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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穿过逼仄昏黄的楼道,半掩的房门内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不乏男女老少各个年龄段,或心奋,或失落,时而低骂时而高声吆喝 。飘渺不散的烟雾聚集在天花板,空调吹出的暖气卷携着汗味,烟味等各种味道弥漫每个角落。瓜子壳和茶渍几乎侵占了整片灰色水泥地面。

      “苏小姐,我今天就搬出去,你看这半年的房租…………能退吗?我就住了两天,您放心,房间任何物品绝对毫发无损。”

      电话里传来男人急切而又无奈的声音,前半句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恐慌,后半句透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扭捏,犹犹豫豫好几秒才说出那几个字。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苏染穿着花裤衩,翘着二郎腿坐在楼下茶馆的胶凳子上,一手掐着香烟,一手搓着麻将,安静地听电话那头声泪俱下的诉苦。听到女鬼两字时,还是忍不住吸了口烟,酝酿半秒,然后缓缓吐出一圈漂亮的白雾。

      什么傍晚玄关鬼敲门,洗澡看见有黑影,半夜解手听见有哭声。

      诸如此类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她二十天内听了不下十遍,其中最夸张的要属上一个租房的老大爷,对天发断子绝孙的毒誓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个女人跟他背靠背。
      也不知道这个毒誓有什么必要,都已经单身六十几年了,还会差最后那十几二十年?

      “小苏啊,南城那套房又闹鬼啦?”

      旁边的李老太关切地问道,乌黑的小眼睛在耷拉着的松弛眼皮下射出一道精光,整个上半身不经意地往苏染那边靠了靠,眼珠子快跑出眼眶似的,迅速瞟了眼苏染剩下的两块牌,动作快得仿佛不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苏染暂时移开电话,对李老太说:“对啊。”

      身着藏蓝色碎花长袄的顾大婶撇撇嘴,脸颊上堆积成沟壑的肥肉随着说话规律地抖个不停,唾沫星子横飞,胸前起伏跌宕。
      “闹鬼?几个血气方刚火眼子高的大老爷们儿!见得哪门子鬼!信他们个铲铲,一群饭涨哈脓包,吃饱了没事儿干。”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了方圆十米的所有声响。

      火眼是民间的说法,有点类似于阳气,火眼高,不易见鬼,火眼低则相反。老一辈对此深信不疑。

      李老太连声附和:“就是嘛!男娃儿家家滴,还怕鬼!真丢人。”

      相比顾大婶丰腴的丰腴,坐在她身边前凸后翘的茶馆老板娘就显得异常窈窕纤细,恰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四十岁的年纪三十岁的脸,最重要的是,她单身!不然也不会被誉为鑫悦小区十栋一枝花,单身中老年男性心中的女神。

      三位奶奶级别的女人你一言我一句,时而放声大笑,分贝高到足以穿透几层楼。

      茶馆其他人早已司空见惯,往这边撇了几眼就又进入自己本桌的话题。
      每桌的主题都不一样,上至国家大事,小到隔壁家老王儿子结婚。

      对面的李教授尴尬地推推眼镜,他找不出笑点,但也不好驳自己老婆面子,无奈只能跟着假笑。

      苏染把玩着手中的麻将,不置可否,她没想到事情会棘手到这种地步,上个月,长期租客兼大学同学陈晓燕在阳台吸毒跳楼自杀,自己价值两百多万,地段极好的房子就成了阴宅,无人问津。没办法,只好低价租出去,原本三千五的租金降到了一千。

      低价之下必有勇夫,第一个冤大头是个年轻气盛的工地小伙 ,他自己明确表示坚定唯物主义科学观,结果没到两星期便果断抛弃剩下半个月房租连夜离开。第二个是位五十岁的单身老大爷,住了四天,第五天直接心脏病发进了医院,听说精神还出了问题。第三个,也就是现在通电话的王先生,xx俱乐部健身教练,在他打算一下子付半年的租金的时候,苏染出于好心劝告过对方已经有两个人搬走了,可人家对自己的承受能力非常自信。谁谁谁曾经说过,打脸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电话那头的男人发挥出自己当年高考作文水平能力,极力渲染自己的所见所闻,力图让苏染感同身受,理解自己,并把租金退还。
      最后苏染决定亲自进去住几天,看看是不是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恐怖。

      陈晓燕虽然与她不熟,但好歹也是同院校友。她俩去年都还在东大读书,自己大学学的绘画,陈晓燕学的视传设计,美院王牌专业。大二一次偶然的机会,对方打听到苏染在东大附近有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于是跟男友一起来找她了解,以三千的“亲情价”租了三年。

      奈何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花季少女竟然栽在了毒品上。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再吸了口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难道……陈晓燕的死真有什么隐情,或者还有心愿未了。
      苏染心头一颤,止不住一个寒噤。

      这时,退休不久,正在学习如何打牌的李教授甩出来一张牌,声音还保留着教书时的字正腔圆嘹亮。

      “二筒!”

      绿皮白底的麻将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其他人没什么反应。

      倒是李老太的脸陡然黑成锅底,死死地横了眼自家丈夫,幽怨得仿佛李教授在外面老树开花了似的。隐藏在桌下的手狠狠掐了把对方的大腿。

      “嘶~”
      李教授吃痛嘶了声,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媳妇儿为什么生气,就听见翻牌的声音和着清脆的两个字同时响起。

      “胡了。”

      抬眼一看,可不正是苏染。

      苏染长着一对民国时代的细长柳眉,凉薄的单眼皮,不笑慵懒至极,看上去漫不经心,笑起来却似两弯新月,像只北极狐,优雅漂亮,同时透着与生俱来的清冷 ,非但没有亲和力,反而很容易让人有种被算计的错觉。
      用她妈的话就是,跟你爸一样,天生一副不讨喜的长相。

      老板娘捂着唇笑道: “哟,不愧是小染啊,杠上开花,啧啧啧,家家十六。”

      顾大婶啧啧数落:“老李啊老李,你嘞个牌送得好!”

      茶馆里都是老熟人,偶尔揶揄一下其实也纯属开玩笑,但李教授初来乍到,眼睁睁看着刚甩出去的废牌被拿去胡了,听顾大婶这么一说,惭愧万分,岁月不饶人啊,脑子不好使了。

      “那边硬是要退租,我得去一趟,阿姨叔叔你们慢慢玩,有时间再约,真不好意思,先走啦。”

      苏染笑着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抓起折叠抽屉里的满满一格子钞票,塞进裤兜,转身向家走去。

      “诶,再来几局噻,恁么着急干嘛。” 老板娘挽留道。

      李太太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才一局就不玩啦?”
      好不容易把孙女交给她妈带,抽空出来打会儿牌,还这么不尽兴!

      “人家小苏有急事,哪能成天陪着咱们几个老头老妈子搓麻将!”李教授倒是通情达理。

      李老太撇撇唇上的褶子:“这丫头前段时间天天跟老吴打牌,差点没把茶馆当家住,能有啥急事!”说完还不忘碎碎念,“好不容易有时间…………”

      李教授抬抬眼镜,心如明镜,没有戳破:…………谁不晓得他家老婆子逢人就夸麻将馆小苏牌技高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闺女!

      在C市,每个麻将馆都是一个小的社会舆论圈,芝麻大点的事儿都能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上一局说的事,下一局没准就讲给别人听了,例如苏染,几乎整栋楼都知道她家房子闹鬼!传着传着,没过多久竟然变成了她行踪隐秘,是个捉鬼的道士…………

      顾大婶边磕瓜子边洗牌:“话说最近啷个没见老吴来打牌啰诶,难不成他那二儿子又来讨债了?”

      老吴是麻将馆常客,原名吴强,家里征地政府补贴了几十万,家里四个子女,全都在外面打拼,没人管他,他也就喜欢到楼下赌点小牌。大街小巷出了名的吝啬,除了他二儿子,谁找他借钱他都不肯,一分钱都别想。

      李老太随口一扯:“该不会生病了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也别瞎猜,背后说人家闲话,不厚道!”李教授语重心长道。

      李老太翻了个白眼,可劲儿挖苦自家老头:“是是是,就你有文化,就你厚道,我们都是长舌妇。”
      她最看不惯丈夫一副唐僧样儿,看一次怼一次,一怼就是几十年,反正她算准了李教授会让着她。

      果然,李教授听了,头上仅剩的几根毛差点给急没了,吞吐道:“我,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自己添油加醋!”

      …………

      苏染拿出钥匙,喊了声,“夕夕!”

      打开门后,门内却出乎意料的空无一物。

      蓝灰色墙壁,或白色或深灰色家具,从厨房的偏棕暖色系灰色到客厅偏亮的月灰色系,整间屋子都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唯一的彩色或许就是摆在架子上的装饰画还有苏染自己身上的花睡衣,典型的单身女青年格调。

      苏染纳闷地走进屋,随手把帆布袋放到玄关处的凳子上。

      按平时,除夕一听见开门声就会飞奔而来,早早地立在门口,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过了半晌,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阳台边的猫砂盆里探出来,弹了弹后脚,将爪子残余的猫砂抖了一地板。然后冲她小碎步跑来,屁股上的翘起的鸡毛掸子扭来扭去,表示它心情很好。

      没错,除夕是只布偶,雄性,两年前的除夕与苏染正式签订卖身协议,所以取名除夕。

      “让我看看你的屁屁。”苏染抱起像毛球一样的除夕,扒开两条后腿,嗯,很好,没有臭臭。

      并非她故意非礼,实在是除夕最近特别爱拉软便,经常性蹭一屁股屎,粘在雪白的毛发上,夏天一发酵,挥发,熏得满屋子臭味。一开始苏染还会任劳任怨地洗,后来干脆一剪子全剪了。

      “喵~”除夕果断给这个不知羞耻,用脸蹭自己肚皮的女人一爪。

      苏染:“你也就欺负我,怎么不见你给隔壁小金来一爪。”

      小金是邻居家的金渐层母猫,圆溜溜的绿松石眼,两猫经常隔着阳台深情对视,发猫粮。

      她放开除夕,走到猫砂旁,拿铲子想铲屎,可奇怪的是猫砂干干净净,并没有结块,只有被刨过的痕迹。苏染心想,可能刚刚除夕还没来得及蹲,便没太在意,转身走向卧室换衣服。

      之后她一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后悔自责,如果当时发现除夕的异样,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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