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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留牌 ...

  •   乔婳的话轻悠悠的,像是一道冷风,听得侍女心生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自家小姐,对方面上正保持着温和的笑,眉眼弯弯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飞雪与三宝。

      自家小姐素日里同林小姐走得近,她平时也与三宝走得近。论她再怎么不谙世事,也懂得玷污秀女的罪名。

      小侍女只能在心底里祈祷三宝好运。

      --

      水池边。

      萧妧半褪衣衫,用足尖拭了拭身前的池面儿。池水温温热热的,甚至还向上冒着淡淡的雾气。

      水面上落着色泽鲜艳的花瓣。

      她有些讶异,陈国秀女馆的条件都这般好了吗?不过转念一想,这里住着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日后陈王身边的女人,侍人们要也自然不敢怠慢她们。

      足尖点了池底,萧妧放心地将身子沉下去。她虽然自幼颠簸流离,可每一个男子都对她极好,也将她养得娇娇嫩嫩的,像是一朵能掐出水来的花。

      水汽缓缓上升,袭于面上,将她的一双眸拂动得雾气沉沉。此番从卞国到陈国,历经许多颠簸,特别是她还在雨中跪了许久——萧妧用温水拍打着肌肤,忽然间膝上一痛。

      少女蹙起秀眉。

      原是莹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青紫色的淤痕。

      那日跪了许久。

      萧妧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擦拭干净身子后,伸手去捞衣裳,刚将里衣穿起,窗前陡然闪过一抹黑影。

      她心头一紧,用衣裳将身子护住,“谁?”

      周遭寂静无声。

      就当她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疾呼: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你们大胆——”

      闻之,萧妧右眼皮猛地一跳,方欲从水池里起身,原本紧阖着的窗门“砰”地一下子被人撞开。她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惊呼,那道黑影一下子蹿到她身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萧妧还未看清对方面容,就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身子直接跌进了水池子里。

      “莫出声!”

      那人靠在她的耳边,“大王要救你,想要活命,就别发出任何声音!”

      陈王?

      “哐”地一下,院外似乎有什么被砸碎开,萧妧疑惑抬头,脑袋却被对方死死摁住。

      “不要出去。”

      那人扑进水池,激打出的水花沾在萧妧的发尾上,少女抬眸,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

      他极为年轻,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眉眼都未长开,依稀能看出几分清俊的底子。头发只用一根红发带随意地束着,高高地扎起来。

      青涩,稚嫩,却又英气逼人。

      她记得,他叫朝羡,是陈王身侧的侍卫。

      “你跟踪我?”

      萧妧双手紧紧护着胸前,她虽然穿了衣裳,可全都被池水打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露出女子一节光滑的玉肩。

      朝羡一怔,连忙将头偏至一侧。

      “王上让你跟踪我?”

      萧妧不满,扬了扬声,道。

      少年红着脸纠正:“王上派卑职来保护姑娘。”

      “保护?”她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胸膛,“这就是朝羡大人的保护?”

      她的手上沾了些水渍,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印痕。

      朝羡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抱、抱歉,唐突了姑娘。”

      萧妧靠着墙壁站稳了身,一双眼细细地打量着他。对方面上一片绯色,耳垂更是红得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触上少女的目光,少年的一颗心“咯噔”一跳,他有些局促不安,“萧、萧姑娘,大王他......”

      “救命啊!!杀人啦——”

      又是之前的声音,萧妧吓了一吓,方伸出的手立马被对方抓住。朝羡压低了声音,面上一片烫红:“不要出去。”

      见她面上疑色,少年着急地跺了跺脚,“你若出去就会死的!”

      “死?你不是正好想让我死吗?”

      “我......”

      少年一时无言。

      确实,在卞宫宫门前,他是希望萧姬死掉的。她是个祸水,祸乱了昭、齐、卞三国,他生怕王上把她招进了宫中,重蹈前三者之覆辙。

      可如今,他为什么却又想保护她,想让她活下来呢?

      少年死死抓着萧妧的手,出神了片刻,直到院中的声音一点点消却,才猛地回过神。

      忙不迭地甩开她的手。

      他十分羞愧,对方却不以为意,一双眼落落大方地瞧着她,美艳的眸底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几缕青丝落下,沾着些池水,黏在她的脸颊一侧。萧妧静静地瞧着他,看着少年的脸一寸寸变得通红,喉结也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

      “噗嗤。”她一手掩唇,轻笑了一声。

      于水中站稳了脚,铺满花瓣的水面上冒出少女细长的颈。像是空山雨后冒出绿芽最上端的一点,鲜活、娇嫩,让人忍不住采撷。

      朝羡攥紧手中剑柄,双目垂下,不敢僭越半步。

      她的颈上沾了一片花瓣,又飘飘然落在她的锁骨上,萧妧歪了歪脑袋,“是谁要杀我呀。”

      他如着了魔一般,竟不加掩饰地答:“是赵夫人,还有太后娘娘。”

      “赵夫人呀,”萧妧心下了然,又追问道,“陈宫里一共有几位夫人,你们大王与哪位夫人感情最好?”

      前一个问题他答得十分痛快:“除了赵夫人,宫内还有尹夫人与唐夫人。”

      至于大王与哪位夫人感情最好嘛......

      朝羡摇了摇头,“王上日理万机,忙于政务,如今又是刚登基,事情更加繁杂,暂时还顾不上后宫里的各位夫人。”

      据他素日所见,王上留宿在夫人宫内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就连王后娘娘的存芳宫也是鲜少踏足。

      一个念头闪过,她又问:“子嗣呢?你们大王也没有子嗣吗?”

      诚然,朝羡摇了摇头。

      萧妧吃了一惊。

      朝羡道:“我们王上是吃苦吃惯了的,自幼便为质子入昭国,在昭国冷宫中蛰伏多年,后来齐国灭了昭,大王才终于回来的。”

      齐国灭昭,这个她最熟悉不过。

      她不禁打趣道:“都是这般反复颠簸、流落于异国他乡,如此说来,我与你们大王还是同道中人哩!说不准我在昭宫时还与他见过呢。”

      她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的,可那“流落于异国他乡”这几个字却让少年的胸口钝痛了一下,他的手从剑柄上挪开,低低地“嗯”了一声:“兴许您与大王先前是见过的。”

      只不过是她完全都不记得他了而已。

      萧妧回想了一番,仍是找不到记忆中一星半点有关陈王的影子。她是记得那时陈国有皇子为质入昭,至于那皇子的脸,她是完完全全都记不起来了。

      无所谓,她见过的男子多得是。

      见她还藏在水底,朝羡红着脸咳嗽了一声,后退几步,直到脚后跟抵到另外一堵墙边后,又快速转过身去。

      不用对方说,萧妧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上这身衣裳已经完全被水溽湿,她将目光落在了之前带来的那套衣服上面。

      朝羡背对着她,听着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少年的心莫名跳动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换好了衣裳,起身走到少年身前。

      对方垂眼,似乎不敢看向她。

      屋外的动静已经歇下,屋内更是一片尴尬的静谧。无声对峙中,似乎有人推了推门。

      朝羡一提剑柄:“何人?!”

      那道黑影飞快窜走。

      他心下一紧,欲追去,突然听到一声:

      “王上驾到——”

      --

      听见传报声,秀女馆左右秀女、侍从皆是一骇。

      大王怎么在这时来了!

      傅青颐走进秀女馆时,院中一片狼藉,鲜红的血蜿蜒至他脚边,让他一眼便看见了地上躺着的女人。

      腥臭味儿扑面而来,让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色也瞬间阴沉下去。

      看得人后背发凉。

      陈王身后随从厉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上,刚刚宫里头来人,说是要杀萧女,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可他们杀的明明是飞雪妹妹!”

      循声望去,开口的正是那位乔家小姐。

      乔婳以袖掩面,泣涕连连:

      “王上,方才臣女在屋里头好好的,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堆人,说是从宫里头来的,要搜查。我们都是群弱女子,哪敢拦着,只得规规矩矩地任他们查。可不知怎的,他们突然就要把飞雪妹妹押走,说是太后娘娘要捉人。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是飞雪哪里做得不妥当了。飞雪也傻了,愣了一会儿就开始反抗,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捉她。

      “他们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飞雪她性子烈,当即咬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对方竟拔起刀子,竟......”

      陈王垂目,扫了地上尸.体一眼,刀口正在颈间。

      明显是太后不让留活口。

      男子紧抿唇线,身后侍从立马会意,上前厉声问道:“地上躺着的到底是何人?是萧女,还是林女?!”

      有人分辨道:“回王上,确实是林女......”

      所有宫人皆一提气。

      为首的那位带刀宫人早已瑟缩不堪,见傅青颐目光转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上、王上!太后娘娘叫卑职带人杀了萧女,可卑职从未见过萧女啊!娘娘只说她有一块玉佩,其上有个‘萧’字,卑职搜了一圈儿,只在林女身上发现此物......卑职该死!卑职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便闻“砰砰砰”三声闷撞,那人竟将头顶磕破!

      鲜血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流淌,看得人万分惊悚。陈王身侧的淮从有些不忍,抬起一双眼望向那一袭玄青软袍之人。

      月色昏黑,落入傅青颐双眸之间,将他的目色映照得愈发孤寒。

      他垂首,睨向地上瑟瑟发抖之人,“不错,确实该死。”

      此言一出,整个秀女馆的人都吓得跪了下来。

      只听他道:“寡人不管你们奉了谁的旨意,无论是李丞、王后,或是太后,要是胆敢碰一下寡人的人——”

      他一顿,夜风潮生,激起了众人眼中明烈的颤意。

      他站在急匆匆的夜风之中,缓缓吐出三个字:

      “就得死。”

      ......

      寒风鼓动他玄青色的袍,月光落在他的睫上,陈王眸底一片漆黑。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惊呼:“王上!找到萧女了!”

      月色尽头转过一抹素白的衣影,少女踩着一地细碎的月辉,朝众人走来。

      她越过跪倒了一排的秀女,兀自走到傅青颐面前,细腰如柳,袅袅一福。

      “王上。”

      这一声,如有春水拂动,让皑皑白雪为之消融。

      陈王瞧着她,看她秀发只用一根钗盘起,发尾湿答答的,甚至还往下滴着水珠。

      水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滑过她雪白的颈,滴在那一处瘦削精致的锁骨上。

      晶莹剔透地,放大了她颈下一寸,那一颗鲜艳的红痣。

      心头的烦躁莫名消殆,陈王声音微哑,问她:“去哪里了?”

      女子低垂着一双眉眼,答得恭敬:“回王上,小女方才在沐浴,沐浴完后,才知晓王上来了秀女馆。迎驾稍迟,还望王上责罚。”

      言罢,她又欠身一福,如一朵羞赧的花沉入水面,让男子的眸光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淡淡的馨香从她的颈间传来。

      那种轻飘飘的,但又甜丝丝的香气,顺着燥热的晚风飘到他的鼻息之间。傅青颐仔细瞧着她玉颈上那一滴水珠,直到它终于跌落,晕染在少女素色的衣上。

      他才恍然回过神。

      微风掀翻了男子眼中的墨色,他缓缓上前去,心思忽然一动,竟鬼使神差地牵住了萧女的手。

      她的声音似是有些惶恐;“王上。”

      不容她躲避,傅青颐将她的袖口轻轻掀开,露出一节雪白的小臂,和小臂之上那一颗朱红色的守宫砂。

      宛若她颈下痣。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萧妧的心猛地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对方忽然伸出两指,轻轻按住了那颗守宫砂。

      食指微颤,手上力道缓缓加重。

      加重......

      如虔诚的信徒,他挪开双指,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傅青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一抹朱色的消淡。

      他眼中忽有痛楚,转瞬又被风声遮掩。

      萧妧抬眸,恰见陈王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顷即他便撒了手,转身、拂袖。

      “明日的选秀宴取消。”

      所有人大惊失色。

      “王上?”

      淮从更是不明所以,起身去追他。

      却见陈王只走到秀女馆门口,步子突然一顿。

      “萧女,”

      萧妧瞧向那人。

      他似乎在抑制着什么情绪,过了许久,终于吩咐出声:

      “留牌。”

      留牌,即妃位上留名。
      她今夜便要入宫,去服侍眼前这位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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