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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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朗，战国。
群雄割据，民不聊生。
自安丰王朝分崩离析后，乱世已经延续了整整一百一十四年，曾经繁荣的国家在各种各样的野心下被分割成大大小小数十个政权，彼此征战吞并。便是一个小小的政权，也上演着创建、消亡、巅峰、低谷的悲喜剧，在一片土地上王者交相更替，旗帜变换数度，只有生活在其上的民众一次次承受战火袭扰，一轮轮挣扎于国破家亡之末世。
成康五年初春。
平州州治安平。
安平在十天前还属于蔡国治下，一夕之间城破国换，安平的百姓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是留国子民，而门外的街道上奔走着穿着留国服装的士兵。
在扶朗一百一十余年的动荡之中，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幕。
留国立国二十年，北赵国大将苏沐少年得志，威扬沙场，一度成为北赵肱骨重臣。接下来的故事没有新意，将军功高震主，君王鸟尽弓藏，苏沐的弟弟苏源在家破人亡后奋起反抗，占据北赵重镇丰州公开反抗朝廷。再往后，北赵君王更替，新君的残暴激发了朝臣和贵族的接连叛乱，血雨腥风后，苏源夺取北赵大半国土，在丰州称帝，国号——留。
苏源是一个杰出的君主，文韬武略、刚柔兼备，在这乱世之中给了治下百姓二十年太平时光，直到他晚年开始性情无常，宠幸贪得无厌的大臣穆敏，留的政局才开始走入不可测的纷乱。后代史学家评论说，苏源之所以到最后还能在历史上留下“英主”之名，完全要归功于他死得早，昏庸也没昏庸几年，领土依旧太平，百姓依旧安居，只是埋下了接下来的宗室喋血。
苏源驾崩于成康二年九月。
皇七子苏耀登基。
既称为皇七子，自然不是正牌继承人，成康二年八月，皇帝病重之时，有人夜闯禁宫意图刺驾，被苏耀所获，追根朔源查到了太子苏灿身上。于是，那一夜御林军包围东宫，苏灿死于士兵之手。
苏耀这个登基登的名不正言不顺，别人不敢说什么，苏灿的胞弟三十九岁的苏炫却不肯善罢甘休，他是留国定边大将军，手握十万雄兵，苏耀意图削其兵权，却反被苏炫所用，旌旗反转直奔京城。
豫阳城下一场血战，三万王师血洒九门。
苏耀十年心血却不过两百天皇位，三尺青锋、血溅金殿。
苏炫得偿所愿，尚未展示少年时的抱负先生出对皇位的贪婪，他自己以边关十万精兵夺得江山，从此看所有手拥重兵的臣子，尤其是手拥重兵的兄弟一个个都是反叛后备军。
苏煊、苏烟、苏焰……以及皇后王氏、林淑妃、冯德妃；宗室刘扬王苏浏、豫州王苏江、平汉王苏盟，定国将军王素、安国将军李天意……在皇位上坐了一百六十一天的苏炫创造了扶朗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业绩——在最短的时间内残杀了最多的宗室兄弟、功勋重臣。那是留国最黑暗的五个月，自上而下，人人自危。直到忍无可忍的皇长子苏藜发现已经杀红眼的父皇即将把屠刀对准自己后，联合内廷侍卫统领、京城守备等发动宫廷政变杀死苏炫，自称皇帝。不久后，苏藜又被外戚冯彦军以“轼君”之名杀死，再往后是苏莲、冯彦军……从成康二年九月到成康四年七月，两年不到的时间，留国换了五名君主。
成康四年七月二十六日，苏长安成为留国第七任君王。
留国君主流水般的更替使得一度强大且威震邻国的留国迅速衰弱，待到苏长安登基，邻国的君主和大臣们互相看看，谁也想不起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年轻人。一度因留国国泰民安、兵精足用而如履薄冰的邻国们一个个都起了趁火打劫之心。
成康四年十月，蔡国聚集十万军队进犯留国重镇华阳。
自十月到翌年二月，双方将领各展计谋，两军士兵互拼生死，到了二月，尘埃落定，蔡国没讨好半点好处，折了十万兵马还被人乘胜追击夺了元、平二州。
“所以说，这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蔡天跃永远那么急躁，蔡国到他这一代只怕是要终结了。”说这话的人坐在安平丰裕酒楼里，对着门，一抬眼就能看到宽敞却又格外安静的街道。此人四十来岁，肤色白皙，体态微丰，眉目组合的十分大气，虽是女子却有叫人一见心惊的凛凛威风。听她说话的两个人都三十来岁，其中一人接道：“留国两年换了六个君主，前些日子我们过丰州，堂堂国都都路有冻死骨，别处可想而知。留国的根基都空了，谁承想到还能有这般军力。蔡国出兵的时候，小人也以为留国必败。”
“这话恰恰错了。留国的确大伤元气，可是根基却没有断。留国……还是有人物的。”
“平汉将军王仲道？”
妇人含笑点头，又道：“留国虽然守住了，可能不能重振旗鼓，还在未知。”说到这里顿了顿，停了许久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苏长安到底是什么样的君主，不过……”
旁边一人目光闪动：“大人留在此处便是想要看看苏长安是什么样的君主？”前些日子是围城，他们走不了，如今战事已定，安民榜已下，他们又不是留国子民，却还留在这里，现下终于知道了原因。
“派来什么样的官员，苏长安就是什么样的君主，我在这里等着看结局。”
这是大乱之后留国取得的第一片疆土。
是安于龙座还是心怀天下，是偏安一隅还是统一扶朗。
平州便是苏长安的起点。
平州刺史府。
大门紧闭，台阶由带血。
平州破城那日，蔡国平州刺史带领州府差役与留军展开巷战，步步退守直到州府，万念俱灰下一头撞在正门的石狮子上，以身殉城，至今血迹尤在斑斑点点散布青石上。死掉的万事皆空，苦了的是没能死的那些，王仲道平定城内的反抗后抓了所有城中官吏以及官眷，便在刺史府前当众审问，愿降的当场松绑，大军回京之际一并带走，到京城面见天子再做处置，家眷发给银两，暂留平州集中看守。不肯投降的，武将斩首、文官上枷，家眷一起锁了绑在刺史府正门两侧立柱上示众。十天风吹日晒，门前那一群老老少少都东倒西歪，前些天还哀哀哭泣，如今已是哭得力气都没有了。平州百姓从门前走过，都不忍去看，扭头快步离开，暗地里叹一口气：“自来忠臣义士弃骨路旁，窃国卖民反成诸侯。”
这日未时，关门闭户许久的刺史府忽然开了中门，文书刑名进进出出，衙役们拿了大桶水努力擦掉台阶上的血迹，门外示众的一干人依然苦苦呻吟。便有明白事的人说：“新官要到了。”
新官，当然是留国的官员。
刺史府的属官中一部分随着前任刺史在巷战中殉难，一部分披枷带锁或下狱或被押解京城，现下进进出出迎接新长官的都是七品向下的小吏。等到午后，新官还没到任，却来了告状的，差役一个不注意惊堂鼓已被擂得震天响，文书从里面飞奔出来看着擂鼓人都想一拳头揍上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刺史府要官没官，要吏没吏，最要紧的是到底用哪家的律法都没弄清楚，这是天塌了地陷了，什么事非要挑这时候告状。蔡国规矩，惊堂鼓敲响必须接案，倘若任职官员不在，则由衙内职务最高的代替，但替代者要在门前当着百姓的面听苦主读完状子，表示接受后另行安排。于是在渐渐围拢的看热闹的人面前，苦主哭哭啼啼诉说着冤屈，原来是一桩侵吞田产案，某一家抢了另一家的地，还把来讨说法的人打了一顿。很好断的一个案子，然而当事一方是新贵，家主人原是蔡国军官，留国军队势如破竹之时他做了见风转舵的事，而今在王仲道帐下得了官职。
众人看看衙门两边锁着的老少妇孺，缩一下头，心说：“别打了，这官司还怎么往下打……”
围观人群里一人低声道：“窃斧者盗，窃国者诸侯，古今如一。”话音方落，旁边的人踩了他一脚，轻笑道：“谨慎些，小心把你也抓起来，那边一起锁着。”
文书早已头大如斗，心说这就叫乱上添乱，皱着眉头道：“行了，状纸递上来，待到刺史大人到任，自会传唤你。”苦主递上状纸，文书扫了两眼脸色顿变，一沉脸喝道：“大胆刁民，哪里弄来这种东西？”
“这……这是状子……是一个好心人替小人写的。”
“胡言乱语，这哪里是状子，你们……你们这是造反！”一摆手，两边差役齐声应和，抖着链子就要上来锁人。
“且慢”，人群中一名中年文士排众而出，青布长衫，三缕长须，面如秋月，眉目含秀。
“这张状子是我家主人写的。”
“你——”
“国法虽变，天理如一；夺人田地，原物奉还；伤人在先，杖刑一百……”此人微笑道：“可有哪一句不对？”
“句句都不对！”文书已经气的全身发抖：“这哪里是状子，这……”
“不错，这不是状子，这是判词——平州新任刺史林大人的判词！”言罢，忽然转身望向城门方向，微笑道：“大人到了——”
话音未落，便听马蹄声响，远处一行数骑不快不慢的向此间而来，当前一人青色官服，束发戴冠，明珠在额，到得近前翻身下马，行动处一阵香风。那文士上前躬身道：“大人——”
来人四下望了望，挑眉道：“被告尚未解押到此？”
“苦主方到不久，府衙尚未接案。”
“传令升堂，即刻传唤被告到此。”略一顿，冷笑道：“陈大有若是提不出反证，诉状上敲上平州大印便是判决。”说罢，也不看那些手足无措的官吏和差役，径自朝正门行去。走到门边忽然停住，朗声道：“两边锁的都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平汉将军捉住的那些不肯投降的官员的家眷，平汉将军下令将他们锁在此地示众。”
“一概松绑，暂押大牢，不得为难。”
文书这才醒悟过来，高叫一声“不可”，扑通跪在来人身边：“平汉将军说——”
此人一只脚已经跨过台阶，闻言又站定，转过身来，年轻的容貌上有了遮掩不住的怒气。
“平汉将军的命令是军令，自来军令不涉民。当时战事方定，文官未至，暂以军令治城无可厚非。但是，现下本官已经到任，便是平州收归王化，我留国律法上从未有哪一条哪一款说为国尽忠，为君尽力却要株连九族的——放人！”最后两个字，削金断玉，不容违抗。
青袍晃动，腰肢纤细，背影窈窕，行向并州刺史府的深深庭院。
围观的人群里，三人开始往外走，过了许久，一人轻轻叹了口气：“此次没有白留，我们终于看到苏长安的决心了。”
“大人——”
“走吧。”
“走——”
“该回去了。”
“是！”
“打探一下这新任的平州刺史。”
“遵命。”
第二日早晨，城门初开，便有三骑出城。
行出数里，为首的妇人道：“小五，打听到什么？”
“都探听明白了，新任平州刺史姓林，双字晴朗，晴空万里之晴，朗朗乾坤之朗。此人并非科举出身，而是从宫内直接外放。”
妇人沉默良久，这才一笑：“这位林大人是个少有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