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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氏钧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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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长安巷顾府

      琬瑛阁

      血光,剑影,野兽的嘶吼,破碎的片段在脑中飞驰而过,少女猛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床幔,额头上已沁出了汗。

      是梦啊。

      “小姐。”屋外似有敲门之声,那声音与梦境里的惨呼十分相似。

      少女一惊,坐起身子,睡意惺忪的眼中隐隐有些慌乱。她的眼神在坐起的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她告诉自己,敲门的应该是冬儿。

      “进来。”她淡淡应道。

      “小姐!”一个圆脸的婢女气鼓鼓地跑进屋子,埋怨道,“这二房七小姐和十一小姐也太不像话了,不就为了几匹料子,至于闹到老太太跟前吗?”

      啊,是红豆啊。

      被唤作小姐的少女掀开被子,在红豆的侍候下换上了一身浅青色月华锦的广袖襦裙,边穿边淡笑道,“她们一向就是如此,何必理会。”

      “小姐和九小姐是嫡女,嫡庶有别。更何况那两位与小姐是隔了房的姐妹,咱们大房的十二小姐都没有说句什么,她们倒是闹腾了。”红豆越说越恼火,“这几匹江南贡锦是宫里头贵妃娘娘指名儿赐给郡主的,郡主给了小姐,小姐分了一半给三房嫡出的九小姐,本就没错,有她们什么事儿呀。”

      “二婶本就不喜二房那几个庶女,平日里不打压就不错了,哪里会给她们什么好东西。祖母心慈,待那几个孙女一向宽厚,此番写信来不过是想让我帮衬帮衬她们,不要让二婶太苛待了她们。不过看来那几匹贡锦实属不错,她们自然眼红。”少女漫不经心地舀着碗中的杏仁露,听到十二小姐之后,动作却顿了顿,道,“你等会从那几匹里头挑个两匹,给她们送过去吧。”

      红豆嘟囔道,“小姐你每次都这样,真是便宜她们了。”

      “便宜她们是为了让我耳根子清净些,母亲那儿料子多着呢,不缺这些。”少女道。

      红豆点点头,犹豫地问道,“那十二小姐那里……”

      少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泛着淡淡的寒意,并不说话,低头见杏仁露热气散得差不多便开始喝了。

      红豆知道自己提到潇湘苑的那位又惹主子不悦了,便不敢在开口。

      这时,另一个婢女冬儿轻轻撩开门帘,柔声道,“小姐,谢家六公子来了。”

      少女闻言一呆,周身的威仪顿时消失殆尽,不知是不是吓到了,竟然呛到咳嗽了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一旁的红豆急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地问道。

      少女摆摆手,“咳咳......无妨。”

      冬儿笑道,“小姐许久不曾见过谢六公子了吧?夫人方才派了宋嬷嬷过来,说她准了奴婢推您去看看。”

      少女放下白瓷碗,看了看身下的轮椅,拒绝道,“不必了,这于礼不合。”

      她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少年掀帘而入,冷哼,“阿姐,你还讲究什么礼数呀?”

      冬儿红豆她们急忙行李道,“八少爷。”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少女就往外走去。

      绿衣少女秀气的远山眉紧紧一簇,不悦道,“顾小锦,停下,我不去。”

      到底是个雷厉风行的少年,她话音刚落,已经被推出了屋子,一众婢女急忙追了出去。

      顾锦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道,“你和谢昀哥哥自幼便订下了亲事,你们青梅竹马,不过分开了几年。迟早都是要见面的,你这般不愿意,莫非是害羞了?”

      青衣少女无奈地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没好气地说道,“你个混小子,谢氏一族入京才不到一个月,你不过见了谢昀几次,就这么把你姐姐卖了啊?”

      “我哪里会卖你,你不是一向钟意那些好看的么,我替你瞧过了,谢昀哥哥生得极好看,你肯定看得上。你喜欢优秀的,谢昀哥哥十四岁就考取了探花,武功也是师承名家。母亲又说我们顾家的姑爷不能只看皮相,你性子拧,谢昀哥哥他的脾性也好。你们啊,再合适不过了。”顾锦一边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你忘了之前的事情,但是谢昀哥哥一向待你很好,除去在外求学的三年,之前每年都来看你的,真的是用情至深啊。”

      斗嘴间,两人已出了少女的闺阁,到了外边。冬儿她们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们,一个个都跑得气喘吁吁的。

      少女闻言眉目甚是清冷,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哦,是么。”

      见姐姐没什么反应,顾锦又推着轮椅往前跑了一段路,特地避开了众婢女,小声道,“阿姐,你也别怕丢人。虽然你不慎摔断了腿,但谢昀哥哥是个真君子,连你小时候傻笑流口水的样子他都见过,他肯定不会嫌弃你这样的。”

      “顾锦!”少女好看的眉眼中染上了薄怒,一手紧握住轮椅的木轮子,另一只手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借着轮椅站直了身子,一把揪住了顾锦的耳朵,顾锦疼得上蹿下跳,连连求饶。

      后边的冬儿一边喘着气,一边道,“小姐,您慢些。”

      少女身子摇晃得更加厉害了,手上却仍旧没有松懈的意思,咬牙道,“你胆子肥了啊!敢嫌弃我啊。是,我是腿断了,但我也没寒酸到要靠着幼时的婚约来把自己嫁出去的地步。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阿姐。快些松手啊,疼死了。”顾锦哀嚎道。

      少女解了气,习惯性地想拍拍手,却忘了自己腿上的伤。没了轮椅的帮衬,她一个重心不稳,受伤的右腿猛地落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脚底蔓延。她痛呼一声之后便直直向后倒去。

      速度之快,就连她身旁还在揉耳朵的顾锦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想抓住姐姐的衣袖,却还是抓了个空。

      冬儿她们急忙飞奔过来,惊呼,“小姐!”

      少女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倏地从旁边的高墙上跃下一人,一把扶住了她。

      少女来得及只看清来人是个男子,情急之下一声“放肆”脱口而出。她本想借此机会逃脱与谢昀的会面,不想却被人阻止,恼羞成怒之下便对那人怒目以对。

      来人身型高大挺拔,一身朱红色鎏金纹飞鱼服,脚踩长筒银链皮靴,腰间的绣春刀十分引人注目。少女靠在他怀里显得娇小纤弱,她惊怒交加地抬起头,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男子的脸,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是愣住了。

      见长姐无事,顾锦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缓过神来以后却觉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于理不合了。尽管如此,他却不敢在眼前的男子面前放肆,朱红绣金一品飞鱼服,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穿。

      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史,掌刑司千户,崔玧。

      顾锦面色微微苍白,却还是顶住了崔玧身上散发的渗人压力,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眼神倔强而执拗,大有你敢动小爷姐姐,小爷就和你拼命的架势。

      少女回过神来,脸色变了三变,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手上有力便要试图推开他。

      “顾钧岚。我可是救了你。”崔玧一字一句地冷声唤道。他生得眉目清俊温雅,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世家公子,可谁人不知他腰间那把无坚不摧的绣春刀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周遭所有人皆是一惊,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怎会知晓顾家千金的闺名呢?

      谁要他救!少女,也就是他口中的顾钧岚站稳了身子,心中暗骂。却还是故作疑惑地问道,“是你?你怎么会在此?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私闯朝廷命官府邸,你不要命啦?”

      顾锦惊讶地看向自家姐姐,看她的反应她应当是认得崔玧的,可却又不像是。哪有大家闺秀见到锦衣卫的人,还是个首领,能够面不改色,还这般波澜不惊地一连砸出一串问题的?

      “之前你摔断了腿,我想着依照你们顾家这般精细地调养着,按理说怎么着也该好了。”崔玧对她的一连串问题充耳不闻,一边扶着她坐回了轮椅上,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钧岚讽刺道,“原来日日在家这么折腾呢。怪不得好不了,你这是想当残废么?”

      顾钧岚冷笑道,“呵呵,我为什么摔断了腿,有些人心里清楚。不赔礼道歉也就算了,还在这儿冷嘲热讽的,顾锦,这就是你夫子说的恩将仇报吗?”

      顾锦突然被点名,吓得急忙随便应了一声。应完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帮着姐姐反讽杀人不眨眼的崔大指挥史,身子不禁颤得更厉害了。

      幸好崔玧根本没在留意他,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顾小姐果真能言会道。”

      他这么一说,顾锦等人就开始头皮发麻了,生怕他后面蹦出一句,既如此就把这舌头割了吧。毕竟他们锦衣卫最喜欢滥施这种残忍的刑罚了。

      顾钧岚冷哼道,“公子也不赖,担得起巧舌如簧四字。行了,别急着夸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崔玧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想出声提醒的顾锦,吓得对方立马缩到后头去了,他又温声问道,“哦?顾小姐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让在下先回答哪个好呢?”

      顾钧岚也不含糊,“那就一个一个来,你是谁?”

      崔玧面色不改,避重就轻道,“江宁崔氏,崔玧。”

      顾锦嘴角一抽,他倒是忘了眼前这杀神也是个正经的世家子弟,而且还是不输于博陵谢氏的江宁崔氏,虽是庶子,却也十分体面。他的嫡长兄崔珵可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名门公子,也是惊才奕奕的博学大家。

      也不知是想不开还是因为什么,好好的清贵公子进了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成为了朝廷的鹰犬。听说他也因此不受他父亲的待见,差点把他赶出家门。

      顾钧岚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个多厉害的角色,闻言嘀咕道,“江宁崔氏也算是世族名门,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私闯官宅,出言不逊,举止唐突,你们崔家子弟的教养,真是令人担忧。”

      这一番话,倨傲之中还带着对人家祖宗十八代清名的讽刺,别说是崔玧,就是一个好脾气的温吞人也受不住啊!顾锦小脸不断抽搐着,不知该如何从那夺命的绣春刀下救回姐姐一条性命。

      崔玧竟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怀了,“小姐说得极是,在下与小姐,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顾钧岚一怔,看他这模样,似是与家族多有不合,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家族,就是是非多,麻烦。这是她一贯的看法。

      “小姐对世家大族如此不喜,可惜未来的夫家却是完全不亚于崔氏的博陵谢氏呢。”崔玧似笑非笑地说道,“将来您的公爹,夫君,叔伯,子嗣,都是这般无甚教养的人,在下只能提前替小姐感到惋惜了。”

      顾钧岚面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男子的清朗的声音,“谢氏门风清正,子弟皆是正人君子,天下皆知。教养问题,不敢劳烦崔大人费心。”

      来人一身墨蓝色宽松长袍,玉簪束发,轻袍缓带,举手投足间满是世家子弟的清贵之气。眉目略带清寒之气,面容虽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惊艳相貌,却也因为他自身的气度而显得清俊出众。

      他身后紧跟着一青衣小厮,生得清秀,眉目之间满是狡黠之色。一主一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先是淡淡地看了崔玧一眼,又将清冷的目光移向轮椅上的顾钧岚,眸色稍稍柔和了几分,语气略淡地道,“博陵谢氏谢昀,见过崔大人,见过顾六小姐,顾八公子。”

      顾钧岚面上依旧漠然置之,心里却有些惊讶。她自诩身边的几位兄弟皆是极好看的人,可这谢昀之风采,却不输他们任何一个人。

      真是可惜了,他与她有一纸令人生厌的婚约在。

      “哦?是么。”崔玧眸色微寒,幽然道,“听闻谢家的谢八公子流连秦楼楚馆,甚至还闹着将那儿的红颜知己纳入府中,敢问谢三公子,可有其事?”

      谢昀面色不改,从容不迫道,“谢大人关心,小八年幼不知事,但秉行端正,恭良孝顺,不过是喜欢的女子身份不当,惹了长辈的不快。但情爱之事,又不是杀人放火,逼良为娼,并无大错,谢家的长辈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纵然有错,自有族中长辈处置,何劳崔大人操心谢氏家事?更何况,我谢氏不重门第,而重人品,大人所说的那位姑娘也快嫁入我谢府,成为我八弟的妻子了。既已成亲,那便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大人再拿出来说,不觉得无趣么?”

      难得看到这般有胆识的人,崔玧气恼之余,更多的是啧啧称奇,“谢三公子,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杀了你吗?”

      顾钧岚心中冷笑道,说不过就要动刀子,果真是厉害。

      谢昀脸色愈发疏淡,依旧不急不缓道,“生死有命。”

      “好一个生死有命,有趣有趣。”崔玧慢慢说道。

      谢昀神色淡淡,只是眼神时不时地看向轮椅上的顾钧岚。

      两人遂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诡异。

      顾钧岚的长兄顾铮见状便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崔大人难得莅临顾府,又正逢春暖花开之时,府上临溪亭旁的桃花林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不如指挥史大人随我去看看?”

      到底是深受隆安帝器重的当朝礼部侍郎所请,崔玧也不好太过分,便收敛了杀气,幽幽道:“也好。”

      一行人走后,只余下顾钧岚,顾锦和谢昀三人。谢昀的小厮和其余的婢女都退到了不远处。

      看着面前的顾钧岚,谢昀清冷的脸上笑容温煦,“刚才来的匆忙,没有好好拜见六小姐。在下博陵谢昀。”

      不是旧识吗?他这是知道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钧岚微微点头,淡道,“清河顾钧岚。”

      谢昀道,“崔指挥史之言,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顾钧岚面色微嘲,冷哼,“他是什么人,他嘴里说出的话,有几分可信,我心里清楚。”

      顾锦闻言不由得好奇地问道,“阿姐你是真的不知崔指挥史的身份还是假的不知啊?”

      “不知者无罪,崔大指挥史何等的威风,我若想要实实在在好好骂他几句,又怎么能知道他的身份呢?”顾钧岚笑道,“自然只能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

      顾锦嘴角一抽,“顾指挥史又不是傻子,他日后若是想起来了,又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谢昀看着崔玧他们离去的方向,道,“崔玧此人,性情乖张,哪怕顾小姐今日顾忌他的身份谨小慎微,他不高兴了依旧是要折腾人的。”

      顾钧岚下意识地认同了他的看法,狡黠一笑,“倒不如趁着机会,装作不识,将他当做市井之徒,骂个痛快。”

      看着这郎才女貌的画面,顾锦实在不想处在他们当中,干咳一声,“咳,原来如此。阿姐你们继续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钧岚心中暗骂这小子瞎起劲,故作平静道,“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也……”

      然,她话没说完,谢昀突然唤道,“令暄。”

      声音低沉清冷,却叫人听出了几分淡淡的情意。

      顾钧岚身子一僵,脸色突然极其难看。令暄是她的小字,其中的“暄”字是在她满月的时候祖父起的,意为温暖、松软。但这个字除却美好的寓意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一层令顾钧岚十分不喜的意思。

      因为在起字之前,满月当天还发生了一件事,便是谢昀的父母长辈带着他一起,与顾家定下了他们的这桩儿女婚事。祖父十分喜爱谢昀,给孙女起的这个“暄”字,恰与谢昀的“昀”字相配。以他之名,入她之字。所以,这个小字,也暗含了她与谢昀的婚约。

      谢昀将她的脸色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暗沉,却还是继续笑着说道,“家父和顾伯父同年外放做官,已在半个月前回京述职,等新的职务派下来,日后我们就要长住京城了。听闻你腿伤未愈,已许久不曾出门了,今日天色正好,不如我带你去甘霖寺看看杏花吧。”

      听见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出门,顾钧岚心思一动,却也知不妥,便苦笑道,“不必了,我这腿伤若要出行甚是麻烦,还是算了。”

      “怎么能说是麻烦呢。”谢昀看着顾钧岚,淡道,“我今日来,就是来接你的,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伯父伯母也已经同意。你若喜欢,在那里多住上几日也是可以的。”

      一听可以住上几日,顾钧岚好不容易沉静的心又开始激动了,她可正愁没机会出府呢。罢了罢了,被关在家里这么些日子,她着实是闷坏了。今日随他去去也无妨,正好可以出门放松一下。她一向自诩能够把持得住自己的心,心知反正无论如何他们的婚约都是要退的,她自是不担心这短短几日能发生什么改变她的心意。

      于是,顾钧岚不再推脱,“那就去吧,不过要劳烦谢公子等候片刻,我使人去琬瑛阁拿些换洗衣物。”说完,便唤了在不远处等候的冬儿去收拾行李。

      谢昀也唤了他的小厮冬瓜先去门口准备。

      因着她的腿伤,又是大家小姐出门,纵然冬儿被吩咐了动作要快些,仍然耗费了许久的时间。

      而顾钧岚则是被谢昀推着,一路缓行,两人皆是沉默。

      到了门口,看见了谢昀口中的马车,顾钧岚眉眼之间闪过一丝难色,现在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她该怎么上这马车?

      正当她苦恼为难的时候,谢昀突然说了声得罪。便将她从轮椅上打横抱起,大步走进了马车。

      由于谢昀的举动实在出乎意料,直到坐在马车内的软垫之上后,顾钧岚依然有些懵。她这算是,被占了便宜吗?

      “小姐,郡主使奴婢来传个话,让您安心随着谢公子去玩吧。”顾钧岚母亲身边的朱嬷嬷在笑着外面出声道,“郡主吩咐了小姐不必急着回来,三日后甘霖寺有大佛会,郡主也会去甘霖寺上香。这几日,您的药要按时喝,可不要过多走动,以免伤着腿。”

      朱嬷嬷口中的郡主自然就是顾钧岚她母亲惠和郡主王氏。

      顾钧岚笑道,“是是是,嬷嬷快去回了母亲,说我都知道了。”

      朱嬷嬷含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令暄。”似是唤她小字唤上了瘾,谢昀又出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顾钧岚回神,“嗯?”

      看着她动作迟缓地换了个坐姿,谢昀自马车的暗格内取出一条薄毯盖在她腿上,问道,“你这腿是如何受伤的?”

      顾钧岚顿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便想含糊其辞,“三个多月前,在清河顾家祖宅里一时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摔的。谢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谢昀不可置否,继续问道,“摔得可是十分严重?我看你方才的样子,似是腿伤还是没有彻底愈合,按理说应当是快要好了。所以,便觉得有些奇怪。”

      顾钧岚讪讪一笑道,“的确,不过后来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不提也罢。”

      这时,车外传来了冬儿的声音,“小姐,衣服已经收拾好了。”

      谢昀便吩咐了他的小厮带冬儿上了车,冬儿上来一看里面的场景,规规矩矩地在车门外坐好了。

      谢昀见她如此识相,不由得轻轻笑了笑,“从顾府到甘霖寺还有一段时间呢,反正路上闲来也无事,你不妨说说。”

      “这还要多谢崔大指挥史的帮忙,那日摔得其实并不严重,至多不过是算崴了脚,休养了五日其实已经没什么了。但祖母还是不许我下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给我解禁。”顾钧岚实在耐不过他这执着的追问,冷下小脸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养伤许久,耽误了归期,而七日后就是我娘的生辰,所以便弃了马车改成骑马,一路快马加鞭。结果在京郊官道上正好遇到了锦衣卫在追捕逃犯,虽然他们没有穿着飞鱼服,但我家护卫看着那身手和腰牌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本是与我无关的,可恨那逃犯见我衣着不凡又是个柔弱女子便试图劫持我作人质。顾家的护卫先前被我遣到后头去了,也没料到官道上还有人敢如此大胆,一时没有赶过来,锦衣卫的人随后就到了,团团将我们围住,场面僵持了一会。后来崔指挥史就来了,好大的威风,飞来一个玉扳指打断了我好不容易养好的腿,那逃犯见我立都立不住便一把将我推开,想要挥剑自杀,最后还是被拿下了。他这杀人不眨眼的人对犯人手中的人质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我这腿便成了这般模样。骨头都差点被他震碎,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曾经和我有仇了。”

      谢昀眸色微闪,安静地听完了顾钧岚的叙述,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她这番话里的敷衍,总结道,“真是飞来横祸。”

      顾钧岚见他神色有些凝重,略微有些心虚,便故作淡定道,“不过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总之,一番争执下来他们也没讨着好便是了。”

      谢昀定定地注视着她,目光中仿佛掺杂了十分复杂的情愫,笑道,“你这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是受不得气。”

      顾钧岚诧异道,“听谢公子这话的意思,我们小时候见过?”她当然知道她和谢昀青梅竹马的关系,故作不知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的疏离和避让。

      谢昀轻轻揉了揉顾钧岚的脑袋,清冷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叹道,“你这左一句谢公子右一句谢公子的,那么生分做什么,我记得三年前我来京城看你的时候,你还叫着昀哥哥,缠着我要糖吃呢。”

      顾钧岚面色淡淡,“我一年前我不小心磕碰了脑袋,以前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更何况,如今我已经十五岁了,终究还是男女有别,要注意礼数。”

      “你我本是未婚夫妻,何必讲究礼数。”谢昀眸色愈发深沉,似是探究又似是黯然,“令暄你不该是这般拘泥礼数的人,若实在不愿,叫我谢昀也是可以的。”

      顾钧岚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故作神伤地一叹,“谢公子记得的,是三年前的我。人是会变的,如今三年过去,早已无数人非了。我已经忘了你。”

      谢昀平静地说道,“忘了也无妨,感情依旧可以慢慢培养。”

      顾钧岚见他油盐不进,便有些懊恼,索性闭了嘴。

      一路缓行,一个时辰后已经到了甘霖寺山脚下,谁知今日山下的马车这般多,半柱香内根本没有前进多少。

      谢昀歉然道,“一心只想带你出来玩玩,方才听朱嬷嬷提起才想起这几日正好碰上了甘霖寺的佛会,京城女眷都要出门礼佛,人肯定不少。”

      谢昀的护卫庭风在门外说道,“公子,顾小姐,甘霖寺内派了小僧来,说是由于车太多,道理不通,请各府官眷下车步行入内。”

      谢昀道,“顾小姐不方便下车,你请主持帮忙疏通一下道路,让我们马车开进去。”

      庭风应了一声,便过去传话。过了一会各府的马车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谢家的马车便畅行无阻地进了寺。

      顾钧岚一叹,不愧是博陵谢氏,谢昀的父亲深受天子器重,年少成名,状元及第,在翰林院任职一年后自请外放。如今外放期满,他有凭借出色的政绩荣耀回京,人人都说他将来是要入内阁的。各家的官眷都是人精,消息渠道通达着呢,这般敬让谢家,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谢昀见她凝神思索着什么,便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们谢家,如今在京城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了。”顾钧岚微微掀开车帘,看着各家马车上的标记,笑道,“你看,工部尚书府杜家、忠勇侯府云家、英国公府沈家的马车都让开了呢。”

      “他们这哪是敬重谢家,不过是要奉承天子的器重罢了。顺便试探试探我们谢家是个怎样的脾性,日后也好结识一番。”谢昀道,“这些都是京城名门望族,一向最是讲究气度风范。你行动不便,他们礼让一番,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云淮年纪轻轻就任了礼部侍郎,深受帝恩,你父亲三个月前刚刚外放回来,便已领旨进了谨身殿任大学士,你祖父又是深受天下学子精忠的一代鸿儒,他们就算看在顾家的面子上,也会让开的。”

      顾钧岚点点头,“也是。”

      她们顾家确实是人才辈出,所以她和顾锦两个滥竽充数的顾家子孙在吃喝玩乐时,才显得那么不可理喻吧。

      到了寺内,马车便不能再往里了。谢昀便照原样把顾钧岚抱下了马车,却没有让她坐到轮椅上,而是抱着她往前走去。

      推着轮椅过来了冬儿一呆,谢公子这是何意?

      他们离甘霖寺门口不远,陆陆续续进来的官眷只消往旁边看一眼便会看见他们。

      顾钧岚又羞又恼,“谢昀,你干什么?”

      谢昀故作糊涂道,“甘霖寺内的路都是鹅卵石铺成的,你坐轮椅颠簸得厉害,说不定还会让伤口加重,还是我抱你过去,你也少受点罪。”

      顾钧岚顿时窘迫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快放我下来。这会让人笑话的。谢昀,人言可畏。”

      谢昀却毫不在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你我本就是未婚夫妻,你又行动不便,我抱你,他们能说些什么?”

      顾钧岚憋得小脸通红,咬牙道,“你!”

      谢昀抱着一个大活人,依旧步伐稳健,温声道,“乖,没有人敢笑你。若真有,我替你收拾他们。”

      顾钧岚挣扎了几下发现惹得更多人往这儿看了过来,便不再多动,冷下小脸不说话了。

      甘霖寺不愧为南齐万寺之首,一路走来,只觉得此处庄严与清幽二者并存,庙宇屋舍不见奢华之气唯有佛门圣地该有的古朴沉厚。道路的两旁种满了绿树,衬着正殿的黄墙黑瓦,景致甚是宜人,哪怕身处红尘之中的人来到这里心也会不自觉地静下来。

      直到绕过过了正殿,走过了那段那段石子路,谢昀才放过了顾钧岚,把她放回了轮椅上。冬儿等一众人都先去东苑厢房放置行李了,只余下他们两人,悠然行进在林间。

      山风微凉,四下无人,顾钧岚享受地半眯着眼坐在轮椅上,若不是出家人只能食素,她倒是真觉得此地是个好归处。

      谢昀推着轮椅,问道,“令暄,你来这儿一般是先赏花还是先去正殿拜佛?”

      顾钧岚还在气恼他的唐突,闻言便道,“自然是来看花的,我这个样子如何拜佛?”

      谢昀笑道,“听闻甘霖寺的杏花乃京城一绝,今日终于可以好好见上一见。”

      顾钧岚垂下眼帘,轻声叹道,“甘霖寺的杏花的确挺好看,但江南的杏花微雨才是天下一绝。”

      朦胧烟雨之中,那一朵朵乳白的花儿点缀在枝头,淡黄的花蕊甚是讨喜,花瓣上还带着几滴雨水,看上去格外的娇艳动人。微风轻抚,水珠滴落,雨水花香和泥土的气息融和在一起,直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春日的生机。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美好回忆。

      谢昀赢了声,“嗯,你若喜欢,日后我们便去看。”

      顾钧岚轻咳一声,并不接话。

      且不论有没有这个日后,谢昀此次随父回京,定也是要授官的。毕竟他身为正和十年承明殿上一举夺魁的状元郎,虽因为同年丁忧不得不回博陵守孝而耽搁了一年,可到底是个不输顾铮的人才,隆安帝定是要重用的。

      两人很快便到了杏花林,四周出奇的静谧,他们置身花海中,入目皆是柔和到极致的粉白色,山间清风拂过,淡淡花香入鼻,连顾钧岚也柔和了脸色,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谢昀道,“果然很美。听云淮说,你幼时最是喜欢桃花,闹着让顾大人找人替你种了满园的桃花。每逢春日桃花盛开,便会让婢女婆子日日去采花做成点心花茶,衣服上的纹样也多是桃花。直到顾大人外放到江南,你半年前随着去那儿住了一阵,回京后却喜欢上了杏花,回京之后便让人把琬瑛阁的桃花都移到了畅意园。云淮对你这风一阵雨一阵的性子可是担忧了许久。”

      顾钧岚眼中闪过一丝轻愁,淡道,“许是曾经喜欢桃花的明媚娇艳,如今长大了,还是觉着素净淡雅的杏花更加动人。”

      两人便走边聊,却不曾发觉杏林中的层层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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