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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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明明是问句，少年的的尾音却没有一点上扬，语气也淡漠，阳春三月的天气硬是被这声音冻出冰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小荷包背后突然冒出这么个声儿来，还寒气逼人的紧，下意识的抖了一激灵，壶本来就沉，又灌满了刚烧开的水，没稳住，洒了。平日里小荷包都双手提壶的，可今儿个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的瓷碗，白的亮眼，上面还绘着花，生怕一个不留神弄坏了，便用左手轻轻的扶着，这一吓，沸水都撒在了手背上，立马红了起来。我们小荷包是个小哑巴，但却是不怕疼的，这孩子生来跌着绊着，磕着碰着都感觉不到一点点疼痛，有个什么伤啊疤啊也很快好了，虽说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皮肤却和那闺阁小姐的一般，光滑细腻的，太阳一照还微微透着亮儿，说什么“吹弹可破”也不过分。但因为我们小荷包是个小哑巴，所以除了朝夕相处的婆婆和为数不多的几个玩伴，这事也没什么人知道。
这厢儿少年没得到回答，终是上前走了几步，结果一低头就看到这么个光景儿：还没灶台高的小姑娘左手肿成个猪蹄，右手还吃力的把壶放平，有点犹犹犹豫豫的转过来。于是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心下没多想，一把抓住了那雪白的手腕过来查看，却也是细细的握不住，忙拿出药膏往上涂。
小荷包愣住了。
诗书典籍，话本传奇，人情小说里面儿都是怎么形容好看的男子的？
小荷包不知道这些个，但和京城百姓独有的那一点觉悟一样，小荷包还有一点自己的觉悟：无论书里面写的再怎么天花乱坠，最后多数人留下的影响也只不过是简单化的“他特别好看”罢了。其实让你自己个儿想象一个绝世美男子，你还真是想象不出来，这眉毛怎么个形状嘴唇什么个样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就是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也有不同的审美。所以那些高明的说书先生一般在勾勒几笔之后便要做无数的比喻，天边望舒山中翠竹，海里鲛珠石上晨露，天地四方碧落黄泉，人世仙界魔道妖陆都统统给他比一遍，把所有美的好的都往他身上加就是了。所以这些比喻虽然多，但是不具体，不具体的好处就是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听的如痴如醉云里雾里，除了点头赞同内心憧憬就不记得其他什么了。于是在仔细观察得出这一结论之后，小荷包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下好看的人不过四个字；举世无双。
好看的人虽然少，但是还是有的，如果你好看的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那才是真真切切的。举世无双是谓绝世珍宝而已也。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中的最好看，所以你只要是某些人或者某个人心中的世无双就够了。这第一眼小荷包就把眼前人当成了自己的世无双，即使后来她看见那么多好看的人，可他一直是他的世无双。
试想你的世无双一见面就看见你手烫的和个肉团子似的，不仅不嫌弃还巴巴的拽过来涂药，就算是被他吓着了又怎么样，估计吓一辈子你也是愿意的吧，不仅愿意还偷着乐吧。何况我们小荷包又是个不知疼的，婆婆起先还会帮着上点草药，可自从发现小荷包这特殊体质之后便再也没浪费过草药，心疼的说两句揉一揉也就罢了。这么一受伤，当然我们小荷包觉得这称不上受伤，就有个谪仙似的少年给自己涂这么好的药膏，小荷包真是愣地话儿也说不出，啊不，是声儿也发不出，只管盯着人家看。这少年真好看，冷冷清清的，这药膏真舒服，冰冰凉凉的。
愣神的当儿，他轻轻的放开了小荷包的手，抬头想叮嘱些时迎上了对面人儿的眼睛，却是好像自己也是个小哑巴般，忘记了言语。
民间常说儿子长得像娘，看这孩子的样儿，就知道母亲绝对也是天人之姿的。母亲是炬砚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即使她如今因着岁月和风霜不再年轻，却依旧是美丽的，而且这美丽又多了一份时间的经历，对炬砚来说，他最最喜欢的还是母亲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母亲那双眼睛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眼前人这样，从那里清楚的看见南慕温柔清澈的春水。
这春水此时被门外的声儿惊扰了，只听来人道：
“啊，您是砚少爷罢，奴新来的厨娘，这是我的小孙女小荷包，二夫人心善，念奴是南慕家乡来逃难的就收留了我们祖孙俩。少爷可千万别怪小荷包怠慢，这孩子命苦，说不出话来，但耳朵特别灵，下午听见南院的声响，绿漪姑娘又告诉了我们府中各事，这才知道您受伤了。听说砚少爷母亲也是南慕人，我们祖孙俩没什么好东西，奴稍微懂点儿江湖郎中的法子和民间的土方子，想着给砚少爷瞧瞧的总比没有好。小荷包最喜欢的是这藕澄粉，孩子想着要是少爷不嫌弃就给您补补身子，算是一点心意。”婆婆本是个多话的，加之方才又去南院见过砚夫人，两人一见如故，听了许多关于这对母子的故事，心顿时软得很，见到孩子又忍不住多说了些。
下午领他们进府的那个小姑娘叫绿漪，是二夫人的丫鬟。这三王府共有四名夫人，其膝下各有一子，四名少爷分别以笔墨纸砚为名。其中这四夫人原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两人情同姐妹，二夫人虽然也是个貌美的，可四夫人实在是如仙女下凡。王爷去南慕游玩时，对这女子一见钟情，而小姐也为三王爷的才华与英俊倾倒，二夫人嫁到王府后，过了几年王爷又娶了她的丫鬟做四夫人。这原先的主仆之间不免生出些嫌隙，王爷念此也将二人院子安排的一南一北。平日里还好，如今四处征战，南慕受牵连，两位夫人的身份也就敏感了起来。墨少爷受父亲器重，又有官职，二夫人也出身名门世家，在王府还得以保全自身。四夫人却是惨了，出身低微，与姐妹情不如旧，年少的砚台自然就成了众人欺压的对象。如今连仆人也对这母子二人傲慢了起来，今儿个下午没有小厮应门就是因为大少爷和三少爷回来带着众人欺负砚台。其实二夫人嘴里不说，但心中到底多少记挂着他们，不仅同意婆婆和小荷包进府，还偷偷的让绿漪送药膏去。三人到底是姐妹，绿漪送了药还是放心不下，嘱咐婆婆晚些时候去瞧瞧母子二人。
听到婆婆的话，砚台这才看见那小碗里的东西——泛白的粉儿因着沸水的加入热闹起来，褪去平淡无奇变得黏柔娇俏，那藕色和小荷包的肤色极为接近，看着乖巧又讨喜。被唤醒的美人还慵懒着，白色的热气袅袅婷婷似是仙气缭绕般，又让人想起这殿里榻上的美人抬起皓腕遮住半打哈欠的小嘴，漫不经心的往这边瞥了一眼。一眼就够啦，足够着牵肠挂肚个好几年。空气里还弥漫着莲花的香气，似是将上个夏天完完整整的藏了起来，如今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藕粉需手工制作，步骤复杂，又是南慕特产，价格并不便宜，也算是时令吃食。南慕人都是恋乡的，来京贸易的商人都不定居，有怎有厨子呢。砚台出生后母亲身体就不好，整日病怏怏的躺着，无法亲手做给他，又因着大夫人三夫人的排挤，二夫人的沉默，衣食用度上并不似平常少爷那般精细。父亲虽然疼爱母亲，但公务繁忙，加上忌惮大夫人娘家在朝中的势力，无法时时护着母亲和砚台。母亲也始终因为姐妹的事对王爷心怀芥蒂，态度一直是恭歉而冷淡的。后来战争开始，两国的贸易月来越少，细数着十几年，砚少爷竟从未吃过一碗藕粉。身上伤火辣辣的痛，一天未曾进食饥肠辘辘，见着莹白碗里的香香糯糯的藕粉不禁食指大动，到底还是少年人，道谢过后就捧起碗吃了起来。
炬砚永远也忘不了这人生第一碗藕粉的惊艳，平实中带着香甜，荷风萦绕在心尖儿，只觉得眼前有大片的花开，是他只在母亲故事里听过的，南慕的味道。这少年的日子过的太苦，一点点甜就让他记了许多年。连带着眼睛里有春水夏荷的女孩儿，让他记了一辈子。
看着世无双的少年带着对食物和自然原始的崇拜与向往饮下自己一个夏天的努力，小荷包咧着嘴笑了。
“小荷包可曾取名？”少年放下碗，声音里多了些南方的暖意。
突然被点名，小荷包又是一个愣神儿，莫非是少爷把脑子吃坏了？都叫了小荷包，还问名作甚？不敢说出口又说不出口的小荷包只好傻傻的看着微微欠身的少年，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婆婆却是明白过来了，砚少爷是要给小荷包取个上得了台面儿的名啊，忙道：“奴没什么文化，捡来这孩子的时候她襁褓里有个绣的精致的荷包，就随口叫了，村子里都说贱名好养活，大家也就没什么名。”
“澄清阁下藕如船。扁舟曾采莲。因一碗藕澄粉相识，就换作藕澄吧。”
“藕澄好啊，藕澄好啊。少爷真是有才气，奴替小荷包谢少爷赐名，谢少爷赐名。”婆婆拉着小荷包，郑重其事的给少爷行了个大礼。
藕澄，藕澄。
小荷包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觉得真是好听极了，又咧着嘴，笑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少女的眼睛弯的像树梢上的新月一轮，如此美丽，少年的眼睛里像夜空里的星河一片，如此灿烂。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