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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角落处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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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鞋匠,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支着一个露天的小摊坐在居民区外的角落里,日复一日。虽然我几乎天天与他见面,但他的轮廓在我的印象中却有些飘忽。毕竟,十几年间我和他近距离的接触也只有那么寥寥几次,更鲜有交谈。
一年暑假,我照例和邻居家的孩子在住处附近撒野。玩伴突然指着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那人是二夷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鞋匠。他的面前放着零零散散的工具,一直在低头修鞋,偶尔会抬起头来。
“什么是二夷子?”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不解。
“不知道。”同伴摇摇头,“咱们去跟他说说话。”
“那我应该叫他叔叔还是阿姨?”远远看去,那人留着齐肩的头发,却长着男人的面相。
“叔叔吧,我一直这么叫的。”
我跟着朋友跑了过去,一边还在暗叹他的勇气。其实在那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去幼儿园和回家的路上都能看见这个人,但却对他敬而远之。是性格使然还是周围大人对这人不冷不热的态度使得我如此为之,其中原因已经模糊了。
那次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怯怯地叫了那人一声“叔叔”,而叔叔也很和善地跟我们聊着。那是我第一次走近他,和他攀谈,时间不长。那时候觉得,叔叔并不可怕,只是穿着有些怪异而已。
叔叔一直清瘦,皮肤黝黑,看起来有些肮脏,一直穿女装。这似乎是当时我对他全部的印象了。
后来我回家问家里人,什么是二夷子。当时的理解是不男不女的人。家里人自然知道我说的是楼下的鞋匠,还说他技术并不好,只是图个方便,还有就是价格便宜。最后嘱咐我不要随便找外人搭话。
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和叔叔说过话。偶尔家里人在他那里修鞋,我在后面跟着,他也不说话,摆弄着手里的工具和客人的鞋子。说的最多的是“这里坏了,要粘一下”。记忆中,每次靠近鞋摊都会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我不喜欢。现在想来,应该是胶水和胶皮的味道。
头些年,家附近的道路楼房还都老旧。有好多年,有一家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的医院一直守着马路,医院外有一堵不算高的围墙。医院里的一排老榆树越过矮墙歪歪斜斜地伸出枝桠。每逢春天,我都和一群小伙伴们去摘那里的榆树钱。吃在嘴里,甜甜的。后来,叔叔在那墙边守了很多年,依旧摆着他的摊子。每年夏天,我都能看到他懒懒地倚在墙边,借着那些从医院院墙里长出的树杈乘凉。
又过了几年,我大约已经上了小学。医院搬走了,曾经属于院墙外的一小片空地撑起了很多简易的铁皮房,冬冷夏热。租户们在里面做些卖香纸钱的买卖,也兴盛了好一阵子。叔叔也在离原来院墙外不远的地方,继续支着他的修鞋摊,身后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忘了什么时候,这个小摊位不再是露天的了。叔叔在一辆小三轮车的后座上支起了一间小房。夏天的时候,里面闷热,他便开了那小房上的门,或者干脆搬了小凳出来乘凉。
一年除夕,我陪着表妹去理发店。叔叔也在,正和理发店的师傅谈论着要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绿色。我在一旁坐着,并没声响,但不免有些咋舌。那时染发也刚刚开始流行,大多数人也只在黑色、棕色和黄色中选择,那是我第一次亲耳听见有人说要将自己的头发染成绿色。
“那你先忙吧,我走了。”叔叔见师傅给表妹打理着头发,也不多言便告辞了。他起身时,我见他披着一件刚刚过膝的风衣,还穿着女式的长靴。那理发店的师傅也在这里做了很久,便和我攀谈起来,说了些叔叔的碎言碎语。大致无外乎他奇特的装扮和举止。
附近的邻居多半对叔叔是不屑或者鄙夷的,说起他来,就如同谈论着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从医院搬离以后,附近的小商贩就越来越多。逢着淡季或者不太忙的时间,大家就会坐在一起聊些闲话。叔叔的三轮车离着那些铁皮房有些远,但还是有人跑来和他说东说西。每每经过时,我总能看到些人与他攀谈,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一个亲戚在我的家乡暂住了些日子,又不好一直住在家里,就在附近租了间屋子。听说那房子就在叔叔家的楼上。听亲戚讲,经过叔叔家的时候,偶尔遇着他开着门。门里一股子骚气,很是让人不悦。不知为什么,这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再往后,我升了初三,上了高中,忙着高考。住的还是原来的老楼,但除了这幢老楼外,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铁皮房没有了,榆树也早就被砍掉了,原本是低矮平房的地方修起了一座桥。叔叔的摊子也从原来的地方搬到了桥头。那里我很少路过了。等我再从那里走过的时候,架在三轮车上的摊子还在,但坐在里面的是一个陌生的妇人。
我没有去问叔叔去了哪里。原来的那些住户大多也都搬走,甚至年迈离世了。而叔叔也不再是附近居民的谈资。我想,很多人都不知道叔叔的存在,如同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