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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借刀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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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顾锦一脸哀怨地推着顾钧岚走在甘霖寺山下的蕲安镇的大街上,看着毫无愧疚之心的阿姊,默默地心疼着自己,这回去一顿好打是免不了了。
顾钧岚慢慢打量着蕲安镇的市集,笑问,“这儿虽是京郊,倒也热闹得很。”
蕲曾经一度用于代称京都之意,蕲安便是祈愿皇城安好,可惜寓意终究只是寓意,天子脚下的天潢贵胄们,哪个不苛求着滔天的富贵?有了贪念便会心生歹意,心生歹意便会有人遭殃。毕竟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只有一个,最终龙袍在身俯瞰众生的,必定是脚踩无数尸骨上位的。无论哪个朝代,京城都是一摊浑水,何曾有过安定一说?
“蕲安镇就在甘霖寺山脚下,如今又正逢甘霖寺慧闻大师游历归来,要足足讲上三日的佛法,王公贵族尚且不说,闻名而来的百姓肯定不少。”顾锦笑嘻嘻地解释道。
顾钧岚懒洋洋地靠在轮椅上,笑着问道,“那着蕲安镇可有什么好玩的景儿?”
一提起玩乐,顾锦便有了灭不尽的兴致,“蕲安虽在京郊,镇上的淮阳河却是十分有名,与京城共享一片水脉。阿姐若有兴趣,不如我们一起去游船?”
顾钧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啊。”说完还万分吝啬地给了弟弟一个和煦的微笑,眼中的欣然却仿佛是顾锦的提议万分符合她的心意一样。
“那我们快些走吧。”顾锦甩开这奇怪的念头,推着姐姐的轮椅往码头走去。快些玩完快些回去,说不定运气好正好没被发现呢?
快行至游船停靠的码头时,顾钧岚突然问道,“走了这么久倒有些饿了,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纯粹游船个把时辰难免无趣,方才离开甘霖寺的时候该带上些零嘴的。”
“我知道有一家炒货铺子和蜜饯铺子味道不错,阿姐可要尝尝?”见顾钧岚一脸勉强的表情,顾锦又试探性地问道,“或者是包子?羊肉串?烧鸡?”
顾钧岚思索了片刻,面不改色地说道,“那就各来两份吧。难得来这儿一趟,自然要品尝一下。”
顾锦嘴角一抽,在姐姐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跑腿去买了。
他走后,南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顾钧岚身后,顾钧岚淡问,“消息可靠吗?齐王今日也在淮阳河?”
南霜点点头,“是,齐王携侧妃杜氏于未时三刻登画舫,此时画舫应该正游经蕲安镇流域中段。”
顾钧岚冷然一笑,“那就把消息传给泰王吧。”
南霜应道,“是。”
泰王李恒,皇后幼子,太子亲弟,对太子最是维护。性情冲动,有勇无谋,平日里有仇必报,若有人得罪太子,他定是那首当其冲站出来捍卫东宫的人。诸兄弟之中,除了太子,便只与越王交好。
昨夜,她派南霜给顾府安插在泰王府的暗桩传信,告知泰王越王被刺一案的真相,以及背后齐王欲谋害太子一事。
在那位暗桩的提醒下,若是泰王殿下得知齐王诡计得逞后像个没事人一样乘着画舫寻欢作乐,依照他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淮阳河上,有一番好戏可看了。
南霜走后,东霖闪现,不解地问道,“小姐既然已经借泰王之手对付齐王,为何还要亲自去一趟?”
“我们为了达到目的利用了泰王殿下,总不能把人家坑得太惨,照他那简单粗暴的处事风格,最后结果最好也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这完全是临时起意,根本来不及和幕僚商议,既没有周全脱身的计策,也没有想好如何善后。”顾钧岚叹道,“我确实是想要齐王付出代价,但目前形势紧张,齐王杀不得,泰王若是下手没了轻重,便是平白折损了一个皇子。更何况,陈皇后一向待顾家不错,太子也是个宽仁的储君,我不能害顾家不仁不义。”
齐王虽然杀不得,却要重创他,让他再无争夺皇位的能力。
东霖恍然,他们这是替被坑的泰王殿下擦屁股去了。
一炷香后,毫不知情的顾锦气喘吁吁地捧着一大堆吃的跑了过来,“阿姐,时间仓促,凡是好吃的,我都就近挑着买了些,你等会尝尝。”
顾钧岚和颜悦色地说道,“好。”
姐弟俩慢慢悠悠地上了船,随行的几个暗卫也跟着上了船,分散在了各个地方。
顾锦将买来的吃食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笑道,“阿姐,咱们这儿就是淮阳河的中段了,今日游船的人家不少呢。”
顾钧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艘最大的,刻有齐王府徽记的双层画舫。画舫上笙歌不断,实足地体现了主人愉悦的心情,连隔得远远的他们也能听到。
这个齐王果真是狂妄,弟弟刚刚遇刺在甘霖寺,他就敢在山脚下纵情歌舞,这不是明摆着在欢庆么。按理说德妃这么个精明的人儿教出的儿子不至于这么蠢,可齐王的荒唐事又不止这一件了,不像是个聪明的人。即使如此,却从未有过什么斥责处罚的,可见德妃和杜家的手腕多么了得。
“嗯。”顾钧岚挨个儿品尝了弟弟买来的吃食,脸上多了一丝满意的浅笑,“热闹些挺好。”
却见几艘小船悄无声息地远远围住了齐王府的画舫,每艘上面隐隐约约可见藏着几个黑衣人持刀剑而坐,虎视眈眈地看着画舫。
顾锦趴在窗边,好奇地看过去,“阿姐,那边是怎么了?”
顾钧岚瞥了一眼,讽刺道,“估计又是刺客吧。”
顾锦一惊,脑海中回想起昨夜兄姊的一番对话,顿时只觉得后背冷汗连连。这事儿应当……和他姐姐没关系吧……?
“哎呀,等会儿齐王可危险了,东霖,你带人准备过去支援一下。”顾钧岚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吩咐道,“千万要当心,别误伤了友军。”
顾锦格外地错乱,到底哪方是您的友军啊姐姐。他怎么觉着是刺客那一方呢?
东霖随即领命带着几人乘着小舟远远地靠近了画舫,顾钧岚却突然不再关注齐王府的画舫,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紧跟在他们的船后面的一艘船上。
顾锦晕晕乎乎地问道,“阿姐,你这是……”
还没问完便被顾钧岚笑着打断,“泰王殿下在后面那艘船里,你去请他上我们这儿来。就说顾家请泰王殿下一道观戏,共赏美景。”
顾锦似是受了惊吓,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去,脑子里顿时明白了七分,原来泰王就是他姐姐借来的刀。天爷啊,顾锦欲哭无泪,他自幼便觉得自己家中的人儿都格外的与众不同。
身为位极人臣的内阁阁老,父亲能整日板着一张刚正不阿的忠臣脸,却在暗地里滴水不漏地算计人,算一个倒一个。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是内阁三位阁老中最年轻也是最叫人害怕的一位。这个平日里连一个微笑都罕见的男人竟然同总是乐呵呵的母亲相处得十分和谐,一个外人都看出来爱妻如命的男人竟会偷偷私养外室,还明目张胆地自己带了回来,也不知图什么。与那姨娘付氏育有一庶女后便丢在府里不闻不问,一心陪伴妻子。甚至连自己那个庶女长啥模样都不知道,甚至有一年母亲身边的朱嬷嬷临年关要例行发恩赏的时候偷偷过去询问要不要给付氏一份时,他都没想起来付氏是哪一位。
母亲看似柔柔弱弱疏懒不争的,却能凭借嘴皮子完胜那些宴席上跑来寻衅滋事的女人,上到宫中贵人,下到家中仆妇,无一败绩。出身高贵却十分可亲,对几个儿女从不苛求什么,基本上是要什么给什么,从不拿礼仪规矩来约束他们。在家中见谁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对那些贪得无厌的亲戚都是容忍谦让,唯独对付姨娘深恶痛绝,连听到这三个字都要瞬间黑了脸,堪称变脸神速。
兄长更是遗传了父母各自的优点,平日里就喜欢笑着算计人,板着脸呵斥人。长着一张温文清雅的脸,性子却极为霸道强势,总是代替父母以绝对的权威管制着一双弟妹。自幼便比寻常孩子聪慧,也没见他多用功便在十五岁金榜题名,成了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考取功名后却去京畿巡防营领了个武职,兼正四品礼部侍郎。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找他麻烦的人不少,却鲜少见着有人蹦跶超过半年的。
便是那无人问津的付姨娘也是奇怪得很,费尽心机进了顾府之后却毫无动静了,无事基本不出院门半步,有事也鲜少见她出来。从未对父亲的行踪上过心,仿佛比起同父亲怄气的母亲,她这个新入门的外室才是那个心灰意冷的人。更令人不解的是,刚入府不足三月她便自请在院子里修了个小佛堂,一个依靠主君宠爱的妾室却对主君丝毫不关心,反而在芳华正好的年纪过上了人家祖母般清心寡欲的生活,实在叫人费解。
在这些不正常的人儿身边可真是累,以前他觉得幸好还有他那个顾钧岚这个傻姐姐和他作伴,结果一年前她一磕脑袋,倒越来越不寻常了。总是冷着一张脸,像足了父亲,平日里与女眷亲友打交道时候,那从容得体的应对也有了几分母亲的影子。如今那不动声色算计人的算计人的样子更是和兄长一样,就算是皇子也面不改色地给算计了去。
天爷啊,他顾家到底都有些什么人啊。
一字不落地将姐姐的原话复述一遍后,后面那艘船内走出一人,那少年同顾锦差不多的年纪,一身墨色布衣,虽然稚嫩,但依旧与当朝太子酷似的眉宇间满是戾气和怒火。他冷冷瞪了顾锦一眼,大步跃上了顾家的船。
顾钧岚放下手里的瓜子,脸上扯起一抹可亲的微笑。算起来,顾家与陈家也算是姻亲,陈皇后的母亲当朝超一品命妇夫人顾氏正是顾绍昆顾阁老的嫡亲姑姑,有这一层关系在,即使顾家与沈贵妃往来更密切,也不影响东宫与顾家的友好。毕竟沈贵妃膝下无子,她交好顾家的目的无外乎不是为了女儿昌平公主的婚事,并无其他。
见船舱内仅顾钧岚一人,泰王李恒的神色微微有些错愕,“顾六小姐?顾八?”
顾八不悦地撇了撇嘴。
顾钧岚淡淡一笑,“殿下请坐。”
泰王心中警惕,质问道,“不知小姐寻本王过来有何要事?”
这位殿下的性子果真如传言一般直率,顾钧岚故作疑惑地问道,“殿下今日不是约了我家阿锦一道游船吗?”
泰王一时并没能理解她的言下之意,只是惊讶,“啊?”
“难道不是吗?那不然殿下今日来这淮阳河上是为了什么呢?”顾钧岚隐晦地提点道,“越王殿下刚刚遇刺,皇上正派人彻查着呢。如今时隔一天,齐王殿下在这儿好似也被人围住了,两件事撞在一起,世人必然会觉得此中必有联系。泰王殿下此时出现在这儿,若无一个合理的理由,只怕是会惹人猜忌吧。”
“你!”终于听懂了顾钧岚的意思,泰王面色一变,随即坐到她对面,看看她,又看看顾锦,压低声音问道,“你怎知道……”
顾锦勉力保持着原本站立的姿势,朝泰王淡淡一笑,表示他们并无恶意。
“请殿下相信,我们顾家并无恶意,内阁也一向是不偏不倚扶持正统的。”顾钧岚见状便招呼了顾锦坐到她身边来,又慢慢悠悠地说道,“殿下不必管我如何知道的,殿下现下需要关心的是,那艘画舫上的动静。”
“哼,你既然知道,那也应该明白我三哥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只待我一声令下,那些人就会上画舫大开杀戒,还有什么好关注的。”泰王眼中的怀疑少了几分,只是在提到他三哥时闪过一丝冷厉,“我在这儿,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个狠心的兄长是如何遭报应的。”
“殿下此番固然能将齐王斩杀,但也会洗清齐王谋划刺杀越王的罪名,那越王遇刺一案就不会有结果了。那到时候一旦查出来齐王被刺一案与七殿下您有关,您说陛下会如何?是相信您,还是相信锦衣卫金吾卫他们查出来的证据?”顾钧岚劝说道,“殿下您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可不该因为此事而折损自己的羽翼。”
“本王派的都是死士,不会留下把柄。”泰王越说越小声了。
顾锦心中暗道,殿下您今日出现在这儿就是最大的把柄,到时候齐王府的人再捏造些伪证,照样可以扳倒你啊。
这位殿下可真是胡来,虽说是被自家黑心的兄姊坑来的,但这行事也太冒失了。也不知太子殿下为这弟弟擦了多少屁股,若是他兄长,顾锦打了个寒噤,那他可就完了。
顾钧岚但笑不语。
一番谈话被一个女子处处主导,泰王纵然性情乖戾,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顿时有些羞恼,“那你说怎么办?本王人都派出去了,三哥那儿这会也该察觉了,难道还让本王命他们回来吗?”
若是太子知晓自己弟弟的这番作为,只怕是要被气死。顾锦低着头撇撇嘴。
顾钧岚侧首看向远处画舫愈发肃杀的氛围,笑道,“当然不是,殿下要做的,便是要保证齐王殿下安然无恙。让这一场刺杀,在外界看起来像是齐王为了摆脱嫌疑而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一样。说到底,殿下如今所为,是泄私愤,传出去也是站不住理的。真正能名正言顺处置齐王的,只有皇上。”
泰王眼睛一亮,急问,“那我该怎么做?”
“您不仅要不杀齐王,还要让您派出的死士在他有意外的危险时去救他。”顾钧岚狡黠一笑,“至于危险么,自然是要大家有目共睹的才好,在这淮阳河上,有什么比落水更能让人看清楚的危险呢?”
泰王冷冷地盯着顾钧岚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那艘船上。
留下顾家姐弟俩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他又火急火燎地回来了,真就颇有闲情逸致地同顾锦开始聊起了天。
顾锦僵硬地接着他的话,心中将姐姐翻来覆去埋怨了千百回。
顾钧岚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命船夫将船靠岸,泰王也没什么意见,他的船便也紧跟其后地靠了岸。
他们一行人刚刚上岸,只听见对面岸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镝声,那围着画舫的黑衣人顷刻间一齐飞身跃上画舫。
半柱香后,岸边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杀人啦!快去报官啊!”
顿时便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来到河岸边观望着,当然,也有各家的探子。
顾钧岚坐在轮椅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小声道,“殿下,您三哥遇刺了,您这个弟弟岂能袖手旁观?”
泰王冷哼一声,“哼,去就去。他最好没死。”哼完又大步迈上了他的小船,往画舫赶去。
画舫那边,见南霜他们完成任务已经离开了画舫隐匿了起来。顾钧岚长抒了一口气,对自家傻弟弟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坐在回甘霖寺的马车上,顾锦按捺不住地问道,“阿姐,你让东霖他们去做了什么啊?”
顾钧岚言简意赅,“去做了些手脚。”
顾锦自然不会满意这个敷衍的答案,“比如?”
顾钧岚微微挑眉,幽幽道,“比如冒充刺客将齐王身边难对付的高手杀了,比如将刺客遗落的武器换成刻有齐王府标记的,比如趁机将齐王推入水中,顺便喊上一声王爷落水啦……”
顾锦,“……”母亲,儿子想回家了!
顾钧岚虽然笑着,笑意却未及眼底。这只是个开始,他敢觊觎将军府,便是自找的苦难。
从侧门悄悄回到甘霖寺后,姐弟俩慢慢悠悠荡回自己的小院。只见冬儿红豆在院子门口急得团团转,见到两位小主子便仿佛瞧见了救星。
顾锦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兄长去而复返发现他们溜下山去了?
“小姐,八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冬儿那丫头看样子都快激动得哭出来了,急忙抢过顾锦的位置将顾钧岚的轮椅往外推去,“快,快去寺门口。”
顾钧岚被推得一懵,“去寺门口作甚?”
“皇上身边的李总管来了,说是有圣旨要宣,要求暂留甘霖寺的所有官眷悉数到达寺门口听旨,小姐有伤在身,本不必前去跪着,但李总管却指名道姓非要小姐到场。”冬儿一边跑,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事情大致的经过,“现在李总管和宫里来的人同所有的官眷都一同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了,就等着您去呢。”
顾锦也跟在后头跑了过来,“阿姐,什么圣旨非要你去接?”
顾钧岚心里也没底,“我怎么知道,君心难测啊。”
待到寺门口,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目光中有不耐的,有好奇的,有诧异的,也有嫉妒的……
顾钧岚目不斜视地看向正前方一身墨绿色宫袍的李总管,这位皇上面前的红人难得在出宫宣旨时被人撂下这么久,脸上却没有半分不高兴的。见着顾家姐弟来时甚至还破天荒地笑了笑,顾钧岚心下微定,看来不是坏事。
余光却看见不远处一身淡青色的谢昀,他伤势未愈,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依旧在人群中格外亮眼。冬瓜跟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起来是在担心他家主子的身体。
顾钧岚心中不由得暗骂,皇家果真是兴师动众,连病号都不放过。她扶着冬儿的手下了轮椅,吃力地站直了身子,微微朝李总管点了点头,示意她准备好了。
“既然顾六小姐来了,那咱家就宣旨了。”李总管笑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有功者得恩尚,教化所由以兴。咨尔顾氏钧岚,毓自名门,乃文渊阁大学生顾绍昆之嫡女也。清河顾氏忠心为国,育满门良才,报效朝廷,朕深感其功勋,常思以报。适顾氏女钧岚,救越王之性命于危难,朕颇为感激。以询皇后,后赞其淑慎性成,柔嘉维则,聪慧得体,堪为名门之典范。着即因功以德,册封为明德郡主,食邑千户,御赐千金,钦此!”
顾钧岚跪在地上,吃力地听完了这篇幅巨大的文言文,前面的废话她是听不懂的,听到后面她倒是明白了,隆安帝这是在安抚顾家啊。
先前他派晋王于江南一带彻查赋税之时,便下旨派顾铮同行,利用了顾家的威势镇压了当地的世家,这才让查税一事顺利推行下去。回来后本是要让顾铮升入礼部,没成想这位在京畿巡防营待得欢快,竟还不乐意升官,便只能草草给了个虚职。在外头看起来,倒像是隆安帝亏待了顾家一样。
又有最宠爱的文栾长公主仗势欺人,不敬夫家长辈,逼死嫡出小姑一事。驸马安远侯府二公子邱无契长跪文德殿前,叩头叩得满地鲜血,哀声哭求隆安帝许自己与公主和离。满朝文武骇然,纷纷上奏弹劾公主德行无状,残害女眷,要求隆安帝给安远侯府邱家一个交代。公主生母正是德妃,德妃哪里肯让女儿受罚,卸了钗环容妆便到承德殿请罪,哭求隆安帝赦免女儿。隆安帝无法,只得请求内阁三位阁老出面调解。最耿直的内阁首辅吴阁老隆安帝根本没考虑,他不上奏弹劾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去调解?看起来最最和善的杨阁老呢,像个老狐狸似的,隆安帝让他出面,他反倒陈书十条,拐弯抹角地告诉隆安帝,他要安抚女婿,那是家事,应当他做父亲的自己处理。他要处理公主逼死邱家女一事,那是国事,应当放在朝堂上去决定,无论是交由大理寺审呢,还是由刑部去查。总之,和他这个阁老没半毛钱关系。最后,还是由陈皇后出面,请她的母亲淑和夫人顾氏亲自到顾府求的顾阁老,这事儿才得以解决。
但到底是不光吃的事,隆安帝也无颜在明面上嘉奖顾阁老,这又欠了人情。隆安帝倒是想给些恩赏,可这顾家老子官至中枢,升无可升,儿子偏爱巡防营,死活不走,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封赏女儿对于真正的权贵而言,的确是最最中看不中用的赏赐了,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食邑终究是要归到夫家去的,与母家的干系并不大。纵然有几分荣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并无什么实质性的用处,毕竟顾钧岚都有婚约在身了,也用不着什么郡主的身份来寻得更尊贵的夫婿。
但隆安帝也是没法子了,顾家总是要赏的,二房的子女除了顾钧岚就是顾锦,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封赏顾钧岚最为合适。她将来是要嫁入谢家的,公爹谢宁是他想要重用的人,而未婚夫婿谢昀也是救了越王的人,按道理应该同赏,但由于谢昀是隆安帝未来的新臣,是要在朝廷干实事的,不能封爵,如此便一箭双雕。封一个人,恩泽两家人。故而理清了思路的隆安帝大笔一挥,将县主改成了郡主,让这份恩赏更丰厚一些,以示皇恩浩荡。
顾钧岚收回思绪,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在一众各异的目光下微微一笑,“臣女谢恩。”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李总管笑得那叫一个春风满面啊,他又看向旁边的谢昀,“谢家六公子,你救越王有功,皇上也有赏赐,稍后咱家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谢昀不卑不亢地说道,“谢皇上恩典,有劳李总管了。”
李总管客气道,“哎呦,可不敢当,谢大人可是皇上如今最看重的臣子了。谢六公子有一身大才,此次春闱定能高中,日后前途无量,还望谢公子飞黄腾达时多多关照啊。”
谢昀也不谦虚,坦然地受了,“承总管吉言,谢昀定当尽力。”
趁着两人寒暄客套之时,顾钧岚让冬儿回去准备了份丰厚的红包,暗自塞进了李总管宽大的袖子里。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李总管便道,“时候也不早了,皇上那儿还等着咱家去复命,咱家就不久留了。”他是宫中之人,宣完圣旨差事便算办完了,自然要赶快回宫。宫规明令内侍宫女无诏不得在宫外久留,违者打消品阶,贬入劳役司。
他虽已是后宫权力最大的内侍之一了,却仍然小心谨慎,从不违矩落人口舌。
一众女眷目送李总管上了马车,才各自三三两两地往住处走去。期间依旧有人忍不住回头打量新封的明德郡主,这位顾郡主在未婚夫的搀扶下坐回了轮椅,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秀丽的面容一派湖水般的沉静,竟还微微蹙了眉,显然对于皇上赐予的荣耀并无太多喜悦。
闺秀们顿时默然,她们虽然心里清楚顾钧岚身为阁臣之女,母亲贵为当朝郡主,兄长正蒙圣恩,身份比公主都不差的。郡主的封诰对于她来说自然也不算什么,但到底是有了实质的尊贵身份,她连这个都不在乎吗?
她的未婚夫,最近在京城非常出名的那位随父外放回京的谢家六公子就更是令人艳羡了。清俊出尘的相貌,从容不迫的气度,尊贵显赫的家世,还有看向未婚妻的温柔眼神……这是什么天造的好夫婿啊,这一切无不让人惊异于顾钧岚的好运气。
日近黄昏,那一立一坐的二人便背对着夕阳的余晖谈笑,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般配。尽管顾钧岚依旧有些漫不经心。
瞧见了身边沈素兮微微苍白的脸色,杜茗潇关切地问道,“沈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般细致入微的关心,倒是比前边寡淡沉默的沈芳亭更像亲姐姐一般。
“无事的。多谢姐姐关心。”沈素兮感激道。她低下头,掩饰双目的微红。心中却已经沸腾,顾钧岚漠视的东西,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啊!怎么可以这样不在意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真是太可恨了。
而另一边
当冬儿和冬瓜极具眼力见儿的双双告退后,这对引人注目的未婚夫妇之间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自然不能指望顾钧岚主动扯话,谢昀当先开口,“今日玩得可开心?”
顾钧岚道,“开心啊。”显然谢昀已经知道了她今日的手笔,对于他如何得知,顾钧岚懒得去想。
要么是东南西北没把他的暗卫当外人,没那么严防死守了,要么就是谢家在她身边安插了人儿。反正谢昀作为未婚夫了解她的行踪也算合情合理,更不会以此来要挟她,甚至还会在暗地里帮她善后,她自然不必纠结。
念及谢昀的伤势,顾钧岚问道,“你出来了这么久,伤口可有裂开?”
“我是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娇弱。不过是外伤罢了,再站上几个时辰也无妨。”似是察觉到她心中的沉郁,谢昀淡淡一笑。
顾钧岚却不信他的话,“虽然无性命之虞,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好好养着。”
谢昀清寒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温情,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顾钧岚低垂着眼,眼睫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