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见心

4、第 4 章

　　五皇妃送来了不少贺礼，即便梅晗如今是个白身，他的父亲还是朝中丞相，庶妹嫁给他，于五皇子也是个助力。

　　慕萍翻看着一件件宝物，这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好东西。

　　她的眼睛被一块玉佩吸引住了。

　　这块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只是边角处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儿，不细看倒也发现不了。

　　玉佩的正面刻着些细小的字，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郑风》里的山有扶苏里的几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她默念了一遍，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中开满美丽的荷花。没遇见子充这样的美男子，却偏遇见你这个狡狯的少年。

　　心脏忽然绞痛，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沉沉的声音压下来：扶苏之木生于山，喻不正之人于上位也。荷花生于隰下，喻有美德者于下位。我如今刺杀你，正是因为你薄于贤臣，厚于小臣，堪比昭公。

　　她仿佛看见一柄沾血的刀冲自己砍了过来。

　　又仿佛看见满眼白色灵幡，一些人压抑着哭泣之声，太监在那里捧着诏书念叨：“臣无忠良，君又昏愚，故赐死。”

　　她看见自己：我愿来世为女子，生于平凡人家，相夫教子，子女儿孙绕膝，享一世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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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时，只听见花园里赵清姿的笑声：“梅大哥，你扎的风筝飞的没我高，你看，快栽进荷花池了，快拉线啊，快啊！”

　　她攥紧了玉佩，遥望着池边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

　　白日和黑夜合该泾渭分明，否则就是暗无天日了吧？

　　那枚风筝摇摇晃晃的，到底还是栽进了水里。

　　入夜，慕萍走到了荷花池边上，赵清姿挽起了裤脚，正在水里捞风筝。

　　风筝是拿油纸糊的，已经泡软了。

　　看见慕萍，他站在水里笑了一下，打了招呼：“嫂子好。”

　　慕萍伸手招唤他上来，赵清姿一身的泥水，脸上也抹得花不溜秋的，只是仍难掩其姿容。

　　慕萍想起初见，若他是个女孩子，自己又哪里比的上呢。

　　不过她很快抛开这些烦乱的思绪，把那枚玉佩掏了出来，柔声道：“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离身，阿姿，我瞧着你也大了，你身上也该带上一块才是。”

　　看看他浑身邋遢，便将玉佩置于帕子上，包好了交给他。

　　“我这就回去浣洗一下，然后把玉佩带上。谢谢嫂嫂！”

　　回到房中，赵清姿的手覆上玉佩，一股温暖熟悉的感觉立马传递到了他的心底，他喜欢极了，翻来覆去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又换了几身衣服来配它，最后好容易挑出一件可心的，穿上了就跑去找梅晗给他看。

　　梅晗恰好不在，倒是碰见了老丞相。

　　赵清姿把玉佩解下来递过去，梅老丞相看了也连连说不错，又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刻的字，不由笑了。

　　赵清姿忙问他意思，梅老丞相捋了捋胡子，笑道：“诗出自《诗经》，先秦时代，民风开放，这首诗说的正是男女相见时的女子戏谑、俏骂之语，截取了上下两句刻在这玉上，倒也有趣。你嫂嫂给你，怕是想催你成家呢。”

　　赵清姿笑了笑，问清楚诗名，回屋翻出父亲遗物，找到了一本诗经。他的父亲看书喜欢注释，他想知道，这诗到底是怎么戏谑、俏骂的。

　　“齐僖公想将女儿文姜嫁于郑昭公，三次提亲，但昭公三次拒绝，文姜郁郁成疾。焉知昭公身死郑国之祸，非始于拒婚耶？”

　　父亲的注释并没有提到戏谑、俏骂的意思。

　　几天后，赵清姿不告而别，临走前一晚，他找到梅晗，问了他文姜的故事，梅晗说，文姜没有错，昭公也没有错，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赵清姿又问，那昭公之死是不是因为拒婚？

　　梅晗想了想，说：“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行事太过任性，后来才被庶弟公子突篡位，而前面得罪了齐国，导致后来无人襄助，郑国最终落得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可怜境地。可说是性格使然，拒婚只是其中一件事情罢了。”

　　赵清姿看着他：“还是因为拒婚，这是一切事情的开始。”

　　梅晗似乎觉察出他想问的根本不是一个故事，想了想，道：“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是一国之君，他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心意。”

　　赵清姿避开他的目光，说：“你给我唱一下山有扶苏好不好？我小时候听父亲唱过，可惜那时候什么都没记住。”

　　梅晗唱了。

　　赵清姿说：“我也希望有个女孩子，跟我说这样的话，多有趣呀！”

　　梅晗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他背上包袱走了。留了封书信，只说还是喜欢梦柯，那里的姑娘兴许会唱歌给他，京城的姑娘只会簪花，他不喜欢。

　　他不知道的是，早晨从偏门溜出去的时候，梅晗就站在荷花池边上的凉亭里。

　　他回望的样子，踌躇的样子，还有不舍得样子他都看见了。

　　没看见的是，赵清姿出了门，在偏门外又站了好久。

　　梅晗已经走到了那里，他只要拉开门就能看见那个少年，虽然不像第一眼见到时，惊惶瑟缩在他怀里，可是他伸出手，在晨雾里朝着面前抚去，仿佛少年将军清致的眉眼就在眼前。

　　他想起自己的愿望，愿那个守护天下的少年将军，也能有自己的家，儿孙绕膝，不要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梅晗的手也伸出去，但是慕萍拉住了他。

　　她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服，仿佛浸在血泊当中。

　　梅晗笑了，这么些年，总是他安抚噩梦中醒来的赵清姿，可惜没人知道，他清醒时也是在噩梦里，而安抚他的人——现在说要去找一个会唱歌给他的姑娘。

　　他回身握住了慕萍的手。

　　后来赵清姿在梦柯住了很多年，遥远的边城也能听说梅晗的故事，他曾守护这里多年，所以人们都爱说起他是如何英明神武，现在又是如何意气风发。

　　梅晗后来也入朝为官，他的妻子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后来五皇子登基，他成了皇帝的连襟，风光无两，封侯拜相。

　　赵清姿学会了唱山有扶苏，落魄时还靠着这个赚过几文钱。

　　有小童围着他问这歌什么意思，赵清姿笑了，说：“意思就是，有个公子本来是想去见一位漂亮的姑娘，可是呀，姑娘没看见，却偏遇见一个狡狯的少年……”

　　小童们问，后来呢？

　　赵清姿道：“后来？一见知君即断肠，公子娶了亲，有了很多孩子，里面也有一个淘气的少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