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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极北之境。
      在我们生存的这颗星球上,是分为寒冷期和温暖期的。温暖使生命的长久存在成为可能,于是我们人类开始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我们幸运而不自知的过着每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寒冷期具体是个什么样儿,可在如今的土地上,最接近它的应该就是极北之境了。有藓无草,有木无树,四季如冬,常年雪落,极目远眺,茫茫然而不得见也。狼熊虎豹之兽,依其皮而生,长眠数月,醒则捕食,非谓狡猾凶残之类不能活也。在这里却依然生存着一小撮人类,他们凌驾于猛兽之上,着其皮,食其肉,甚至可以召唤他们作战,是真正的兽性未改,不曾开化。我朝幅员辽阔,是极北之境和落图达部距离最近的国家。其少主上任后,屡次犯我边境,伤我百姓,当今皇帝激进,不肯议和,已经到了非战不可的地步。南慕一役后,圣上还想继续开疆拓土,极为重视此次对战,鼓励各世家大臣家中年轻一辈踊跃参加。三王府如今势头正盛,退缩就是反对朝廷,底下那么多只眼睛看着呢,你这一退缩,士气何在,且没有推脱的余地。虽说这次回报极为丰富,可代价却是性命,我朝边境百姓都对极北之境的了解少之又少,何况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呢。原本于情于理都是大少爷去的,朝堂上少不了二少爷,这三少爷又是个文弱的,砚台还小,去了就是送死。当然,世上的事,本不光是于情于理就好了的,不然此刻砚台也不会在这儿了。
      砚台对这次替代没有什么大的感觉,知道反抗不过,就淡淡地应了。于他而言哪里都是一样的冷,他的星球当是寒冷期了。
      自母亲去世后,砚台的心就好像被冰冻了一样,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披麻戴孝,如何送葬守灵,如何,松开了那只手。他只是沉默着,做着一切活着的人需要处理的身后事.就像母亲的手那样,砚台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冷下去了。接到出征的告知时,父亲还未回来,二少爷在宫里与圣上长谈,他跪在母亲的墓前,看见的也是这般白茫茫的一片。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眼前的白色有了具体的形状,是一片的大雪纷飞。自己凭着记忆走到了书房,将那快要凋零的荷花摘了下来,牵着小荷包的手又走到墓碑前,两个人一起种了那荷花。
      一抔土,一怀愁,一座坟头跪一宿。
      逝者去,生者留,阴阳有界两相隔。
      京城的土养不活南慕的花,京城的砚台在北边没有家。

      砚台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荷包和婆婆,虽说在王府里也免不了被欺负,但总比跟着自己去那么个荒芜艰苦的地方受罪好。人能活一天是一天,砚台没什么心愿,只希望小荷包和婆婆好好活着,如果可以,让他多看几眼。
      以前砚台不相信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有什么变化,可这次却亲身经历了。本来话少的孩子如今更加沉默,告知下来前他更愿意一个人呆着,眼前都是大片大片的白色,脑子却一直转着,全是以前的日子。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眼睛闭都闭不上,这看见的全是黑色,白天那些记忆又温习似的过了一遍,不是不想睡,疲惫得快要死掉,可怕自己睡着又满身是汗的醒过来。直到有一天他猛然发现回想的记忆在流淌的日子里有了变化,这种发现和这种变化使他感到深深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未来记忆面目全非的样子。于是他开始不停的书写,试图用笔墨纸砚记录下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如此就可以一遍遍地翻看。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方法毫无用处,每日的记录仍不可避免的有所不同。如此一来他又变得恼火,自己生自己的闷气,憎恨自己的无用,却又不知所措无法阻止这样的趋势。
      在告知下来后——其实就是母亲死后的第三天,大夫人没有给他太多的喘息机会。砚台开始和小荷包待在一起,讲课的时候心里是没有其他事的,眼前也短暂的出现了除黑白以外的样子,白天是白纸黑字,夜晚不知怎的就变成了黑纸白字。不教她的时候两个人就坐在屋顶上,说是要再看看这京城,可最后却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想故去者,一个想身边人。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是不能说话,一个是无话可说。砚台的天上没有日月星辰,云雨雪雾,只有白色的白天和黑色的黑夜。小荷包的地下没有行人商贩,鸡牛羊马,只有少爷和二夫人的样子挥之不去。
      事情发生之后砚台只流过一次泪,就是母亲的手变冷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是滚烫的,滴在那手上也不会温暖她分毫,即使常年四肢寒冷的砚台,双手都要热上几分,他的温度无法传给她,她的温度却让他彻骨的冷。不是砚台不想哭,是真的哭不出来,在铺天卷地的难过下连哭泣也变成了一种慈悲。但他却无法拥有这种慈悲,天地并未怜悯他。
      砚台甚至开始为小荷包和婆婆的未来做打算,他收拾出母亲的首饰衣物,又拿出自己的银票田契,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足够她们两个人安稳的过一生。但是很快砚台又惴惴不安起来,自己留下的东西真的足够小荷包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婆婆安享晚年么?大少爷和二少爷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欺负他们?小傻子小荷包又不会说话,自己留下的那些东西她学完了还是不够用怎么办?满脑子嗡嗡地响,但自己留下的东西却不能多一分。那种无力感就又从四肢百骸涌上来,整个人像被泡在水里似的,昏昏沉沉。
      这边小荷包也是担心多的很,少爷会不会吃不饱?天寒地冻的肯定没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连一口热的都没有。而且那么冷肯定睡不好,不知道要不要多带一床被子?风那么大,要是把自己最最喜欢的脸吹坏可怎么办?是得多带点草药的。这些日子少爷话也没有,发疯似的写了几天什么后又连笔碰都不碰,只是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自己习字,一言不发的,老是让自己觉着少爷不在身边。偏偏写的不好的时候又握住自己的手,少爷的手真冷,明明自己才是天天汲水洗衣服的那个,他却像日日泡在井里。四夫人的离世让小荷包也无比难过,可她心里知道少爷虽然不曾流泪但心里肯定是要比自己疼好多好多,而且她可是要照顾少爷的,连着四夫人那份一起。小荷包每日变着法儿的做菜,功课也好好地学,乖巧的很。小荷包虽然也有那么些无可奈何的意思,可这孩子却是没沉进去,心里头悄悄的打着算盘,萝卜每家每日的价格她都记着,何况少爷的事儿。

      转眼就到了离别的日子,天还没亮小荷包就一骨碌爬起来了,她又收拾了一遍少爷的行装,往里面塞了不少东西,刚蒸好的馒头,剩下的那小半包藕粉,甚至还有从小时候她就玩的拨浪鼓。装到这最后一样时,包袱忽然被从后面拿了去,还没来的及转身就被圈在一个怀抱里,背后那熟悉的味道让小荷包安下心,毕竟这可是她洗的衣服呢。两个人还是安安静静的,一个把头埋到一个的脖颈窝儿里,一个无法说话,一个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有些时候言语一无所用,我们渴望的是可以感觉到的切肤的存在。砚台的世界是混沌的,唯独怀里这个让他有些感觉,这个世界连虚无缥缈的承诺都没给过他,痛苦倒是一次比一次真实。
      双手是我们使用频率最高的部位之一,但在所有的事情里,拥抱无疑是最最美好的,我们圈住的可能就是属于自己的一整个世界。

      从背后拥抱的含义是什么?
      小荷包觉着,是挽留。明明少爷才是要走的那个,此刻却用双臂锁住了她。砚台不敢看那张脸上的表情,不敢看那无法言语的嘴唇,不敢看,那含着一汪南慕春水的眸子。他不知道自己挽留的是什么,是平静美好的日子,南慕和京城的链接,还是单纯的,挽留这个人。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就像指尖细沙会溜走,怀里的人也留不住。
      外面的黑色在这怀抱里变成蓝色,起初是粘稠的,厚重的深蓝,后来一点一点变得轻薄,清浅起来。外面的天色变了,可怀里没有变,但那个小小世界受这大大的尘世的敲打,只是天空颜色变换这样的小事,都能让小世界的时间终止停下。
      小荷包摊开少爷的手掌心,食指写写画画的,停不下来。
      少爷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晚上多盖点被子,手不要伸出去。这样的话吧啦吧啦地写了个不停。
      砚台看着那细细的手指,怎么看都不腻。那划动皮肤微小的触感准确的传到他心里,痒酥酥的。
      少爷也摊开小荷包的手掌,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写下的字苍劲有力,不过只有一句: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小荷包盯着那漂亮的手指出神儿,等到人快走了,才急急忙忙的抓过来,重重地写下两个字,写的少爷手心儿都出现了红红的印子,并且,那种力量经久不散。
      等我。
      太阳升起来了,天空一片橙红,像是无数个已经过去的清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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