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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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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赫连凌霄
你认为一个人多大就可以开始记事?
我, 是三岁.
我还记得, 那年的冬天好冷好冷, 当柴房的门被一群侍卫打扮的人粗鲁的踢开时, 我从那位雍容华贵的庄王妃身后, 看到了塞外雪原上铺天盖地的雪花. 庄王妃看我和母亲的眼光, 我永远都忘不了, 那样的恶毒, 那样的憎恨. 我甚至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接下来, 那些侍卫打扮的人开始用很粗的木棍打向我们. 母亲用她单薄瘦弱的身体紧紧的环抱住我, 保护着这个世上她唯一的珍宝.
然后, 母亲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我的脸上, 身上绽开了一朵朵红色的雪花. 而庄王妃和侍卫们看着这一幕, 竟然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木棍越来越重, 母亲的眼神渐渐迷离, 抬起她满是血的手, 抚摸过我的脸, 端庄清丽的的脸上露出了凄艳的笑容:"霄儿, 你以后, 绝对不要爱上不该去爱的人." 然后, 母亲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
"王妃, 现在怎么办?"
"总算解决了这个贱人, 想和我争王妃的位子, 死不足惜, 把她扔到乱葬岗去."
"那这个小的呢?"
"这个小贱人一生下来就不会哭, 长到三岁, 还不会开口说话. 连她娘死了, 都没有一点反应, 反正女孩也没什么用, 一起丢到乱葬岗去吧. 这种天气, 冻死她就是了."
有人过来拉扯我了, 我像个麻袋一样被他扛在肩上.
我缓缓的抬起头, 我要用我被血染红的眼睛, 来认清楚这个庄王妃.
一片红雾中, 我看一张放肆笑着的脸, 眼神狰狞.
我记住你了, 希望你也会记得我.
乱葬岗真的很冷, 因为母亲的身体好凉. 我看着母亲的脸, 我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母亲的身体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我抬起头, 看到一个男人, 背着月光, 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却能看到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及兴趣, 接着听见他冰冷如月光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我回转头, 在雪地里以指间的鲜血写下"赫连灵霄"四个字, 触目惊心的绮丽...
"怎会是哑巴? 也罢, 女孩子终究学不好武功, 去我府上做个丫鬟可好."
我开口, 嘶哑粗嘎的声音, "我不要做女子, 我...要做男子, 学武功!"
那男子望着我, 良久, 紧抿的唇微微勾起, "有趣."
拿起一只别再母亲腰间从未解下过的玉佩, 上刻"赫连"二字, 象征着皇家的如意龙纹白玉, 这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送给她的.
再看一眼仿佛安详睡着的母亲. 母亲, 再见, 虽然你从没听过我如此叫你.
那个男子带我到了一个风景如花的地方, 那里似乎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 他说, 这里叫做万花谷...
后来, 我换了男装, 改名叫赫连凌霄. 那个男人, 让我称呼他韩先生.
刚开始的时候, 先生教我琴棋书画, 接着又教我飞檐走壁, 他经常说我是一个资质很好的人. 十七岁的时候, 我已经学会了先生所有的武功, 除了他深厚的内功外, 我已经尽得他的真传. 我常常问他,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我还有深仇未报."
他但笑不语, 良久, 才说:"如果你走了, 一辈子会生活在痛苦里, 这样也无所谓么?"
我只是不屑的冷笑. 先生你不会知道, 午夜的梦魇在催促着我拼命的习武, 它叫嚣着要从我的梦中跳出来, 每夜我从眼前一片鲜红中醒来时, 我就知道,唯有杀戮, 才能终结我的梦魇...
"好, 替我杀一个人, 你就可以走了."
我恭敬跪下, 叩首三次, 缓缓起身, 离开了万花谷...
韩先生让我杀的是万花谷附近城镇的一个贪官, 我知道, 他不过是想让我知道杀一个人的感觉.
那次任务我出乎意料的冷静, 当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响起的时候, 我的手心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下一秒, 血象喷泉般从那个已失去头颅的躯体中喷出, 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漫天遍地的红色. 我淹没在这片红色中, 无法呼吸. 那个梦魇又跳了出来, 对我叫嚣着, 不够不够, 我还要更多的血.
好的, 我会给你更多.
回到久违的故乡朔国, 我一路杀进皇宫, 我的父亲, 已经坐上了王位, 在我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 他从我的眉眼间看见了母亲的痕迹和我腰间的玉佩, 顿时老泪纵横...
"吾儿, 朕找你多年, 你终于回来继承这个国家了."
一旁惊讶的已站立不稳的女子, 当年的庄王妃, 现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颤抖的几乎不能言语, "不...不可能, 这小哑巴明明该是个女子!"
"够了." 父亲的语气冷静, "霄儿, 若是你执意为母亲报仇, 就杀了这个女人吧."
拔剑出鞘, 我望着那个已经目光呆滞瘫软在地, 甚至不知如何求饶, 恍若痴傻的女人...
手起, 剑落, 猩红一片...
现在, 该是我拿回一切的时候了, 我逼近我的父亲, "父亲, 当年为什么不设法保护我的母亲?"
"霄儿,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你回来就好, 这个国家, 迟早是你的..."
"父亲, 你不记得原因的了么? 让我来告诉你, 因为当年这个女人是朝中太傅之女, 如果没有她娘家势力的支持, 你就坐不上这个王位, 是不是?"
"霄儿..."他看见我眼中的戾气, 战栗着, 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大口大口的喘气, 随即昏厥过去...
三日后, 帝崩, 我顺理成章的继位, 血液中好胜的因子使我终日不得安宁, 大仇得报, 我继续四处寻求刺激, 这世上, 原本就没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后来, 我从侍卫口中知道一个人, 他叫轩辕承祈, 居于中原边境, 传说中的富可敌国.
沾满铜臭的商人么, 我不屑, 却忍不住打了朔国使者的名号前去拜访.
那是个英俊的男人, 而且有满院子的娇媚女子, 环肥燕瘦, 莺莺燕燕...
可是, 我却看见, 一个女子, 只远远的望着他, 并不上前, 略显苍白的脸在胭脂的掩饰下也染上了微微的红晕, 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堕马髻, 斜插着一只金步摇, 垂下的南珠璎珞如泪般洁白温润. 她的云鬓有微微的松乱, 一袭白衣, 淡淡的云锦暗纹,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 更显出楚楚可怜的风情...
轩辕承祈满不在乎的一挥手, "使者若有看得上眼的女子, 尽管带走."
呵, 我本是女扮男装, 又岂会贪慕美色. 可是, 我却鬼使神差的恋上那柳眉轻蹙的女子, 感觉强烈, 我抬起手, 指着她, "我, 要她."
出乎意料的, 轩辕承祈将那女子拥到怀里, 正色道:"蘅儿是我心爱的人, 恕在下不能相赠. 君子不夺人所爱, 使者请回罢."
蘅儿, 这是她的名字么.
我的脸色因愤怒而变的冷漠, 而他却已经拥着那女子离开了.
我想要的, 谁能阻拦?
半月后, 数万朔国铁骑踏破关内, 如入无人之境.
破城之际, 我看见她站在城墙之上, 倾国的容颜, 雪白的云裳, 见到我就是当日乔装的使者, 亦没有太多的惊讶, 只微微的笑, "你想要我, 是不是?"
我含笑点头.
她的笑靥更深了, 绚烂如三月春花, 甜甜道:"那么, 我便给你."
轩辕承祈惊呼阻拦不及, 那一抹如雪的洁白, 自城头一跃而下, 这碎裂的躯体就跌在我的面前, 手上触感生温的, 竟是...她的血...
仿佛听到她空灵沉寂的声音: 这是你要的,拿去罢。
母亲临终的话语无比清晰的回响在耳边, "霄儿, 你以后, 绝对不要爱上不该去爱的人."
为什么, 同样是猩红的血, 唤起的, 却是我尘封的痛. 这世上, 终究有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往事如烟, 母亲, 我犯下的罪, 该怎样赎?
撤兵回国, 禅让皇位, 剃度出家...
一千次一万次的敲动木鱼, 都是向佛祖求同一个心愿, 如果来生还能相遇, 我想替那个叫蘅儿的女子挡去一切劫难, 哪怕是用我的性命...
这, 是我与她的第一世...
二, 凌碧霄
熹华阁内清雅华贵, 一架精致刺绣的山水画屏风, 立在东南角. 屏风前的青铜香炉里. 焚着甜糜的沉水香.
穿着墨梅鹤纹襦裙的梦蘅小姐, 正坐在一面铜镜前.
她优雅的脖颈微微弯曲, 把玩着一枚玉滴珠的金钗, 我缓慢缓慢地梳着她头上光可鉴人的长发. 铜镜旁的花瓶里, 插着几枝开得正艳的八重樱。
梦蘅小姐回过头来, 那份天人般的美丽连八重樱都黯然失色.
"霄儿, 昨儿个你绣花扎伤的手指, 还疼不疼?" 她的话语温软, 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典雅高贵.
"梦蘅小姐, 霄儿的手已经没事了."
从小, 我脑海中就有着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曾在佛前立誓要守护那个女子, 甚至愿为她一死. 这个模糊的场景在我被牙婆子卖入长孙将军府上做丫鬟的时候变得无比清晰, 前世今生的记忆仿佛被一朝唤醒了, 只因面前的长孙家大小姐对着我笑, "你叫安碧霄? 以后我就叫你霄儿好不好? 我叫长孙梦蘅, 你叫我蘅儿就好."
蘅儿, 她就是与我灵魂羁绊, 永不会忘却的那个女子...
我却无法叫出那个镌刻于心的名字, 只轻声唤一声, "梦蘅小姐."
"霄儿?" 她伸出手在我眼前轻晃, 我回过神, 有些尴尬, 掩饰道:"梦蘅小姐, 最近霄儿发现老爷的一员参将经常来咱们府上, 每次都要隔着假山偷偷望小姐几眼,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下次瞧见, 霄儿定要打破他的头."
梦蘅掩着嘴笑起来, "霄儿这样野蛮, 我如何为你寻个好婆家?"
我扑进她的怀里, 淡雅的百合香气, "霄儿不嫁, 霄儿一辈子陪着梦蘅小姐."
她尚未接话, 一名家丁跌跌撞撞的扑进来, 涕泪满面, "小姐, 小姐, 大事不好, 将军被皇上以通敌卖国的罪名关押在天牢了, 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捉拿亲眷的禁军已经快到府门口了."
梦蘅小姐愣了片刻, 紧紧攥着拳, "皇上怎能如此对待为他征战一生的父亲...我..."她没有说下去, 拉起我的手, 放在那个家丁的手里, 郑重道:"替我带霄儿从后门走, 我们注定逃不掉的话, 你们也要努力活下去."
那家丁答应着, 拉起我往后门跑, 我挣不脱, 哭喊着, "梦蘅, 蘅..蘅儿, 我不要离开你, 你不能有事."
空气霎时变的冰冷, 铺天盖地的桂花飘落, 花香浓郁得让人窒息.
长孙梦蘅立在树下, 眼角挂着晶莹的泪, 向我挥手道别.
那一幕, 美成梦魇...
翌日, 功名显赫的大将军长孙临晟因着莫须有的通敌卖国罪名, 被判满门抄斩, 七日后执行...
不, 不可以, 轮回此生的目的就是为了为梦蘅挡去一切灾祸劫难, 我怎能眼睁睁看她出事.
我买通狱卒探望, 狭窄阴暗的过道有着"飕飕"的冷风回旋. 女眷中终于有人哭起来,压抑着惊恐, 低声的抽泣着, 这声音如同冰层的破裂般, 带着一阵痛彻心肺的寒意.....
隔着老远,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那个常常望着梦蘅背影的参将, 正和长孙将军说着什么, 原来他是扮成狱卒欲救走将军一家的.
"轩辕岑卿, 你不必多言, 我一生尽忠朝廷, 神经百战,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又岂会叛逃, 你带梦蘅走罢."
梦蘅不肯, 抱着父亲的腿哭喊:"爹爹!女儿愿与您同生共死!"
父亲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怒吼:"我长孙家的女儿!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她尚未答话, 那参将已趋步向前一掌击在它后颈上, 她晕倒在他怀里.
他如此怜惜她的神情...
我一阵茫然, 前世的景象愈加清晰...
轩辕...原来是他, 生生世世伴着她的, 都是他么?
"将军, 若是监军查看起来不见了大小姐, 那该如何?"
我猛地一激灵, 冲上前去, " 有我, 我愿意带小姐一死."我的语气笃定, 带着一丝挑衅, 解开梦蘅的外衣套在身上, 望向轩辕岑卿, "我对她的爱, 比你更深!!"
他怔怔望着我的眸子, 半晌, 拦腰抱起梦蘅, 转身离去.
七日之后, 刑场上.
没有恐惧, 我只是在想, 蘅儿此刻在做什么? 那个岑卿会不会给她一世富足的爱?
"午时三刻已到!! 准备行刑!!"
刽子手扬起刀, 喷一口酒上去.
我微笑阖上了眼睛.
眼前, 如锦似霞的满目桃花.
梦蘅穿着月白色桃纹冰绡长衫, 配绛紫色纱罗褶裙.
桃纹极其绵延华美, 烫着苏木红浓淡混合的花纹绫滚边, 晕染着层层叠叠的桃花瓣.
铺曳地上的裙裾, 随着她的每一个微小动作, 带起一阵阵令人目眩神迷的舞, 在月色中更显炫美, 仿佛一场盛大而华丽的梦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依旧无悔, 却突然有些不甘心, 下辈子, 能不能得到她更多的爱?
"斩!"
下一秒, 后颈上触到一丝冰冷, 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这, 是我与她的第二世...
三, 纳兰紫霄
"大姐, 我睡不着, 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屋内未点烛火, 因为月色极明, 所以室内仍可见物, 眼前的女子回过头来, 姿态端娴, 发上的珠翠已尽数除去, 只穿一件淡粉色寝服, 越发显得螓首蛾眉、领如蝤蛴、鬓角如裁, 大约是有什么心事, 她的脸色略显寒白, 令人想起飞鸟难渡的雪山.
她看清是我, 柔声笑道:"大姐什么时候拒绝过霄儿了, 快过来吧."
我走过去, 钻上床, 她抱着我, 极尽宠溺的抚摸着我一头青丝, "霄儿以后要好生照顾自己, 大姐以后可能...可能会很少回府了."
我将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 贪婪的汲取着温暖, 今生, 我成了她嫡亲的妹妹, 亦终于得到了我渴盼三世的温暖...
"大姐去哪里, 我就跟着去哪里, 一辈子都不分开."
她的声音轻的像梦呓, "傻霄儿, 大姐要去的, 是咱们轩辕朝的后宫, 那不会是一个好地方, 若是有可能, 大姐才不想去...可是...那里, 有他...."最后半句话, 声音已低的听不见.
我不语, 紧紧抱着她, 想起白天我躲在门边, 看父亲宽厚的手掌抚着大姐的肩上,正色道:"蘅儿, 明日就入宫去觐见太后娘娘, 你是注定要成为皇帝妃嫔的人."
大姐的眸中闪过讶异, 踌躇, 莫名的混杂喜悦的伤感, 缓缓道:"好的, 父亲."
次日, 我远远望着我的姐姐, 纳兰芷蘅, 穿了绣有折枝百合及蝴蝶纹的百褶长裙, 袖口用白纱料上绣兰草、茉莉花, 桃红色大纱地蝶舞团花, 依依挥别父母, 踏上去宫里的路.
甫一进宫, 即被册封为衿婕妤, 后宫佳丽三千人, 三千宠爱在一身...
一年后, 我满十五岁, 行了及笄礼, 入宫选秀.
头上梳着繁复精致的如意高寰髻, 一对儿玳瑁镶红宝石的菊花簪子, 额上贴一朵红莲花钿, 穿一袭浅红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
"护国元帅纳兰潋晨之女纳兰紫霄, 年十五."
我脱列而出, 福身请安, 忍不住偷偷望向高高在上的皇上, 整整一日的选秀, 他的神态已略显疲惫, 听到我的名字, 语气颇有兴趣, "蘅儿的妹妹, 姐妹俩长得倒是颇为相像, 若是能选进宫来陪伴蘅儿, 她必定高兴."
慈眉善目的太后语带笑意, 吩咐司礼姑姑, "记下名字留用."
我微笑, 谢恩.
由衷的开心不是为了眼前这个一见便无法喜欢的男子, 为何他三生三世都占据蘅儿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不过, 不重要了, 也许天意就是让我见证她三世坎坷的幸福.
此生亦然, 若她伴在他身边是幸福的, 我依旧愿意选择守护.
依旧无法忘怀三世之前, 她跌落城下的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午夜梦回, 兀自心颤.
亏欠了你一世幸福, 于是还君三生, 够不够?
我的心意, 你永远不需要懂.
我与她的第三世, 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