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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彭大富 ...

  •   临州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某汽配王国的继承者面如死灰。

      从对吴嘉辉的失联心怀侥幸般的半信半疑,到获知吴嘉辉事实上遭遇的是绑架,到最后得到的却是吴嘉辉的死讯,这位二代圈里风流倜傥的花花肠子,在警局审讯室里上演了一场从精神涣散、消极配合,到撒泼打滚、拒绝交代,直至最后魂飞魄散、当场失禁,徒留前来救场的律师既尴尬又无奈。

      凌晨一点四十,小徐满面倦容地从审讯室出来,掩上房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全一峰和季廉两人匆匆路过。他朝两人摇了摇头,大队最年轻的队员,平日里最愣劲十足的精神小伙子,看来是因为第一次独自承担着这么艰巨的审问任务,被那丑态百出的闹剧折磨得心很累。

      “里面那位怎么样?”全一峰语气匆忙。

      “招了。周锦刚刚承认说,昨晚的那两通电话,是他故意将吴敏国引导向监控失效的嘉湖快速上去。”想起自己的审问起码是卓有成效的,小徐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晴朗起来,“周锦听说吴敏国被绑架后,看样子受到了很大打击,除了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颓废得很。后来我们把技术组找到的吴敏国最后一通电话之前试图跟周锦共享定位的记录拿了出来,他变的很暴躁,闹着要找律师。最后吴嘉辉的死讯,算是让他彻底崩溃了,翻来覆去地说自己被人暗中监视,威胁要他给吴敏国引路,否则就曝光他嫖宿幼女的证据”

      “嫖宿幼女?”季廉不禁也吃了一惊。

      “是的。原本这种事情,依靠他们家财大气粗的公关,要压下去也不一定算什么大事。但好巧不巧的,你们应该还记得的,前不久有一家知名企业的实控人的类似劣迹才刚刚被媒体曝光,网络上民意鼎沸。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周锦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这都什么事呀。”全一峰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把脸,“刚刚抓回来的绑架犯,已经供出了主谋吴嘉辉。你去拿他们两人的口供做一个相互印证吧。”

      “是!”小徐接到新指令,马上又来了精神。

      他小跑着经过市局的大门,在扭头往门外不经意的一瞥中,隐约看到了正往外护送的担架,还有外面停靠着的救护车。疯狂旋转着的救护车灯,打下一大片红红绿绿的明暗交错,映照在一大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体面人士的身上。那群人里,或西装革履,或披金戴银,不知所措的、全神贯注的、急切慌张的、冷漠敷衍的,表情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哦,他这才反应过来,看来承受不了吴敏国之死的,除了审讯室里那位精虫上脑的损友,还有吴敏国的大伯公。现在绑架案的基本事实算是真相大白了。只是不知道,在今天上午踏进警局大门的那一刻,大吴董事长有没有预料到自己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结局呢?

      小徐甩甩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扔到一边,他毕竟是一个更擅长专注于眼下的新人,太复杂的问题,暂时还是留给老大们去思考吧。

      深夜里的临州中心医院住院部,楼梯间和过道的灯火通明,宛如在这个安静却不安宁的夜空下环绕在漆黑中的条条白蛇。

      全贵芳今天眼皮都跳了一整天了,直到这夜深人静,仍旧心绪烦乱。

      她知道全一峰和季廉今天快忙疯了。白天里一直陪在身边的那个叫易剑平的小同学,刚才也被家人领走了。虽然助理和保姆阿姨都还在,但看看病床上熟睡的季小靖,又看看窗外远处火链般的高架路灯,她感觉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

      吴敏瑶她哥哥的事她也知道了,听说死状惨烈。

      死状惨烈?,她深吸了口气,似乎她命中早就注定会跟这些惊世骇俗的际遇纠缠不清,她明明就一普通人家出生的普通女人。

      哦,也不对,她的出生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村里祠堂供奉着的族谱上,她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可都是大名赫赫的一代文人学者。即使是本村的小年轻们,现在可能都不曾听闻过那些过往的辉煌和落寞了吧?但作为亲历者,那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例如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吕国栋侵占别墅一案里,不为众人熟知的苏珊珊的外祖母,那个只共同生活过短短两年但对她十分疼爱的姑姑全秀竹。呵呵,一峰那愣小子,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也是不得善终的人。

      据她所知,最近一次“死状惨烈”的是谁来着?人上了年纪,身体机能的衰退是身不由己了。到底是谁来着?

      对了,是那个叫彭大辉的、被亲侄子剖了的、彭大富的弟弟。

      彭大富!

      全贵芳突然惊醒。左边发麻的手肘手腕和脸颊,让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刚刚在迷迷糊糊之中,坐在病床边上昏睡了过去。

      “彭大辉”,全贵芳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倒霉的名字。她看着在柔和的月光里季小靖熟睡的脸蛋,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吧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孩子,你可不可以跟我说一说那个叫彭大辉的人?”

      几乎呆坐了一夜,全贵芳在季靖清晨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脱口而出了这一句憋在心里好几个月的问话。

      “辉、叔?”季靖眼神迷茫地看向全奶奶。

      全贵芳这才又如梦中惊醒,急忙叫醒了助理和保姆,去叫唤医生护士和过来伺候病人,条理清晰地吩咐了一通。

      各种检查的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日上三竿。

      “吃不下啦?”全贵芳拿起手帕给季靖擦了擦嘴。

      “嗯,全奶奶我吃饱了。”季靖看着餐车上还剩着的半壶瘦肉粥,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小病号得管住自己的胃口。

      “你啊,以后只叫奶奶就可以了,‘全奶奶’什么的,太生分,我听了会不开心的哦。”全贵芳把碗筷递给保姆。

      “嗯,”小家伙虽然并不知道昨天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却能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认真地对着全贵芳说道:“谢谢奶奶。”

      一声“奶奶”叫出口,他自己倒是先开心起来,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易剑平,笑的一个阳光灿烂,把大家心里因为他昨天的突然晕厥而笼罩上的阴霾驱散了大半。

      “对了,奶奶您刚才是不是想问我关于辉叔的事情?”

      全贵芳跟保姆一起收拾餐具的手顿了顿。她眼角描了一眼小易同学,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边说:“这个不着急,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我也就随便问问。”

      “哦,我现在头一点都不晕了。”季靖又看了易剑平一眼,“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其实让剑平跟您说也行。我知道的他也全知道。”

      全贵芳的脸上没有起什么波澜,她转头正眼看向“什么都知道”的易剑平,只见易同学也正看着自己,同样水嫩的脸蛋上也笑得一脸的人畜无害。

      全贵芳耐着性子听完了关于彭大辉搜罗流浪儿童为其偷鸡摸狗的斑斑劣迹,这些她其实早就了解过,显然她更迫切想知道的是关于他哥哥的事情。

      “以前辉叔的手下里面,应该只有两个人见过他哥哥。一个是蚯蚓哥,嗯,”季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不自觉地顿了顿,“就是彭秋英,另外一个叫大狗。大狗哥比彭秋英要大三四岁,听说其实是被辉叔的哥哥捡回来的。

      “辉叔原本就很少说话,几乎没有向其他人主动提起过他自己的事情。彭秋英他爸爸没了的时候他还很小,所以关于彭大富,我大部分都是从大狗哥那里听来的。

      “他们两兄弟的性格属于两个极端,跟辉叔沉默寡言不一样,彭大富是个大嘴巴子,成天大大咧咧的。但彭大富其实人顶聪明,他跟弟弟小时候遇到人贩子,在被倒卖的过程中非但没有跟弟弟失散,后来还成了拐卖团伙里的得力助手,全靠他看似傻大个实则精明得很的个性。

      “他们原先的那个团伙不知道怎的散伙了。辉叔原本提议说他们兄弟俩自己单干,但彭大富不同意,因为链条断掉了,掌握着最重要资源的主谋之一是个叛徒,还逃到了海外。单凭他们两兄弟成不了事。”

      “叛徒?”全贵芳仿佛在季靖的话里抓住了点什么,问道:“他背叛了谁?逃到了哪个国家?”

      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仓库里的季靖低头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知道,彭大富说话爱卖关子吊着人胃口。他跟大狗哥炫耀说自己当年为了配合那个主谋,还骗过一个警察,让人以为他也是被拐卖的受害人,把那个警察耍的团团转。”

      “那后来呢?他,”全贵芳攥紧手中的丝巾,上好的丝绸在她的指尖皮开肉绽,“你说他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嗯,大狗哥那时候也才八九岁,弄不明白究竟人是怎么没的,挺突然的。其实彭秋英有一次跟我们说过,说他当年见过他爸爸的尸体。那一次,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脑袋就是从那里开了花,血浆和脑浆混在一起,把半个脸给裹了起来。”

      “他那是夸张的说法吧?”全贵芳松开了那块变了形的丝巾,象征性地抚摸了一下上面已经无可救药的裂痕。

      “不知道,那时候他说话的语气原本很平静,但正好辉叔也在场,辉叔听完他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大发雷霆。辉叔那个人其实不怎么发火,我以前老觉得他往哪个角落里一蹲,那里就阴森森地往外冒着寒气。所以那次他们的冲突我印象很深。

      “辉叔说:‘我养你这么大你从不念我的好,老琢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干什么?人死都死透了,你还想给他报仇不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个货色。’

      彭秋英很少顶嘴,那天却回了句:‘你不想着报仇,因为那老鬼就是你引回来的!’刚说完就领了辉叔兜头盖脸的一巴掌,被打得鼻血直流。

      辉叔那时很激动,一边打一边说:‘我还以为那个狗娘养的是回来找我们做回老本行的,我怎么知道他是回来灭口的?!’。”

      每次对过去那十年的回忆,对季靖而言都无异于把刚结痂的伤疤再次揭开,里面带血冒浓的骨肉历历在目。季靖越说越激动,直到他终于感觉到被易剑平抱住了肩膀,哄小孩似的给他顺着背,他粗喘的气息才逐渐平缓了下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易剑平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两小家伙温情脉脉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全贵芳的注意,因为她的全副心神都还停留在季靖刚刚的叙述里。

      彭大富他弟弟说的“灭口”究竟是什么意思?“老本行”又是什么?那个“狗娘养的”是谁?叔侄两人所描述的杀人凶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自己和老王啊……

      越是琢磨,全贵芳越发感到头脑发胀、隐隐作痛。

      沉思良久,她走出病房,在楼下的绿地边上给老朋友拨了个电话。

      “是我。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姓彭的倒下去的时候脑袋上并没有血吗?”单刀直入的话简洁到就像暗语,因为他们两个老伙计之间,这十四年来就只有唯一的一个“那天晚上”。

      电话那头的王洪庆愣了愣,良久,才回答道:“没有,干净得很,我确定。贵芳你这是……”

      “你听我说,很有可能,我们是白白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全贵芳抬起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艳阳高照的晴空,“因为,杀死彭大富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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