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歌》黎小墨

1、{点绛唇}·听雪·壹

　　我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黑夜。我的娘亲是一个温婉的异族女子，有着明亮的容颜。我只看到她一眼，她便自此永远的安眠。我的父亲从此醉倒，再也没有清醒过来。他总是用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眉角，低声说，你有你母亲的影子。青雪。你要笑一笑，你的母亲喜欢笑。

　　我听到他喊我母亲的名字，声音颤抖。他说，倾城，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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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岁的时候，在那个初雪的夜晚，月亮刚刚升起。我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向我走来。那时的我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穿着月牙白的绸衫赤脚站在黑玉般的地面上。

　　地面很凉，伴着午夜的微风寒彻我的肌骨。那是一个清冷的夜晚，一切都是淡淡的浮着银雾。凄清的月光自他身后洒下，刻出一个镶银的剪影，将他耀的气宇轩昂。我看不到他的容貌，只知道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超越他的年龄的霸气。我知道这个人决不简单。

　　他穿着一袭黑色的束衣，长长的黑发用一条黑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微风之下，额前的发丝微微飘动。直到他走近我，我才看清楚他犀利的眼神和刀削一般俊朗的轮廓。他看着我一会，忽然勾起嘴角说，你就是谢家那个不会笑的女孩么，果然很美。

　　那刻我转头看向几台上的铜镜，镜面中的女子眼睑细长。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子叫作西索。那个让我执爱一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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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我与西索常在一起。他有很好的骑术，可以将我护在怀里平稳的骑马到郊外的山谷。虽然我的骑术并不在他之下，可是与他在一起时我却从来都是与他共乘一骑。

　　他带我越过溪水，穿过林木，来到一个山涧之中。他牵着我的手告诉我这里叫作湘妃谷。我抬起头，看到了满山遍野青翠的湘妃竹。

　　他把我从马背上抱下，带我看流过竹林的小溪。笑着说他小时在这里练字的故事，毛笔将溪水染的成了黑墨的颜色，然后这里就取名叫墨溪。我们坐在清溪旁的石头上，看到清水中我们的倒影，十指相扣。

　　他轻抚我的发丝微笑说，小谢，这个地方我只会带你一个人来。

　　我把脸埋在他的手掌之中，轻声道，西索。你让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我在墨溪旁，第一次露出笑脸。然后偏头看到倒影中女子上扬的嘴角。倾国倾城。

　　此后的绵长岁月，我无数次的陪西索来到湘妃谷中。有时和他对弈，有时陪他写字。有时只是在他练剑之后走上前拭去他的汗水，然后绽放出幸福的笑容。看他轻轻刮过我的鼻尖对我说，小谢，这样的笑只能给我一个人。

　　只能给我一个人。后来我真的只给了他一个人。像一株冰冻的寒梅，只开放在了他的怀中。

　　我像是着了魔，拼命的想为他做最好的自己。我为他精心学习书画琴棋，我为他努力的研学武艺，却从不跟他提起。

　　十四岁的某一日，他看着我日渐提高的棋技开心的笑。与在外的冷漠狠心完全不同的温柔。然后我奏琴，他吹箫的合奏一首《遗殇》。

　　我见到他紧锁的眉头，伸出手指慢慢抚平。

　　他反握住我，对我说，小谢，你可还记得几日前我同你提到的那个梁问渠。

　　我含笑轻轻点头。

　　他叹口气，几日找他不到，今早寻到他的行踪，派人去看时，他人却已死在房中。一剑封喉。

　　我探询的挑挑眉，仍旧不说话。

　　他伸手把我揽在怀里，良久，才轻声道，我认得这是失传的听雪剑的剑伤。小谢。

　　我偎在他的臂弯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又笑了出声，声音越来越大，热气呵在我的耳根，轻轻痒痒的很不舒服。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他却在上啄了一口，然后才说小谢，我当真是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来，我们出去走走。

　　我摸摸他的眉头，笑着说，我今天好累了。明天再去，好吗。

　　他还是用同样的动作，熟练的把我抱上马，固定在他怀里，贴着我的脸颊说，好，我送你回家。

　　当晚我立在房中，外面的天气很好，深秋的风清冽阵阵，月华皎洁，一如我初次见到西索时的那样，流进我的房间来，淌在我的眼帘上。

　　我从墙间的夹层中取出一把通体黛黑的长剑。拔剑出鞘的瞬间，剑光青凛若霜雪，流泻的光芒让月光都黯然失色。我抚着这柄名为听雪的千古名剑，嘴角含着一抹轻笑。

　　西索，你让我想成为更好的人。现在我已可以更好的帮助你。

　　我十七岁生辰的那日，天都还没有亮，西索就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打横抱着我放在马背上，然后一路奔驰。待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湘妃谷里。

　　我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致，竟一时看呆了眼。那时山峰顶端处升起一朵骄阳，夺目的晨光照在墨溪旁的万千幽兰花上，与那满山的翠竹互相映衬，像是镶在一片翡翠之中，说不出的美艳。直逼的我不敢睁开眼睛。

　　我未想过他会如此精心的准备一份礼物，转头贪恋似的凝望他的侧脸，久久才移开目光。却听得他在我的耳畔沉声说道，小谢，嫁给我。

　　嫁给我。

　　我垂下眼帘抿起嘴唇抑制不住的微笑。他又走到我的身前，执起我的手，提高了声音说，小谢，看着我，嫁给我。小谢。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我只来得及看到他邪魅的一笑，就被阳光刺痛了眼睛。待我再次睁开的时候，只能感到一阵令人晕眩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他就已然低头贴住我的唇。

　　那一刻，我本能的伸手推他，却被他扣紧了手腕，抵在树干上不得动弹。我的腿上一阵发软，就快承受不住他霸道的气息，呼吸也已经紊乱不堪。

　　直到他终于放开我，我却只能依在他怀里不住地喘气。我抬起眼睛去看他，沉吟片刻才低声问，这么多兰花，是谁搬进来的？你说过只带我一个人来这里。

　　他轻抚我的背，语气含笑的用嘴唇摩挲着我的耳朵说，花是我令人置在谷外，自己搬进来的。小谢，你到底是在乎的。嫁给我。我已等了你十年。

　　我已等了你十年。多么美好的字眼。我原本想说的那些我不在乎的话戛然而止的停滞在我的口中，再也说不出来。

　　我已等了你十年。

　　我何尝不是，亦等了你十年。我的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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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入那一座他特意为我建造的楼阁之中，那座依水傍山的小榭。我终于得以每日沉睡在西索的怀里，太阳初升的时候伸手把他推醒。在他忙累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或者看着他提着紫电剑出去，又沾满鲜血的回来。然后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最爱的西索。那一个给了我无法说尽的宠爱的人。

　　再一次见到教我剑法的恩师的时候，西索正在厅堂里议事。我独自倚在后院的水塘旁。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我本以为来的人是西索，待那脚步声近了，我才笑脸盈盈的转过身来，却愕然怔住。我的师父，那一个真正给予我抚养之恩的人，穿着轻纱的白衣，脸上如旧的戴着面纱。

　　于是我敛容起身，微微颔首叫她，师父。

　　她良久不答，却轻笑出声。半晌才道，我道你是成婚后就不认我这师父了呢。

　　我微微肃颜，没有答话。

　　然后她说，断肠岛岛主的行踪已经查清，派去的三个人都无果而终。我要你亲自去，三日之内杀了他。

　　与西索形影不离的日子里，我已经没有再用听雪。它跟随我来到西索的住处，这一个清雅华丽的傍山庭院。

　　当晚，我从屋梁上取出放着听雪的檀木盒，提剑在手，然后咬着牙对西索吹了一管迷魂烟。

　　初夏的夜晚清风微拂，我在鸡鸣之前回到了家。当我处理完一切重新躺在西索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轻微的动了一下，似是快要醒来。于是我推推他的肩膀，轻声说，西索，西索，天亮了。

　　我永远记得这一段时光，这伴在我所爱的人身旁的幸福时光。接受他给予的永不停歇的溺爱和关怀。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久久都不肯出来。那一段日子里，我一年不过几次的帮助师父，做她要我做的事，然后安逸在西索为我建筑的巢穴中，不能自拔。

　　偶尔我会听到外面的人讲，三公子是如何呵护他的新婚妻子，就总是抑制不住的无限欣喜。

　　西索。我的夫君。

　　原本我以为我的一生就会如此的流淌而过，然后平静且满足的陪伴在西索的身边，永远不离去。然而世事却总是存在太多的变故。

　　那个放晴的凌晨，月亮还未西落。我正在褪下溅染上血滴的外衣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当我一个飞快的转身后，我看到了西索。他站在我的身后，脸色苍白的看着我，然后瞥见了那放在几案上的，通体墨黑的听雪剑。

　　一瞬间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冰冷的汗水顺着后背涔涔而下。他却只是走到我的身后，帮我把弄脏的衣衫褪掉，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把我不安的情绪慢慢的拍下去，拍下去。然后耳语的对我说，小谢，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静静的安下心来，他终于是没有怪罪我，我轻柔的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的松了一口气。

　　我原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我们可以依旧还是以前的样子。

　　可是，我却永远地丧失了西索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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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带回一个叫做苏良玉的女孩子，与我不同，她有一双明净清澈的大眼睛，乌黑而滚圆。自此以后，陪伴在他身旁的人再也不是我。

　　再也，不是。

　　那一天，我记得是我二十岁生日的日子。

　　我已到了双十年华，眼底里已然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初次见到苏良玉的时候，我仿似被雷霆击中了头顶。

　　时隔三年，我的两份生辰礼物竟是有着如此的差别。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委屈，我见犹怜。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然后冷笑的低下头来。我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西索的山庄之中。

　　那时的我一身黛色的绸衣，倚坐在水塘旁擦拭手中的长剑。我从来没有露出过她那样柔弱的神情，即便是在西索的身边。我知道这就是西索带她回来的原因。

　　我看到西索从长廊的尽头走过来，气宇轩昂的犹似我们初次相见。然后他走近，揽过苏良玉纤细的肩膀，走进了整个庭院中最富丽堂皇的房间之中，那个房子，据说黄金为砖银为瓦。片刻过后，那里传来了苏良玉唱歌的声音，清脆澈亮。

　　而我，一直都坐在水旁，低头凝望这听雪，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我终于丧失了西索的爱。终于。

作者有话说

　　此文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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