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文雨

25、第 25 章

　　25.南京之夜

　　在快到南京的时候，方晓还是放了水野。现在追兵已经被甩在了后头，无须顾虑水野会泄漏什么了。
　　方晓把日记本放在水野怀里，给他留下一些钱，还有几个罐头，说：“自己保重吧，水野君。”
　　水野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他坐在江边的草地上，紧紧盯着方晓，一言不发。
　　方晓挥挥手：“走。”
　　炮艇轰鸣着，在江上急速掠过，激起一片水浪。
　　离南京越近，枪炮声就越发激烈。方晓一心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迅速西去。他在黄昏的时候召集大家，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是所有人不作停留，迅速通过江面；二是想归建的人员可以自行离开，在南京下船。
　　结果有一半人愿意留下，大多是在上海与方晓并肩血战的战友，例如老赵等人。还有一半却想回到部队，毕竟南京还在战斗。
　　但很快这个会议上的决定就成了一张废纸，因为南京失守了，中国军队正在大撤退。
　　汽艇轰鸣着，驶过长江，远处黑夜里的南京城实行了灯火管制，大街小巷没有一盏灯，漆黑一片，虽然天时还早，却几乎没有了人声，只偶尔有几声狗叫传来。
　　沿着南京城墙，东、西和南面却有无数的篝火在燃烧，这是日军的阵地，由于日军不擅长夜战，因此夜晚为防中国军队偷袭，总是习惯性的点起篝火。火光燃亮了整个天空，更显得包围中黑沉沉的南京城宛如鬼城一般。
　　南京城环城城墙不过30多公里，从城南到城北两个城门间距离最多也只有7——8公里。现在已经被20多万日军团团包围，此时撤退的中国军队唯有一条退路——向北。因为日军海军被阻挡在了乌龙山要塞。但阵地也是岌岌可危。
　　北面是长江。南京这一段长江江面宽广，水流湍急，必须有船只才能渡过。
　　看着江面上的混乱，方晓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放弃了那艘帆船，这时候，哪怕多一条渔船也是好的。
　　因为南京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唐生智在开战之初，为了表示自己与南京共存亡的决心，下达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决定，他将南京码头里运输量最大的两艘大轮船撤退到武汉去了。也没有准备足够的船只，结果日军攻破城门，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之后，上十万军民蜂拥到下关码头，却发现没有船。
　　而且唐生智也并没有与城共亡，这时他已经自己乘船逃走了。留下了一城上百万军民。如果那两艘轮船没有调走，每艘单次可以运输800人，45分钟来回一次，在日军飞机无法轰炸的夜晚14小时里，至少可以运输3万人以上。现在什么都晚了。
　　“我到挹江门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通过城门时，‘肩相摩，踵相接’都不足以形容，简直是前胸后背相互紧贴，挤得喘不出气。我脚底没有沾地，完全被架抬起来挤出去的。后来听说挹江门城门洞被踩死的就有三四层尸体。这就是指挥无能害死三军啊！
　　“到了下关，却灯火通明，这是电厂工人冒着生命危险，坚守工作岗位，继续为江边路灯输电。否则，不知道还要淹死多少人啊！
　　“我们由下关江边的几个码头走到三汊河，都没有找到总队的集合地点，方知上了当。其他部队也是如此。沿江岸拥挤着成千上万的战士，当发现江边没有船只时，望着灰蒙蒙的长江天堑，不见对岸，一时惊恐万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东跑西蹿。这些战士中北方人较多，大都不识水性，怨骂之声不绝于耳。”有中国军队的将士事后回忆说。
　　最后大家不得不开始积极自救。很多士兵找寻木板，捆扎木筏；一部分人利用电线杆，门板，房屋的横梁，甚至是棺材，木盆，粪桶，还有人骑着水牛的，拼死渡江。
　　整个江面翻翻滚滚，千奇百怪的泅渡工具载沉载浮，哭喊声、咒骂声、枪声和撕打声响成一片。但江水太急，不断有人被江水冲走，尸体随波逐流，尤其是到了江心，很多人根本无法控制简陋的工具，眨眼就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怎么办？”老赵问道。
　　“靠上去，能救一个是一个。”方晓说。
　　“不能靠上去啊。”吴小东大叫起来，“那些家伙，抢了船怎么办？”
　　就在不久前，他们看到，本来就很少的船只根本不敢靠岸，一旦靠岸，立刻就有无数人蜂拥而来，结果把船挤沉了。更令人无语的是，据说前面不远，74军特地留下一艘船去接受了重伤的邱维达团长。但船刚开到离岸三十米的地方，周边的国军士兵一起跳入水中游了过去，瞬间就把这艘可以容纳300人的轮船挤满，船差点翻了。负责这艘船的74军一个副官没有没办法，只好用一根绳子拴在邱维达的腰部，将他在水里拖着走了一段，才将他拉上船。
　　方晓看着码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命令，一、向岸上喊话，我们汽油不多了，让他们去找汽油，有汽油的优先登船；二、妇孺优先，让他们排队，不许乱；三、命令机枪手准备，敢抢船的家伙全数击毙。”
　　从江阴到南京，方晓他们的炮艇耗去了大半汽油，本来想在南京补充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是根本没指望了。而且现在还要救人，汽油就更不足了。大家当即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南京城里还有不少来不及转移的物资，汽油不少，方晓他们一喊话，顿时就有不少人往城里跑，有抬着汽油桶的，有开着卡车装运油桶的。为了逃命，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
　　方晓他们四艘炮艇一夜之间来往江北江南运了七八趟，每船大概能装上近百人，而日军就近在咫尺，不断向挹江门附近发射炮火，大家冒着火炮，尽可能装下更多的人，奋勇前进。
　　但天色渐渐亮了，而日本海军也已经突破乌龙山要塞的阻挡，这个时候，不能再停留了。
　　“撤退吧。”看着江岸无数依旧站在那里翘首以盼的人群，方晓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再跑一趟吧，方连长，我求你了。”有几个士兵哀求着，一阵冷风吹过，传来对面无数的哭喊、哀叹、怨恨和绝望，混合着江水的呜咽，那一双双无助而宛如死灰的眼不停在方晓眼前闪动着。
　　“轰”的一声，忽然一发炮弹飞来，方晓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一艘日军驱逐舰驶过江面，肆无忌惮的炮击，并用机枪扫射水面的中国军队士兵。
　　江上浮满了小船和漂浮的国军官兵，在强大的军舰面前，根本无力抵抗，到处是呼救声、惨叫声，尸体翻翻滚滚，整个江水都染红了。但军舰上的日军一面扫射一面大笑。
　　“走。”既然出现了驱逐舰，日军海军肯定已经通过了乌龙山要塞，其他军舰估计很快就会赶到。方晓当机立断，命令炮舰，立刻撤退。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迅速远去的南京城，将面临一场更为残酷和惨烈的血腥屠城。在血与火之中，这个民族被迫发出了最后的怒吼，痛彻骨髓的杀戮和屈辱觉醒了沉睡百年之久的民族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