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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翁意酒不意人 ...

  •   清风戏朗月,枝桠挂嫩芽,此时早春,日里头太阳光晃人眼,夜里还有些凉的时节。
      夜里温临冘又吃醉了酒,他总是这样,醉后就疯疯癫癫的,经常吆喝些极有意思的神仙同神仙摸索探讨情爱间的种种趣事。还真别说,仔细瞧着他那个稀里糊涂样到真像个说书的,有模有样。
      情爱向来都是天神,人世,妖魔,鬼怪共所喜爱追逐的一件虚物,免不得召一些南宫之外的人来,坐满了他的“闲庭”的庭院。
      那些人轻着步子摸着黑,连个灯笼也懒得提,大摇大摆的走着南宫正门入了府。
      他们蹭着不收钱的书听,竟还有人提着个空茶壶在南宫东院讨了壶不值钱的白花茶,捧了把瓜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温临冘的院子里的一角嗑上了。
      “哎,哎,要不要来点?”
      他竟还嫌着自己嗑不够热闹,还将瓜子热情的分给了周围的看客一同嗑,瓜子皮嗑的满地都是,一派其乐融融。一群人大声喧哗,个顶个的冒着尖儿嚷嚷,吵得这闲庭跟个搭戏台的茶楼似的,一些个童子婢子私下里聚在一起嘀咕着,都觉着他这院子的名字是白叫了。
      不过还好,西院打杂的人手众多,手脚也都算得上麻利,待温临冘疯癫劲一过,遣了外人,将他抬回屋,点上三四盏安神香,让他死死昏睡过去,也不需抽个人手服侍着,让不少人省了心,专注于收拾院子里撇下的狼藉,不出一刻,闲庭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按理来说,温临冘的闲庭在西院最东边,守着无人看守的正北门,为何一方正门无人看守这档子事要从南宫家主温情说起。
      温情性子寡淡,待人寡淡,处世寡淡,他觉着他这座府邸没甚宝贝值得让外人偷,还设了四个正门,专供家里人出入方便,连夜里都懒得让人关个门。
      外人进府是为着听书的,自然都是走正北门,拐个弯就到了温临冘的住处,而温情所居的青岚斋座落在西院最是靠西的地方,离着温临冘那隔了八丈远,即便是温临冘那处走了水也不会碍着他半分。
      像外人进府里喝个茶,听个热闹这样不起眼的小事不知为何会传到了温情那儿,缘由倒还无从寻求。按温情那不同于常人的脾性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出人意料的反而是他用着他那不同常人多说一个字的脾性说了一堆七拐八绕的废话后,就限了温临冘的酒钱,每月只让他吃两小坛,只当可怜温临冘,让他过过嘴瘾。
      合着到最后温情还不忘给自己留个济弱扶倾的好名头。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温情他小题大做,揪其源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闲庭院中陆陆续续的坐满人的时候,十分寡淡的温情照常一人待在屋里自己同自己下着棋,他喜欢清净,没有他的吩咐,外人也不好随随便便进他的屋子。他闲来无事,觉着下棋也有些无聊了,便想着将前些天遗落在书斋的琉璃镜拿来,好坐在屋里观赏一下今夜清丽怡人的景色。许是在人间待的久了,做事都已经习惯了亲劳亲为,不愿再捏个仙法将物什变来变去的,遂走了一趟书斋。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取了趟琉璃镜,他将其隔空定住,广袖一挥,似水做的琉璃镜瞬时宽阔了许多,直挺挺的竖立在屋内,映入眼帘的像是一幕停歇着的淡青瀑布。他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单手支颔,另一只手翻看着琉璃镜,找寻一个合心意的观赏角度,不巧的是,正好瞧上了温临冘的厢房屋顶,正好撞见了温临冘“搭台子唱戏”的那一桩事,于是他决定不赏月了,静静看着他说了半个时辰的书,待他过了新奇劲,便又转过神来打算继续赏月,才发现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最佳的赏月的位置了,也懒得再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于是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温临冘误了他赏月的时辰。便下了一纸罪书,还命传信的人纹丝不动的捎了一大段话一并转给温临冘。
      那年白原才只有十二岁,依稀记得,温临冘酒醒时听得这个消息后老泪纵横,撒泼打滚,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也没得到温情半句回话,那恐怕是她第一次知道大人也会哭,还哭的这么丢人。
      温临冘是跟随温情多年的老人儿了,自南宫创立初便在这里当了教医理的先生,细算下来,怎么也有十多年了,虽然有些傲气,可一向是听话的,不敢明着逆了温情的话办事,哪怕是自个儿的私事,哪怕是温情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他也是对的。
      次日,白原同其他学童进医馆温习的时候,温临冘守着炭盆,像往常那样钳了块烧红的炭石放入摆在桌上的小药炉后又架上了口陶制药锅,昨日躺地上打滚儿的他又正常了。
      课后,白原拿了卷看不懂的医书跑到温临冘那装出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询问当堂的课业:“温先生,针灸所需用针有何不同?”
      他闭着眼躺在躺椅上晃来晃去,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人多了种昏昏欲睡的错觉:“这不是你要完成的课业,别打着好学的幌子来我这儿偷闲,赶明儿,你师父忍不下心训斥你再怪罪于我……”
      白原打小就听不得别人讲温情待她与待常人略有些不同,因为她觉着师父待人都一个样儿,又转念一想,好像是偏爱她的次数多了些,但也轮不着他人唠叨。还未等到温临冘将话讲完,恍惚间话便脱口而出:“你别拿温情压我,在他那里受了气,怎么看我也不顺眼?不就是几个酒钱嘛,还同一个小孩儿使起小性了,真不害臊。”
      听了这话,温临冘委实觉得老脸无处安放,立马坐了起来瞪着眼珠子要同她理论,奈何年纪大了,脾气又急,脑袋转不过弯来,要说啥也记不清了,吱呜了两声,蔫蔫作罢。
      白原将手上的医书使劲儿往他身上一撂:“你只会同我在这出胡子瞪眼,没有本事去同温情评个理,辩个是非,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只会欺负我这样的小辈。”
      温临冘觉得她这话很是不分黑白,凭甚赖话好话全让她说了,自己倒被颠倒成了个不讲理的那个,面上艴然不悦:“我欺负你?打从你记事,我哪件事不是顺你意,任由你闯了祸栽到我和温容头上?那日,你骗着温容说山上长着可养颜的草药,想采来混入胭脂里,结果带着他打了几只山鸡,自己还滚到了水沟里,要捞你上来的时候你还只顾追着被水流冲走的山鸡,山鸡没留两三只,你反倒是给冻晕了,你师父不舍得罚你,怪我没把你看好,罚我打扫了一月的东院,关了温容三月禁闭。”他口中的温容正是温情的弟弟,南宫二公子,也是白原的青梅竹马。
      温临冘一口气用了良久,生怕停顿一下就把后边的话忘了,接着深呼了口气:“你昏睡了三日,是我一直看守在你的床边,你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山鸡呢?’说是叫温容留了一只受伤不重的,尚可医好,你将山鸡打来是为了给你练手的?你医好了它,将它放在西院就罢了,让它成日在东院里撒欢儿,也不愿将它关个笼子,害得我一天扫上七八遍的院子。”
      他很是佩服自己,抑不住的嘴角微微扬了扬。
      白原蹲坐在温临冘身旁,拽着他的衣袖,喜眉笑眼的抬头看着他,试着博取他的欢悦:“哎呀,温先生,您不是已把它炖了汤了嘛,整整炖了它一天的,足以泄气了,您呀,就不要记着了,是我口无遮拦了,要打要罚随您,您老人家就别生气了。”
      温临冘很是受益得“哼”了一声,两臂一甩,抖了抖墨绿的长袖,两臂交叉抱在胸前,缓缓躺下又轻晃起了摇椅。
      白原见他情绪平复了,觉着不将事的原尾补完整心里头犯痒:“那时,温情不是正在气头上嘛,我也不敢把那只山鸡放西院,怕惊扰了他老人家,只好先在那东院养着,待师父他老人家气消了,我想着再把它炖了给师傅补补身体。”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嗯,书上说了,秋冬的山鸡肉最是肥美,好不容易打来的,死山鸡用作食疗,功效失其大半,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进了位身着一袭白素衣的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年纪的男子。他衣摆处绣着同色的合欢花,手腕裹了对银色护腕,右手持了根稍带点墨的笔,左手拿着柄未题字作画的白折扇,头发用白玉竹节簪子随意束起,却也不像常人那般看上去显得邋遢,反倒令人觉着舒服,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香卷秀的清气,墨黑的眸子里刻了点透窗进来的日光,夹带着轻许温柔。
      见有人进来,温临冘不好干坐着,只得起身,正了正衣襟,捋了捋两边泛了白的鬓发,等着进来的人给他行上一礼。
      男子向他随意拘了一礼以表尊敬,温临冘回了句客套,二人便双双落了座。
      白原起身夺过男子手中的折扇翻着两面仔细瞅了瞅道:“温容,你这是要做甚,现刚入春,你也用不得送温先生折扇呐,何况他年纪大了,整日拿着这样的扇子,让人觉着怪。”
      温容付之一笑:“谁同你讲这扇子是拿来送人的,只不过是闲来无事,给自己填点事做,我是想在这柄扇上画两只黄鹂鸟,只不过不知该题怎样的字,想着你善于吟词作赋,要同你讨教一番。”
      温容起身又绕过这一童一叟,径直走到书案前将手中的笔放下,拿起书案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填了一杯茶,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兴许是茶水过了夜涩了,他皱了下眉头,又将杯子放下,转过身看向把玩着手中折扇的白原:“哪曾想你躲到这,让我好一顿找,想着你对医理并不是有多大兴趣,每逢月初,集市都极其热闹,平日里下了学就应该带其他师弟们去集市乱逛,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开始学起医理了。”
      白原跟了过去抬屁股往书案上一坐,仍旧将手中的折扇更迭不休的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我呢,自知学疏才浅,才不会学着好学子废寝忘食时的那般模样。”又偷瞄了温临冘一眼,“今日本来是约了几个人一起去逛集市的,可温先生他喝不上酒了,整日哭丧着个脸,我实在是不放心,就让阿喜去他们说改日再约,我是好心来安慰的。”
      “哦?我被大哥哥关了三月禁闭,出了房门便听得此事,本还不信,却是真的?”温容饶有兴趣的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温临冘又看了看坐在案上晃着俩脚丫子的白原,“定是温先生吃醉了酒说起了疯话,惹得大哥哥生气,依着他的脾性,过几日小白陪您去他那求求情讨个饶不就没事了。”温容边说着边拿过白原手中的折扇抬着步子走到案桌后坐下,将折扇摊平在桌上。
      白原也有模有样的拿起桌上的砚台,用研滴加了少许清水后,握着墨锭在砚上垂直打着圈。
      老温爷爷探着身子够着了摆在桌上的小灶上的烧水调子往自己杯中倒了一盏茶,端着茶盏吹了吹冒热气儿的开水,喝了一小口咧着嘴:“我一糟老头子犯不着请白丫头一个小辈去跟我向大公子说情,这滚水虽不比酒喝着舒坦,总归有也是好的,改日我去东院小厨房那儿讨点好茶叶,给自个儿泡上一壶,滋味儿也不比那误事的酒差多少。”
      白原朝温临冘那方向看了一眼:“呦,温先生,您这是想开了?怎么您这性子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恍惚不定,也没个边儿啊。”
      “小白,你就别惹他老人家烦了,南宫谁不晓得温先生最是怕大哥哥了。”
      温临冘瞥了他俩一眼便没过多理会两个孩子的一番拿自己打趣的玩笑话,不过半刻便憨憨入睡,鼾声四伏。
      可再等到白原想到温临冘时,便是多日之后了。
      她的解决法子不过是背着温情偷偷的给温临冘买上两大坛酒,再背着温情让温容偷偷给温临冘送去,只要是不被温情察觉,便是皆大欢喜。
      当然,这两坛子酒只不过是个顺便,事实上那日她逃了一堂听不懂的课,同不知情的温容偷溜出了府做了件扬善遏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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