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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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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山,桑华村。
这是一个位于桑山山中的村落。
桑华村不大,也就三四十户规模。
随着社会发展,村里的年轻人基本走得干净,只剩下几个年迈老人或智力障碍的中年留守村中。除清明祭祖或年关过节,其他时候村里基本看不到年龄四十以下的。
今天却是例外,非年非节,村口用来晾晒谷物的水泥坪停了好几辆豪车。
“来了来了来了,你催魂啊催。”
红色电动车在水泥坪停下,中年妇女一手拎着几个装着三十来斤红白蜡烛、银元值钱的塑料袋下了车,另一手将车上的年轻女人拉下来。脑袋向右侧弯,右肩上怂夹着个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尖锐阴森的催促。
“时间要到了,你别墨迹。”
中年妇女嘴里急忙应付着:“别催啦,到村口了,一会儿就到一会儿就到……”
别看女人长得略显精瘦,手上的力气却大得吓人,如同铁钳一般死死锢着年轻女人的手,没一会儿便留下一圈泛着红白之色的痕迹,拖着她往村子里边的石头小路走。
因为前不久刚下过雨,露出的光滑石面覆着一层青苔,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直接崴了脚,随之传来一声让人听了就头皮发麻的咔嚓声,诡异的是年轻女人没露出任何异色,仍一瘸一拐跟在中年妇女身后,宛若一尊被摄走心神的大型泥偶。
走了一路,二人终于在一处破旧老宅前停下,中年妇女看到神情松快三分。
门口左右绑着两根竹竿,竹竿顶端缀着白纸灯笼,入内便是一处杂草丛生的破败天井,供着一张半人高的四角八仙桌。桌上供满了瓜果蔬菜、猪头牛肉、谷物米粮,正中央还摆着两块漆黑牌位,左边这块以白色笔墨勾勒文字,上书姓名生卒年,另外一块却是空白的。
供桌前摆着几张长凳,几块蒲团。
凳上有一口打开的漆黑棺材。
两名道人装扮的中年男人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另有一对中年妇女站在一旁。
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一袭黑色长裙,因为保养得宜,即使年过五十,身材像是二三十岁那般婀娜窈窕,配上精致妆容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二人胸前各簪着一朵白色胸花。
二人神情有恙,时不时往门口方向看去,待中年妇女出现才长松了口气。
女的目光落在中年妇女带来的年轻女人身上,眼神写着挑剔,似不太情愿。
中年妇女放下塑料袋,说:“时间太急了,难得找到一个生辰八字都合适的……”
言外之意,不满意也只能凑合。
女的闻言收回目光,略带矜持地微扬下巴,勉强道:“嗯,也只能这样了。”
“新娘婚服呢?快给她换上。”
一名道人用刀子隔开年轻女人手心取了小半碗血,再用毛笔蘸血,只见他口中念了几句,那支笔就自动飞起在牌位上书写,姓名、生年、卒年。
年轻女人神情依旧恍惚。
另一名道人见牌位写好了,这才将那套影楼秀禾服丢入火盆。
说来也怪,火盆中的火焰不大,但这套婚服丢进去,不过三息便烧成灰烬,更加诡异的是烧掉红色秀禾服和红盖头居然完完整整出现在年轻女人身上,跟一键换装似的。
除了那对戴着白色胸花的中年夫妇,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兀自忙着。
“吉时将到,新娘入棺。”
沙哑苍老的声音落下,一直没动静的年轻女人如提线木偶般迈动僵硬步子,跨入棺材,双手交叠放于小腹,端正躺好。整个过程,众人都安静看着,气氛越发诡异渗人。
毫无征兆的,阴风扬起,吹动竹竿上垂着的白纸灯笼框框作响。
一旁的中年夫妇霎时变了脸色。
幸好他们理智还在,知道今天是儿子“结婚的大喜日子”,两个道长还提前反复叮咛他们不能喧哗吵闹免得惊扰孤魂野鬼引起“众宾客”不满,只能忍着恐惧和心里发毛的冲动,一边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靠近彼此汲取温暖和安全感。
“客人来了,上酒席。”
说完,点香的点香,烧纸钱的烧纸钱,冲着天井四周空地烧纸元宝。
这一幕搁在普通人看来有些滑稽,若是有开了阴阳天眼的人来了,便会看到看似空荡的天井,此时里里外外挤满了来凑热闹、讨赏钱的“人”。
这些“人”年龄不一、穿着迥异,有穿着颜色阴沉宽大的清装,有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旗袍,还有普普通通的破旧麻衣麻裤、长裤T恤,根本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人。
无一例外,全是青面黑眼,身体微透明,双脚离地,便知他们不是活人。
是鬼,还是几十个孤魂野鬼。
他们一边抢地上的吃食纸钱元宝,一边拱手,挤出僵硬的微笑说吉祥话。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同德同心,如鼓琴瑟。”
“郎才女貌,瓜瓞延绵。”
…………………………
一声声吉祥话从这些阴气森森的孤魂野鬼口中说出,端的是诡异非常。
因为这次冥亲宴客大方,孤魂野鬼抢了许久,将衣服脱下来当包袱都不够拿,各个满载而归,心满意足。有些无聊飘走,有些干脆站原地嗑起了瓜子看热闹,跟身边的野鬼闲谈八卦。
聊着聊着,有只野鬼视线扫过角落,眼前顿时一亮:“啊呀,小哥儿是新鬼?”
被点名的公良湖点点头。
随口扯了个死因:“今年夏天太热,跟朋友到水库游泳出的事。”
野鬼了然:“哦哦哦,果然。我一看你就知道是新鬼蛋子,刚才就你没去抢。现在有供奉还好,以后没供奉就要饿肚子了。我跟你说,这种好事也不是天天有的,白捡的便宜。”
公良湖问:“这里在做什么?”
野鬼回答:“结婚啊。”
公良湖眉间抽了抽,不动声色:“结婚?但我看新娘怎么还是个活人……”
野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唉,有钱就是了不起,活着找女人容易,死了找鬼婆娘简单。找不到合适的鬼婆娘就做一个鬼婆娘下来,人比人气死人……”
公良湖眼睑微垂。
他在桑山遇见齐曹明,当时忙着处理其他事情,一人【分】身乏术,暂时将桑山这里的事情搁到一边。没想到回来一趟,又碰见拿活人冥亲死祭的事儿,看这些孤魂野鬼抢东西时的闲谈,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他问:“这次结婚的是哪家人?”
野鬼指了指那对中年夫妇。
“看到没?就那俩,听说是千万还是亿万富翁啊,有鬼说他们家大城市十几套房,家里开大公司,什么娱乐圈总裁老板,可惜儿子死得早,赚钱赚那么多没有后有屁用,啧——”
公良湖又问:“哪家公司?”
野鬼道:“说是什么……天禾公司?”
天禾?
公良湖将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
不知是哪个孤魂野鬼喊了一句“来了来了”,群鬼立时躁动,涌向门口看热闹。
喇叭唢呐声渐渐靠近,纸钱飞扬。交缠着红白两色绸缎的冥轿在门口停下,轿旁的女鬼夸张地扭着腰肢,走到天井处拍了拍手,唤了一声“吉时到,新郎背新娘上轿”。
一阵阴气从牌位飘出,凝成一只虚幻的男鬼,男鬼穿着黑色长袍红色寿字纹马褂,胸前绑着红白交缠的绸缎。他走到棺材旁,两个穿着道袍的男人开始做法让新娘离魂。
只听其大喝一声:“起!”
阴风吹过,躺在棺材中的新娘缓慢坐起身,却是魂魄状态,肢体僵硬如傀儡,站在一旁的鬼新郎伸出手要将她搀扶出棺材,鬼媒婆上前帮忙。二鬼准备合力将新娘送入冥轿。
公良湖看到这里基本就明白当初齐曹明当初走了啥流程,脸色微沉。
“真想看看新娘长什么样啊……”群鬼你推搡我、我推搡你,只差叠罗汉。
“我看到了,模样长得还挺好就是穿得太少,一看就知道不是啥好女人……”
穿着打扮有些年头的老鬼嘬了两口烟枪,吐出来的却是带着腐臭味的阴气,他是众鬼之中鬼龄最大的,喜欢倚老卖老。在他活着的年代,这样的女人都是要被拉去浸猪笼的。
公良湖装作萌新鬼,混入其中:“讨新娘只能讨女的吗?”
“新娘不是女的,还能是男的?”
公良湖故作苦恼:“可我只喜欢男的,想讨个男新娘,那怎么办?”
群鬼,特别是男鬼立马躲开,生怕躲慢一步公良湖就看上他们中的哪个谁。
有野鬼说:“你家人有钱也能帮你讨个男的,前阵子就有一个,那模样没得说!”
其他野鬼也八卦起来,七嘴八舌讨论:“哦哦哦,那个,我听说长得跟哪个明星很像,可惜,新郎丑得要命——”
“什么明星?戏子,戏子!跟戏子长得像有什么好的?”
老鬼青着脸纠正,其他思想开放的鬼懒得跟他计较,这年头明星可吃香了。
“长得像明星那么漂亮?怎么会愿意嫁给鬼?别不是你们在吹牛?”
野鬼们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反驳说:“新鬼就是新鬼,不懂规矩。别说长得像明星,只要你出得起钱,明星都能拉过来给你办成了,不愿意也得愿意。”
公良湖思忖了会儿,不太好意思地问:“我也想办一个,该找谁?”
“托梦给你家人,让你家人找李婆他们就行。”老鬼指指那个中年妇女,“她就是李婆,那俩拿着木剑的男人,一个她男人,一个她弟弟。”
公良湖点点头。
看戏看得差不多,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掐了个诀,默念道:“入冥府,召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