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辽纪事》汉华

17、第十七章

　　中秋过了没多久，燕辽两府又要准备上京参加武赏和国教典了。照例，燕王府由朱顺立带领，辽王府由赵瑞带领。
　　十月初一，武赏正式公布了结果。这又是一个让两府子弟震惊的结果——王昰获得魁首，林兴华获得了榜眼。
　　这样一来，王昰已经在大陈三大典中已经拿到两典的魁首，也可谓是辽王府多年上京的一个奇迹了。
　　常常自嘲在燕王府查无此人的林兴华终于在三大典上有了姓名，但是在武赏结束后他还是懒洋洋的说：“有用吗？武赏是三大赏中最没用的一个了吧？梅花榜和国教典对升迁的左右能力太大了，武赏简直就是摆设用的。我敢说，这个武赏对我以后的升迁一点用的没有，你说是不是啊，直夏？”
　　王昰接到：“是啊，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呢。我这魁首啊，当了跟每当差不多，就是听上去好听了一点罢了。”
　　正当众人对武赏议论纷纷的时候，朱顺立却向众人宣布他将即刻回北平，不再参加接下来的国教典。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但几乎都明白他为何不再参加国教典。连续两年梅花榜排名如同断崖式下跌每一次都在消磨他的天分和热情，而不论是去年梅花榜朱顺端的一甲第十三名还是今年王宣的四甲第五十三名，都对他有着深深的刺激。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伤仲永，从绍治五年到如今短短几年功夫已经泯然众人矣。这种想法常常刺激着他，让他对于梅花榜以外的两典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这次的武赏和国教典，朱顺立想着，终归自己还是燕王府的郡王，自然要做到表率作用带领众子弟上京，但参加完武赏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再带领燕王府众子弟在京师里继续参加国教典了，于是他决定及时止损，回北平修养一阵，不再参加今年的国教典了。
　　但是朱顺立刚刚将他即将回北平的书信托人带出，辽王府就出事了。
　　这次的事情还不是小事，是关于北虏。朱顺立将信寄出的那天，正是乐恭越的军情文书用急脚递传到御前的一天。
　　乐恭越在文书中说，北虏来势汹汹出其不意进行突袭，边境地区无防备仓促抵御，结果北虏一路势如破竹，直奔沈州而来。他在文书恳请今上恩准让在京参加国教典的辽王府子弟通过驿道速回沈州抗敌。
　　今上看到文书，明白这次军情紧急，北虏是有备而来，于是迅速命令辽王府人员通过驿道加急回沈州，即刻出发，并且马上给乐恭越发加急军令，命他除了辽王府亲兵之外，辽东都指挥使司的其他各卫卫士均可节制，命令他和其他各卫都指挥使务必要密切配合，在国教典结束当日必须将北虏赶出大陈疆域。
　　同时今上发了另外一道加急军令，命朱顺端带领燕王府亲兵和周边卫所卫士，务必守护好山海关，同时在必要时刻可为辽王府提供军事和粮饷上的援助。
　　这个消息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参加国教典的世家子弟耳中，一时间群情激奋，不论是京师子弟或是其他地方上京的子弟，都纷纷表示要去沈州支持辽王府。
　　因着燕辽两府在地理位置上的特殊关系，又因着燕王府扼守着山海关。北虏此次气势汹汹，以入关为最终目标，因此燕王府这道屏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因此今上特令燕王府上京人员可自愿回去一部分，但不可都回去，必须有人要留下来参加国教典。
　　朱顺立带领召集燕王府人员进行集议，最后决定燕王党和高阳王党速跟着他回北平，准备跟随朱顺端守护山海关和支援辽王府战事，中立党留在京师参加国教典。
　　将此决定禀明今上并取得批准后，燕王府一行马上也通过驿道加急回北平。
　　辽王府亲兵才一万二，加上各卫卫士兵力共大约十五万兵力。而北虏兵力六万，但人人皆兵。他们平日里游牧，战时就成为战士，这种特殊的军事制度使他们战斗力极高。辽东都指挥使司的情况极像绍治五年倭寇入侵苏州时的情景，同样都是强悍的敌人、做主力的王府亲兵和战斗力较王府亲兵低的卫所卫士。
　　待到上京的辽王府子弟回到沈州，北虏已经兵临沈州城下。
　　辽王府子弟顾不上休息，立刻就进入了高度紧张的战斗状态。乐恭越看着他们略带疲惫的脸，心中不忍心但还是与他们进行了一个短暂的集议，在集议上乐恭越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朝廷用到我们的时刻了。朝廷命令我们必须在国教典结束当日将北虏赶出国境，现在只剩二十余天。我们的时间紧任务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圣上的嘱托”，乐恭越环视一周，接着说：“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保卫辽土，那么我们便要做好准备可能会有牺牲。身为战士，最忌在战场上贪生怕死，我希望我们辽王府的战士，哪怕牺牲，哪怕流血都不要往后退一步，直到将北虏赶出我们的地盘。”
　　虽然乐恭越说的振奋人心，但实际上的军情并不如此。北虏在大规模进攻之前早已制定好完备的战略战术，而仓促应战的大陈军则有些手忙脚乱职权不清，因此北虏一开始采取快攻战略迅速击败沈州以北的诸卫，打了诸卫个措手不及。趁着沈州南东西三个方向诸卫紧急调兵的时间差，六万兵力将沈州城四面都围了起来。
　　本来乐恭越也不必那么担心的，因为虽然沈州被围，但周围各卫的援军不出几日便到，到时候自然便可解围。但北虏似乎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战略，于是他们围住沈州城，但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将城外的农家先劫掠一空，然后开始在城外安营扎寨，丝毫不着急攻城。
　　其实北虏这样的策略也很冒险，毕竟卫所卫士的兵力几乎是他们的两倍，用人海战术也可致他们以重大伤亡。于是他们的策略师并不攻城，而是在利用沈州城城外的物资，养足精神，来面对周围卫所的援军。
　　北虏的这招果然奏效。毕竟周围卫所的卫士赶到沈州城已经疲惫不堪，面对着已经养足精锐的北虏，自然是占下风居多。北虏这招以逸待劳，取得了重要的效果，周围卫所卫士强攻不下，吃了几个败仗，士气逐渐消沉。
　　本来周围卫所的都指挥使都是由乐恭越节制的，但是此时因为沈州城被围，消息已经很难传出。沈州城中放出的信鸽，大部分被北虏击落，大陈军士在这一刻相当于群龙无首。鉴于这种情况，周围卫所的都指挥使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采取与北虏同样的政策。他们同样将北虏围了起来。也就是说，一个沈州城，周围围着两圈人马，全部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政策。
　　但是他们似乎忘了现在的沈州城是个孤城。城内不仅有一万二的辽王府亲兵，更有四万的普通民户，这五万多人的吃喝用度是巨大的问题。因为北虏的围城，朝廷拨下的粮饷根本送不进城，五万军民只能坐吃山空。
　　这时已经过去了五天，眼看如果再不行动就坐吃山空了，于是乐恭越在和宋将军等高级将领商量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连夜出城，攻破北虏的封锁线。
　　其实这个决定不是在军中没有受到反对，有些高级将领直言本来就与周围卫所消息不通，贸然出动虽能攻敌人于不测，但不明真相的周围卫所会受惊，到时候恐怕陷入一场混乱，黑夜中视线不清，恐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
　　这个问题乐恭越和宋将军不是没考虑过，但是如果不到穷途末路，谁也不会想出这样可能会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办法，这实在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决定。
　　是夜，辽王府亲兵开始强攻北虏封锁线，但是他们最担心的场景没有发生，卫所卫士好像已经知道辽王府亲兵会夜攻一般，马上就进入了战斗状态。于是一整夜沈州城外陷入了混战，黑夜中分不清谁是敌是友，只能听见冲杀的声音、佛朗机炮的声音和火铳的声音，只是互相杀的眼红。
　　待到天蒙蒙亮，三方人马纷纷逐渐停战。这个时候一部分北虏已经趁乱进了沈州城，并且对平民进行了残酷的杀戮。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既定战术之一。
　　原来，北虏早就料到如果包围沈州城，沈州城周边各卫必定前来驰援，但被包围的沈州城消息无法传递，外面的卫所将领们不知道城内的基本情况，而城内这么多军民这么多天肯定因为无粮而寻求突围，而一般突围都选择夜袭，因此北虏早就做好了夜袭的准备。
　　而驻扎在北虏外围的卫所也考虑到了这点，因此夜晚也保持高度警惕，准备在辽王府亲兵夜袭的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将北虏一网打尽。
　　只是双方还是有些低估了北虏的战斗力。连之前和北虏作战过的宋将军也觉出此次北虏带着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气来进行此次战争，大有把身家性命都搭上的感觉。在辽王府亲兵突袭的时候，一部分北虏就进入了沈州城内开始了屠杀，后来据幸存下来的平民描述，北虏已经杀红了眼，已经不是人而是魔鬼了，看见一个汉人就杀一个。
　　辽王府亲兵已经是大陈军事系统中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之一了，待天亮盘点士兵人数时，已然少了二分之一。听到此消息的乐恭越几乎是靠赵瑞扶着，才能站得住。而卫所那边则更惨，包围圈共九万人，一夜混战后，只剩下六万。至于北虏那边，有一定伤亡，但远没有大陈这边伤亡大。
　　乐恭越带领剩下的亲兵和辽王府的官员极其家属全部都撤出了沈州城，相当于将整个沈州城让给了北虏。撤出的时候乐恭越几乎想以死谢罪，毕竟大陈立国二百六十多年，还没有一个异姓藩王像他一样如此狼狈将自己的祖宗之地主动让给敌人，因为之前北虏南侵辽东都指挥使司从未打到沈州城过，而北虏时不时南侵大陈已经有着近三十年。
　　赵瑞和王昰在乐恭越身边用尽了各种方法才让他勉强打起精神来参加集议。在集议时，辽王府和卫所达成了共识。因为辽王府只剩了大约六千亲兵，因此建议乐恭越带领辽王府亲兵退到山海关一带，寻求燕王府的帮助；而卫所则在沈州城外建造堡垒，防止北虏继续南下。
　　辽王府一行人一路奔袭往山海关，朱顺端带领着四万燕王府亲兵已经在此等候了。见到乐恭越，看到他悲戚的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同样作为异姓藩王，朱顺端是能够理解他内心的感受的。他只是对乐恭越说：“高远，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燕王府亲兵即刻就出发接应辽东诸卫，你们辽王府亲兵在此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便继续走上战场吧，失去的还是要自己夺回来才畅快。”
　　乐恭越听闻此言表情从悲戚变得稍显坚毅：“你说的对，我不能这样。我身为辽王府统帅，如此悲悲戚戚的，让亲兵们看了就更加悲伤了，俗话说哀兵必败。”他站起来，将手放到朱顺端的肩膀上，看着朱顺端说：“我是个不合格的藩王，不过这次真的谢谢你了正轩。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样愧对了圣上的期望。”
　　朱顺端拍了拍乐恭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高远，你也不必这样自责。圣上早就听到消息要我燕王府驰援辽东战事，毕竟燕辽两地唇亡齿寒不是吗？”朱顺端笑了一下，接着说：“还有啊，我们两府这姻亲关系可是剪不断的啊，你看，我妹妹嫁到辽王府去了，我可不能让我妹妹受一点苦。再说了，辽王妃是我燕王府出身，那你就是我燕王府的女婿了。”
　　乐恭越终于脸上露出了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狠狠的拍了一下朱顺端：“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占我的便宜。”
　　朱顺端看着乐恭越说：“这样才对嘛，开心一点，凡事都要往好的地方去想，毕竟大部分辽王府官员和子弟都平安撤出来到这里了，毕竟你们还有我们。”
　　朱顺端说完这话不久，就带着燕王府的三万亲兵奔赴辽东。待到两天后朱顺端与辽东诸卫卫士汇合时，北虏的兵锋已然已经南下了三百多公里，到达了义州卫。
　　当朱顺端与辽东诸卫卫士汇合时，已经进行过初步休整的余下六千余名辽王府亲兵也开拔上路奔赴前线。在临行前的誓师上，乐恭越对将士们说：“辽东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生长的地方，就如同我们的生身父母一样，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它遭受敌寇的凌辱？我们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几千年来的华夏衣冠被改变？我们不是为了朝廷在作战，我们是为了我们的家乡，更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战。”
　　辽王府亲兵大多都是辽东本地人，听了乐恭越一番话无不热泪盈眶，倍感鼓舞。
　　誓师完后，辽王府亲兵正式开拔，奔赴前线，这时距离国教典结束只剩下八天左右了。
　　当朱顺端带领燕王府亲兵到达前线的时候，十二万卫士已经只剩十万了，北虏大概还有五万兵力。
　　朱顺端与辽东诸卫都指挥使商议，由燕王府亲兵作为前锋打头阵，让疲惫不堪的卫士们休息一下，并且朱顺端与诸卫都指挥使达成共识，务必将敌人兵锋抵御在义州卫，不得让他们再南下一步。
　　燕王府亲兵不愧是绍治五年击退倭寇的主力军队，一出击就让北虏阵法乱了手脚。当然，让北虏乱了阵脚的最主要原因大概是一直面对着战斗力一直不如自己的卫所卫士，一遇到经历过抗倭战斗的燕王府亲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此役，燕王府亲兵攻下了义州卫的义州城，将战线往北推移了约八十公里，因为义州卫的残余北虏兵立刻就奔逃至他们之前攻占的营州卫。燕王府亲兵根据朱顺端的指示，不遵守被兵家奉为圭臬的穷寇莫追政策，直接一路跟着北虏残兵追到了营州卫。在燕王府亲兵开始追击北虏兵时，朱顺端同时通知诸卫都指挥使慢慢跟上，共同合围营州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