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文雨

46、第 46 章

　　46.眼睛和双腿

　　“敌袭。”
　　日军的反应不愧为精锐，虽然遭遇突然的埋伏，但他们丝毫不乱，而是立刻开始寻找隐蔽地点，自动组合形成交叉火力进行反击。其速度之快，反应之迅捷，实在令人咋舌。
　　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反应很简单，但只要是内行人就知道，这需要极强的组织能力和高素质的士兵。其中强悍的组织能力必须要有大量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至于高素质的士兵却与士兵本身的文化教育程度、军事训练等等息息相关。
　　后世有人说，国军的士兵为什么打仗总是一窝蜂，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越是火力密集的战场，作战队形之间的空档就要越加的疏散，这样的军事常识都不懂么？其实中国军队不乏有眼光的将领，他们也知道，这种密集队形肯定是错误的。可是他们没办法，因为中国军队此时严重缺乏合格的基层军官，队形一旦过于疏散，就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再加上士兵素质也差，完全无法准确应对战场的变化。
　　可是中国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军队。中国采取疏散队形的大规模作战，并且还能够精准掌握战场的是明代戚继光的戚家军。戚家军一旦进入战场就是一个大鸳鸯阵，而这个大鸳鸯阵中则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鸳鸯阵，每个鸳鸯阵都由高素质的基层军官掌控。所以可以这样说，戚继光是建立中国第一支近代军队雏形的天才将领。当然这位也是真正创造了抗日神话的将领，比如牛田之战，击溃上万倭寇，斩首688颗，己方竟然无一人阵亡。可惜的是如此先进的军事知识，却被那些仅仅将圣人之学当作知识的官僚士大夫弃如敝履。掌握了知识解释权和话语权的这些人，将工匠之学、农业种植之学、军事技术之学等等，统统认为不是真正的知识。他们懒惰、愚蠢、自私而又自高自大，完全没有意识到唯有专业化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从而令整个中华民族经受了上百年的黑暗和屈辱。而日本人却在这个时候追赶上来，开始无情的杀戮中国人。落后就要挨打，技术的落后还可以弥补，但思想的落后，才是最致命的。
　　这个时候，董三也只能惊叹日军的战术素养之高，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他也没时间去感叹，他必须要用血肉，用生命和勇气来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冲啊。”董三第一个端起上好刺刀的步枪，跃下山道。
　　无论是川军、湘军还是中央军，董三都觉得，他们拼刺刀都是花架子，他训练部队，完全采用的是方晓从日军那里学来的拼刺技术。简单、直接、高效，这是方晓对日军拼刺技术的评价。
　　事实上后来中国军队的很多部队，只要俘虏了日本人，就会让他们教自己的部队刺刀技术。
　　可是中国士兵普遍营养不良，训练也不充分。日本兵到底有多强？有参加过抗战的老兵回忆，一次三个日本兵进一个村子搜东西，他们以为村子空了，没有战斗准备。有6个民兵还藏在村里，死死盯着日本人，直到两个日本兵出了村子，只剩下一个日本兵拉屎，乘着这个日本兵不防备，六个民兵就准备干掉他，可是当先冲上去的三个人根本压不住这个日本人。直到大家一起涌上去才干掉了他。
　　所以敢死队的自杀性冲锋，完全是一种无奈，在这个技术不如人、装配不如人、指挥不如人、甚至体力也不如人的时代，唯有勇气和尊严是最后的所有。
　　这些穿着草鞋，戴着破烂的军帽，一身军装七零八落，满是硝烟尘土和汗渍的中国军人，血红的眼睛里满是仇恨和疯狂，他们从硝烟中顺着山路一涌而下，中枪了，再爬起来，腿被打断了，就爬着向前，肠子挑出来了，就塞回去，继续前进。只要不死，唯有向前。
　　“轰。”冲在前面的几个中国军人一头撞进日军的人群中，没有丝毫犹豫，拉响了炸药包。
　　而董三等人，他们的刺刀技术比一般的士兵要高得多，在十多支驳壳枪的掩护下，疯狂的向日军最密集的地方猛冲。只要感觉自己受伤虚脱，立刻就抱住日军，拉响手榴弹。
　　孙一诚在冲锋之前，脱下草鞋，换上了那双他珍藏了一年多的千层底布鞋，这是他出川的时候，母亲亲手给他做的。
　　草鞋是中国军队的标配，国民政府没有那么多的钱给士兵们都换上布鞋，军鞋更不可能。孙一诚一直很小心的藏着这双布鞋，唯有在最隆重的日子，他才会穿上。今天，就是最隆重的日子。
　　可是他很倒霉，他手里的刺刀还没有挑到一个日本人，一发掷弹筒就在他的身前炸响开来，孙一诚感觉眼前一黑，眼睛上热乎乎湿漉漉的，他感觉不到痛，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用手一摸，才发现，眼球挂在了眼眶上。
　　“混蛋。”没有了眼睛，我怎么杀日本人。孙一诚疯狂的摸索着，拼命想看清什么，可是他已经看不见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
　　“背上我。”是那个湖南兵何定新的声音。
　　何定新的腿被炸断了，可是他有眼睛。
　　“冲啊。”有了眼睛的孙一诚和有了腿的何定新飞快的向前冲锋。穿着母亲的布鞋，孙一诚觉得自己从没有跑得如此快过，也从没有这样的舒适过。
　　“疯子。这是一群疯子。”日军指挥官拿着望远镜，他看着孙一诚背着何定新直接冲进山道边的一群日军里，两人一齐拉响了手榴弹。那个炸瞎了眼的士兵，眼球还挂在眼眶上，鲜血流满了双颊，可是他的嘴角，居然含着笑。
　　这是怎样的士兵啊。
　　日军指挥官的手在颤抖，不是武士道唯有日本才有么？不，这不是武士道，这是疯子，一群彻底发了狂的疯子。
　　“撤退。”
　　日军指挥官胆怯了，英勇的皇军不能和一群疯子以命换命，这样的战损比太不划算了。
　　日本人迅速撤退，枪支弹药散落一地，董三疯狂的大笑起来，日本人，他们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立刻命令剩下的兄弟们赶紧打扫战场，出击的一百多人，这时只剩下了四十多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人退了，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残阳缓缓沉落下去，消失在绵延的远山背后。半空里低垂的层云越发黑亮起来，与一片黑黛色的山峰交织在一起，慢慢拉开了黑夜的大幕。只有山背后落日的余晖依旧鲜红艳丽，如同燃烧的天火，奋力在黑暗的大手之中挣扎着，似乎想要烧尽这一片夜幕的黑色。
　　残阳的余晖之中，田里的水稻已经成熟了，金黄饱满的谷穗低垂。虽然正是双抢的时候，但很多地方稻子都只抢收了一小半，还有大片的稻田里空无一人。激烈的爆炸声和枪声响成一片，在稻田里不时炸响，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烧焦的人肉以及稻谷烤熟的香气。
　　“轰。”稻田外一座小山上落下一发掷弹筒，炸起一片尘土。
　　“该死的。”方晓大骂着，日本人的掷弹筒精准得厉害，来不及转移的一挺捷克机枪被炸成了零件，几个机枪组的士兵当场身亡。
　　“天快黑了，坚持最后半个小时。晚上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净空神色沉静的鼓励着士兵。
　　日本人也是轻装急进，没有大口径火炮，只有两门步兵炮。但掷弹筒非常多，日军的掷弹筒基本就相当于60毫米迫击炮，掷弹筒手训练有素，精准无比。方晓虽然也有不少缴获的掷弹筒，可惜国军的训练太差，打出3具也达不到日军一具的效果。而谢盛涛他们因为是突围，原有的重武器基本丢了一个干净，只有一门82毫米迫击炮。人员也不到日军的一半，要不是董三的一场突袭先吓住了日军，逼得日军不得不重新调整兵力，以原来那种毫无掩护的阵地，早就被攻破了。
　　“熬到天黑就是胜利。”临时搭建的指挥所里，方晓神色冷峻的关注着战场的形势，他已经开始抽调人员，组织夜袭的敢死队，如此被动的防守不是他的风格，必须将日本人的气焰一举打下去。
　　“我就怕后面鬼子还有增援，这里离九江太近了。”段玉堂神情阴郁。
　　“鬼子急于攻占南昌，打通南浔线，这里不是他们攻击的重点，不会使用太多的兵力。”谢盛涛却较为冷静。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通讯兵走了进来，在方晓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方晓顿时勃然大怒：“什么，阵地丢了，他妈的你告诉和尚，必须夺回阵地，不然我要他的脑袋。”他说完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谢盛涛忙拦住他。
　　“和尚那里打得很苦，现在阵地丢了，他那里很关键，绝对不能有失。我带一个排去增援一下。”方晓说。
　　“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啊，你是指挥官，指挥官就应该在指挥官的位子上。”谢盛涛说。
　　“不行，他那里太关键了，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天就要黑了，他那里的阵地要是丢了，我们这一下午的功夫都白费了。”方晓焦躁的说。
　　“我去吧。”段玉堂站起来说：“方连长，你放心，我一定把阵地夺回来。”
　　谢盛涛把方晓按在椅子上：“还是让玉堂去，怎么，你对他没信心？”
　　“好吧。”方晓只好坐了下来。
　　段玉堂火急火燎的带着人直奔前线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