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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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反了！这什么世道！一见面儿就让我摁手印儿！
站在银行营业窗口前，我在内心里狂呼呐喊。
我是学生，此行来银行的目的主要是存钱。记得我以前来的时候，总是把这银行营业员儿搞得一团糟，存款单填了好多次都填不对，签名都签错了，所以每一次存款活动几乎都以我按手印收场，弄得营业员儿个个儿都认识我了。按手印儿，这对我来说是个多么大的耻辱啊，听说只有不识字儿的才干这呢，真丢人。今天，我来存款，就是来一雪前耻的！可是这营业员儿根本没给我机会，刚一打照面儿呢，就丢出一个印泥盘儿，就叫我摁手印儿！
心里再憋屈，咱新时代的青少年还得讲文明、懂礼貌不是，
“不用摁手印儿，我认字儿，我自己签字儿就行。”
“你不用麻烦了，摁手印儿吧！”
哦，原来人家怕我麻烦。争不过了，摁手印儿吧。
出了门儿，突然想起阿Ｑ，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嘿！我说，你们谁在银行里摁过手印儿啊？没？告诉你吧，我就摁过！
你们谁有一个人在你面前给你下跪的经历？没？告诉你吧，我就有过！
在现代社会主义和谐社会里，应该没几个人有这样的经历吧！哈哈！有这个经历可不是耻辱，它是可以令人骄傲和自豪的！它是可以像在冬天里穿白衣拿扇子一样招摇过市的！可别以为我是个放高利贷的，一到年底儿大雪纷飞，就会有人跑来跪地求饶，哭喊着求我再宽限两天时间，然后还不起钱，再拿喜儿抵债。我那可是因为艺术表演的需要。
那是在初中里的最后两节课,是两节语文连堂。前一节课上我们小组演《威尼斯商人》，我演那个高贵的公爵，是整个话剧群里的核心人物。可不是嘛，就咱这气质，往那板凳上一站，活脱脱就比别人高出去大半头！
演戏的时候我很忘我地投入〔实际上是忘了自己是谁了〕，一切正常。戏演到最后，“夏洛克”无限悲哀，按剧本他应该“扑通”一声给我跪下，求我宽恕他，而此时他却僵着不动，膝盖微微颤抖,眼里闪着犹豫的光，正在考虑是否要假戏真做。我一看，坏了，早就觉得刘展翅这小子不行，单看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吧，就绝对不是什么好饼！这当儿，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一次有教练来挑射击队员，广播里说应征条件要“男生，有明亮的大眼睛”，有着铜铃般大眼睛戴着铜铃般眼镜的刘展翅同学欣然前去应征。当大家在应征队伍里看到他时，好心告诉他要有“明亮的大眼睛”，他却自信地说他有“明亮的大眼镜”。那个选人的教练抖落着一张有孔的白纸，让应征者试眼力。本来他看到队伍里有三分之二的女生就已经气得不行了，好不容易轮到一个男生竟然是个铜铃！刘展翅倒是不惧生，抄过白纸贴在眼上，还问教练“我行吗”，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那教练已经崩溃了，刘展翅毫不吝惜地给了他最后一击，于是他绝望了，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哭，“我，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射击队对我的培育，我，我不能将射击事业发扬光大了……我，我没能完成组织上给我的任务……我没能发掘培育出好苗子，我，我的射击教练生涯还没开始，就，就已经结束了…呜…”
刘展翅由于射击教练的事儿差点儿受了学校的处分，念他是初犯，学校领导就没再计较掌握事儿。不过我觉得他就是受了处分也是应该，他的劣根性决定了他注定是个要受处分的人物。这次没受处分没关系，还有下一次，对于他，这样的机会多多的有。他不服，嘴里嘟囔着这不是他的错，是领导故意找茬。但是《还珠格格》里有句话说得好啊，领导不给他制造状况，他自己就会给自己制造状况。
说一下刘展翅同学的爱好，他下了课就喜欢邀请人一起站在凳子上喊大街。“磨剪子磨刀！”“磨刀锵剪子！”“收旧家电，洗衣机彩电电冰箱！”“拉泔水再晚不等连汗！”〔这年头连拉泔水的都这么牛〕一句句活灵活现，层现错出，层出不穷，他本人上蹿下跳，极尽所能，无所不能……等他喊到了疯狂状态，便更加觉得天下不够乱。在班里装疯卖傻就算了，他又奔上走廊丢人现眼。“来来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喽！”忽见一位老农式人物阔步走来，又穿着一身西服，他感觉像是大西北的暴发户，以为是学校临时雇佣的园艺工人，就脸皮很厚地蹦哒着上前，“万能胶是胶万能，粘什么什么都行！”末了，还壮着胆子，“来一帖？”
话说刘展翅这个人走到哪儿哪儿都不顺利，因为他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欠揍！
这位“园艺工人”黝黑的脸当下就红了，当然不是因为他害羞，他在制怒，脸是憋红的。
“你，你这个小兔崽子马上给我滚进办公室里来！”，“园艺工人”怒了，指着已经空闲了一周的级部主任办公室，“要快！”
“呦呵，新官上任的级部主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啧啧。”这是我们这些围观群众的感慨，随即我们看到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红着脸进了办公室，直到放学之前再也没有出来。
啊！胡思乱想什么！不好！由于演出的长时间停滞，冷场了〔我估计再过一分钟就散场了〕！我刚要着急〔反应有点儿慢哈〕，就听见某同学加了一句怒气冲冲的台词：“还不快跪下！”我猜想他的怒气是很真切的，他同我一样不希望因为这个家伙砸了场。接着他一抬脚，狠狠地踹向了刘展翅的屁股。刘展翅“哎哟”一声，就势一跪，终于向我低头求饶，我便借助微斜的余晖将我高大身躯的身影投在他身上，以鄙视的目光俯视着他，借用台词施以我的恩宠。我正感觉好，飘飘然间，落幕谢场了。
老师前脚出门，大家后脚就向刘展翅“呼啦啦”围了上去，把他围得密不透风，水泄不通，都一副猫抓老鼠，欲将其生吞活剥的愤恨表情。
刘展翅被围在中间，虽然心知大事不妙，生机渺茫，但只要一息尚存，就得凑合着苟延残喘，以便伺机突围。于是，刘展翅装傻赔笑：“呦，这是什么风把大伙儿都吹来了啊？”
没人吭声。看你那眼神儿，明显就是想挨踹找揍。不过很好，这也正符合大家重围你的最终目的。
刘展翅对于沉默，无计可施，只得乖乖就范。
小组头儿打破了这沉默，语重心长地说：“大家也都是受过教育的人，要讲文明，要制怒，表上手，表动粗。要我看啊，对待阶级敌人，要坚决批斗。但要以文斗为主，武斗为辅。”
编剧却摇头，“此言差矣。杀不尽豺狼，难解心头之恨！”
众人七嘴八舌：“就是就是，编排了好长时间的节目，就被刘展翅这小子给毁了！”
“要按我说嘛，刘展翅这人平时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事儿他常干，当初组长就应该听我的建议，给他安排个路人甲干得了，非得给他这么重要的角色。这不，砸了吧？”
“那也不能怪组长啊，刘展翅这种人堵哪哪儿漏水。这么重要的反面角色对他简直是本色
出演，非他莫属啊，谁知道他还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
“停一停停一停，大家理一理内部关系。为了防止发生内部冲突，”组长将头转向刘展翅，“兄弟，得罪了！”，斩钉截铁地指着刘展翅，
“扁之！”
暴力美学镜头上演……
“靠，什么兄弟！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刘展翅擦着鼻血，流着虚汗爬出了充斥着“杀呀！杀呀！”热火朝天的屠宰场，背后厮杀正烈，都不知道这群人在杀谁。
作为一个圈内人士，刘展翅经验丰富，不费吹灰之力逃过了一劫。
这是最后一节语文课，话剧演完了，大家照例闲得没事干。
“写作文要先列好猪蹄〔主题〕，”语文老师操着山东土话侃侃而谈，“猪蹄一猪蹄二……”
我心说，哪那么多猪蹄！那广播怎么说的来着，“本月是普通话推广月，同一片蓝天，同一种语言，请讲普通话！”
“……举例论证是很重要的，但举的例要出名，要众所周知。所以你们在作文里不要说，‘我们村里有个小青年’……”
随手翻翻语文书，封底儿是一大片向日葵，金黄金黄的，脸盘儿向着什么方向的都有。可是它们怎么不向日呢，许是太阳早东晚西，这一个个儿的都掉了向了。斜眼儿一瞧，同桌小冠正在研究一部穿越小说，叫什么…穿回明朝当太监？谁写的啊这是，作者…美国杰克？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怪了。由此不禁想到，可怜的美国小孩儿！他们使劲穿使劲穿，充其量穿回去就看见一个傻子指着自己喊：“新大陆新大陆！”。“哎，小冠，你语文书底下那本是什么书啊？不会又是穿越吧？”
“不是，是‘小屎蛋儿’。”
“小屎蛋儿”？呵，在出版界，真是没有最怪，只有更怪！我倒要看看这里头写得是些个啥玩意儿，拿来一看，……《小时代》……ˉ－ˉ‖……郭，郭大哥呀，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
我正打着呵欠呢，小冠突然拍了拍我，用手比画着指着房梁，让我往上看。我眯起眼睛，看到离我们约两米高的洁白的房梁上有几个黑黑的指甲盖儿大小的圆点，看不清，不知道是什么。
哎，我说这个班儿怎么完全没有中考前的紧张气氛啊，听说别的班儿有两个同学上着课为了一个题选A还是选C都大打出手了；还有个人模拟考试没考好，郁闷来郁闷去，终于在一节英语课上爆发了，课上本来很平静，他突然仰天大喊一声，然后一头往墙上撞去，据说还流了血了……
“……作文写得太空洞当然不行，你得会拿例子啊。哎……一个例子两个例子……一筐例子……”
好吧，我承认我是盐炒栗子，我很闲〔咸〕。是小冠先发现那小黑点的，他让大家抬头看，猜猜那是个什么东西。这事儿一传十，十传六十，几乎全班的人都在抬头看那小黑点，个个儿脖子抻得跟那鸭似的，搞得老师好不尴尬。
“……写立志，要欲扬先抑。这人怎样怎样，你说笨不笨，哎，这就是牛顿啊！你说这么笨的一个牛顿……”
那点儿粘在墙上，一动不动。有人猜那可能是蜗牛，很显然这个猜想缺乏科学依据，干燥的房梁上怎么会有蜗牛呢！不过也有这种可能，可能性为零。那么不是蜗牛，它又会是什么呢？难道是栗子？大家带着疑问，一齐抻脖儿盼望着下课。
“嗨！我是栗子！可别看我黑啊，我脸上有张飞的猛李逵的勇包公的正！”栗子露出一嘴小黄牙，它得意的笑！
不，不，这是幻觉！
“叮儿当儿叮…”老师面带怒色夹着课本走了。耶！终于下课了！刘展翅搬起凳子就往上爬，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小黑点来，放在手心仔细观看。尔后皱了皱眉头，“恩？怎么是个这个东西？”
下面的人急了，“你别光自己看啊，拿下来给我们看看呀！”“你快给我下来！好奇心会折磨死人的！快！”民怨纷纷。刘展翅就很不情愿地那下来给我们看。“看了别后悔啊！”他说着就把那小黑球放在小冠的手心。大家如众星捧月般地团团围着小冠，都盯着他的手心看。当大家看清楚着是个什么的时候，都倒吸一口气。唉！真是令人大失所望！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神秘物体，而是块嚼过的泡泡糖抟成的小球。这泡泡糖怎么给人粘到房梁上去了？大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刘展翅总结说：“这可能是上一届学生给我们留下的悬念，用来测试我们的娱乐精神，所以如果这项作为本校毕业班的传统~~”刘展翅把那球又粘回房梁，大家都认为着是个好主意。
我呢，同大家一起期待我们离开校园后，有另外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的笑声充满我们的老教室，取下和再粘上那房梁上延续的秘密。
接下来是人生的第二转折点：中考。
人们常常将人生的转折点这样概括：出身、中考、高考。因为出身的好坏决定了自身的受教育程度，然后老套地说，中考考不好就不会上一个好高中，高考考不好就不会上一个好大学，此后就不会有好工作，就不会有好对象儿，就不会有好的人生。感冒了还可以再治，这次的生意泡汤了还可以接下一笔，跌倒了还可以再爬起来，这三个转折点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们的不可逆转性。本市最好的高中当然是一中，校园面积超大，师资力量超强，如果哪个孩子能考进一中，那一定是超有前途，所以大家争着抢着都要上一中。我们这里升学是搞学科等级制的，就是说，在教育局划定的一定等级范围之内，你考八十分跟八十九分作用是一样的。
听说新招收的我们这一届一上学就可以分文理，到时候我肯定是毫不犹豫地选文科，物理化学老在脑子里飞来飞去，一伸手又抓不住，很玄幻。学化学的时候都没怎么仔细听，就记着三段儿，
一段儿是介绍稀释硫酸时，“酸入水，不是水入酸”。
第二段儿是化学老师的即兴演说，“油条里边儿有氧化铝，氧化铝吃多了老年痴呆”。
最后一段儿是我和同桌在化学课上的对话，“这书上有句废话，你听不听？”
“既然是废话那干嘛还要听，说！”“化学书上说：尿不湿能吸收有限的尿液。”
一中历届的招收等级划分都差不多，当从老师的口中得知一中的招生等级后，我轻轻地呼了口气，考到这样的等级对我来说简直是小咸菜一碟，我便毫不犹豫地填报了一中。
一切都按照我预想的轨道进行。考完最后一科，我从考场中走出来，与报考了其它学校的同学道别。我脸上笑着嘴里喊着“再见”，却在心里默默地想，有些人，这一生或许永不能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