣服上格外显眼。这一天太长也太累了,中午捉鸡做饭的事仿佛已经过去很久,紧闭双眼,全是父亲冷漠的样子和责备逼视的眼神。他面色有些苍白,只穿了件单衣,身上开始发冷。
脚步声由远而近,走进小园,推开房门。夏谦肩膀抖了一下,不敢回身。
雪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披衣提灯而来,一进门便看到夏和抱着软垫趴在歪七扭八的铺盖上,身上披了一件青涩的外衣,身下的被子仅一个角搭在身上。看来有人尝试想拿铺盖给他卷起来,但睡觉的人不老实被子搭不住,只好披件衣服给他。
雪宜淡淡吩咐道:“令羽,把他扔回他自己房里睡去。”
夏和迷迷糊糊中醒了,发现被人扛了起来吓了一跳,再一看是令羽也就打个哈欠由他去了。
穆伊公主的画像前,仅余下面容极为相似的父子二人,不管是谁,背影看起来都透着孤单凄凉。
雪宜解下披风搭在谦儿身上,语气中依旧带着严厉和责问。
“并没让你跪,你却跪了这么久,可是知道错了?”
夏谦抿着嘴强忍了酸楚,把心一横,缓缓开口说:
“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