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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猫的报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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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国地处富庶肥沃的平原之上,可这乱世乱象之中,境内却并算不上太平,民风更是出了名的彪悍凶蛮。
若说雍国之外的小国里时不时会出那么几个钟灵毓秀的栋梁之才,能勉强维持住故国在乱世之中的社稷。那么雍国这么大的皇城之内,这遍地的怪胎恶胎缠斗在一起,仿佛扭成了一股带刺的毒藤。
这股毒藤往外膨胀扩张之时,带来无数死伤,丝毫不带怜悯人的慈悲之心。
朝廷选拔的制度混乱而有序,官员死了一批换一批新的。
毕竟是“人杰地灵”的称霸一方的强大国都,甚至不用吝惜人才。
选出一群有着怪癖和怪才的怪人,就如同乞丐身上抓虱子似的简单。
出征打仗死在沙场上的,贪污受贿被暴起民众刺死的,官场倾轧中不敌对手而死的....能活过两三年的已经不会再死了,都成了不得的“官”了。
就是这样养蛊一般残酷的竞争,让雍国食俸禄的带着乌纱帽的都十分小心,不敢在自己职位上出差错,各自都抱着自己的脑袋过着还算舒心的日子。
雍王说杀就是杀,造反还有个杀坯似的皇子横在上头。
要是恪尽职守,做好自己本分之内的事还好。若是不安分,雍王纵使不知道知道亦或是懒得知道底下的人在搞什么名堂,却有股敏锐而暴戾的嗅觉。
只要察觉谁不对劲,直接召进宫赏一顿鞭子火刑架,从不给人狡辩的机会。
今年又开办了几次科举,选上了几个状元,之后死的死,跑的跑。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手脚不干净,又没有本事了。
唯一值得多看几眼的就是春夏时选上的一个寒门探花。
这探花殿试时就十分张狂,敢触碰雍王的老虎须,呈上纸卷时,当场改了自己的名字,说什么一进皇宫他就醉陶陶的,不知今夕何夕了,将姓名改为了“林酩”。
说话间笑嘻嘻的,不见半点庄重谨慎的样子,脸上还有三道不美观的疤。
有些暗地里存着二心,和有心造反的王侯联系的五品官,知道探花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的,是只“不死猫”。
雍王始终没有杀他,纵使有时不高兴了随手折腾去探花半条命。探花总是吊着一口气,又从鬼门关蹦回来了。
可这次....
探花莫不是被折磨疯了?才自寻死路说出这些荒谬的疯话来?!被林酩吐出的一口带着内脏残碎的瘀血溅了一脸,雍州太守拿着玉板的手抖了抖。他埋头不语没有做出上前为林酩求情的蠢事。
纵使他底下几千商铺的账本、进出的条目都在林酩手上,他也不敢为这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的家伙求情。
雍王要杀他不是一次两次了。
探花自己能活下来。若是活不下来...也好....他手上的把柄就不做数了...
可林酩那救了他好几命的嘴,不知又对雍王说了什么,太守在底下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公主笑的好开心...明明只是宠物嘛....听说最近那宠物又在乞求公主的宠爱了,陛下不杀他却杀我....臣太可怜了呜....公主的鞋尖都没碰到就要去死....”
“....臣不服...”
“...公主对陛下那么笑过吗....陛下知道公主在想什么吗....”
那几句话后雍王的神色立刻变了,变得更为暴虐,看向林酩时,林酩还在鸦雀无声只顾着埋头的众臣面前顾影自怜。
他又感叹起自己那一段早被他宣扬地人尽皆知的“可怜”身世来了.....
他又说起了...兔子的种种不好...?
这痴傻又精明的疯子在想什么,怎么又说起什么养兔子,装乖的兔子反咬主人的事....雍州太守余光中看着雍王脸色冷下来。雍王转身拔剑,挑断了林酩的四处的手筋脚筋,将刀锋往这疯子探花的肚子上戳了几个洞,方才摔碎了剑离开大殿。
“欸,好痛,呜,”林酩躺在血泊之中,“幸好脸没有被划烂哈哈哈....”
“大家不用担心啦,我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太好了,陛下刚才没杀我,是答应我娶公主啦!”雍州太守什么也没说,摸了摸胡子,摸到自己手心一片冷腻的汗。
这明明是要你失血而死吧.....倒真是看不出陛下手下留情的意思。
“太守,知府,把我抬回府养伤啦!你们的账本,还有....”几个扯着官服衣袖刚要离开的立刻止住脚步。
还没等到这几个有些权势、又有不得已的把柄在探花手上的官员走回去,林酩就忽然听见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那道声音直接打发走了他手下几只能用的猴子,欸?谁呀,他不会真的死在这儿吧?
林酩鼓起脸,心里嘀咕道。他的眼睛睫毛都被血给糊住了,看不清来的是谁,只听见靴子一步步走过来的沉稳声音。
“你真的认识阿和?”那声音辨不出喜怒,在他头顶如此问道。
身上哪里都疼,林酩身上几个洞还在流血,他可不想横尸在大殿上。
这些受到的疼该流的眼泪他可都留着只给公主看的,呜,不给别人看,公主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公主是叫阿和吗?站在他面前的,是公主那个又凶又黏人的皇兄吧。啊,知道公主的名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林酩迫不及待地炫耀道,“当然了!公主对我呀,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忽然想起什么,林酩皱起一张猫似的脸。他不甘寂寞地嚷嚷道,“我也要公主的宠爱!兔子算什么嘛,猫才是最可爱的!”
只会吃草,什么也给不了公主的兔子才不是合格的宠物呢!而且那还不是一只真正的兔子,明明就是只四不像,人也不像,鬼也不像,神也不像,兽也不像。但这只兔子还有一张无辜的嘴,还会偷亲公主!可恶!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林酩自然地想,他早就打定主意,一见到公主,他就把能给的都给公主。
他给公主项圈。
他给公主铭牌。
他给公主一段白皙而干净的脖颈。咬下去,公主,红的最好滴出血来的印子。向所有人宣告我就是你的小宠。
随便什么都好。
不做猫也可以。
公主殿里的花草,窝边的小狗小猫,反正只要是公主的就行了。就算有天被抛弃掉,那也是“被公主抛弃”的猫猫!一定比满口利牙的真傻兔子强多了!
“你真能讨阿和开心?”
闻潮身上还带着演练场的血腥气,看着脚下这个听说和皇妹是旧相识,在殿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惹地雍王大怒一场的新科探花。他低头草草扫了几眼,这人手筋脚筋已经全然断裂,身上要害处被折磨地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可以看见森冷骨架的白光。确实长的一副轻浮的猫相。
他沉吟片刻,“你还能活下来吗?能活的话,几日后进宫来....”
林酩猛地睁大眼睛,脱臼的手臂边淌着血边抽搐了几下,“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怎么可能活不下来呢?”
“您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悲惨的身世吗?唉呀,说起来这可真是一段趣事!我从小被丢弃在野猫堆里差点被猫吃了,现在脸上还有猫爪抓烂的三道痕呢,留下来当然是因为想着公主也许会喜欢这三道像猫胡子的伤痕呢?哦哦,我就是那样跟公主两情相悦的!”闻潮眉心泛起淡淡的波纹,看着这个身上渐渐止住血,越说话越七颠八倒的,仿佛沉醉在自己幻想的家伙。
“你的过去如何我不感兴趣,我只问你,你能用一切手段去讨好公主...”
“真能讨好我的阿和,把那只猎场里的动物赶出去么?”闻潮冷冷地、执拗地问。
林酩身上的伤好的出奇地快。他躺在地上,忽然握了握拳头,猛地一发力将自己全身撑起来。他站的有些歪歪扭扭的不稳,双手又被挑断了筋脉,软绵绵地垂在两侧,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不行,不行.....”
“啊,好难看啊....这副样子,还不行,一点都不可爱,公主怎么会喜欢我呢....”
“话说公主会不会记得我呢,会不会记得我摔在她轿子前面,又脏、又凶、又饿的我和另一只抢食的野猫摔到她面前,都怪我那时候瘸了一条腿呜呜.....明明公主看我和野猫都很惊喜的样子,摸了摸野猫,也摸了摸我的头发,可是公主最后只带走了那只猫,啊....都怪我瘸了一条腿,到底是被狗咬伤的还是摔断的不记得了.....”
“是被公主的马踢伤的吗.....”
“我没有猫可爱,所以公主不要我,呜,抢我吃食的猫哪里可爱了.....”
林酩拖着血淋淋的躯体,等右手能动后爬出大殿。他陷入了委屈。
被遗忘在大殿中的闻潮虽然对旁人从不在意,此时也觉得有些反胃,甚至有些犹豫,那只奇怪的猎场动物虽然有些过于亲近阿和,但好歹是皇宫中畜养的,这个新科探花一副脏兮兮、病歪歪的样子。
把他带到阿和身边转移注意力,真的好吗?这家伙,看起来真脏。
刚才这个叫林酩的人嘴里嘟嘟囔囔了半天,闻潮也听到了大半。他没再看林酩一个人拖着血痕走出宫门的背影,转身朝大殿之中走去,心里想着刚才听到的话。
“是个小乞丐,和野猫一并摔在阿和的轿子前,被阿和的汗血宝马踢断了肋骨,差点一命呜呼,又被...揉了揉头发。”
至于探花林酩那广为人知的“悲惨身世”,还和江湖游侠有些渊源。就算闻潮不感兴趣,也免不了和兵部来往,不经意间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大抵是小乞丐被一个面上风光霁月的大侠捡去,说是根骨奇佳,要收做弟子实则不过是用林酩的好根骨试药炼药,折磨的人半死不活,侥幸活下来的林酩逢人便哭诉这段经历,说那大侠如何人面兽心,自己今日住毒蛇窟,明日沐鬼蝎海,如今炼成了一具活死人似的身体。
侥幸的是,他容貌在炼药中越发俊美,按他心意越发像猫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猫瞳,一张有些翘的猫嘴。
唯独脸上三道猫爪的伤痕在炼药中没有痊愈,反倒像是猫胡子似的。
之后林酩便逢人说完这段经历,半个眼泪也不流,反而满含期待地问:“我长的又可爱又像猫又讨人喜欢,对不对?”
皇妹出宫没有几次,碰见这探花应该是前几年移去雍州避暑山庄的事了。
阿和几年前确实曾经带回来一只野猫,贯会撒泼爱娇。
闻潮下意识生出些不悦,阿和又乱碰东西了,那么脏的野东西.....就像那只认不清自己身份的爱黏人的兔子一样。他又想起那只曾被妹妹带回来的野猫,总是睡在阿和脚上,埋在阿和的颈边。
之后那只野猫不见了.....阿和也没有哭,找了两天就抛之脑后了。
没有了猫后,阿和又爱抱着他睡了。闻潮忽然有些头疼起来,他越往巢和宫殿那边的回廊走过去,就越有些头疼,仿佛听见野猫凄厉的叫声,眼前的华美长廊也在充血的眼中沾上点点血痕。
.......
“皇兄,怎么站在殿前不进来呀?”眼前是来迎接自己进去用膳的阿和,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眼眶边沾了点点水痕,有些疑惑地问他道。
闻潮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似的。但他还是笑了。他走上前拦住妹妹的肩,两人一起进去用膳。
“..阿和..等很久了吗?”
那只野猫,最后到哪儿去了?
闻潮最后这一点无心探究的想法,在凝视着巢和困倦的侧脸时,很快如冷灰被风吹散。他任阿和吃了几口,便赖进他怀里脸蛋贴着暖和的胸腹睡着。
闻潮抱住他的妹妹,喉咙里发出一声温柔的喟叹。那只野猫。去哪儿都没有关系。他想。只要别再出现了。别再出现在阿和的膝上,阿和的脚边。
只要不再出现。不再蛮横地夺走阿和的目光...那就....
任它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