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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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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夏接到何舒曼去世的消息,是在她高三那年。诺大的教室里坐满了正在为高考而拼搏的学生,天花板上不停旋转的风扇仍然不能消散教室里紧张的气氛。她在那一整天便觉得内心有些焦虑,所有的同学都在埋头自习,只有她一个人将头抬了起来。望着前排同学弯曲的背影,她突然很想伸出手去触碰,但最终手还是在伸出后又收了回来。
老师是在这时推开了门,她说:禾夏,你出来。
所有的同学都转头看向她,所有的目光都是高三学生特有的尖锐与敏感。禾夏回过神,起身从过道走过时听见四周的窃窃丝语。那些关于名次,成绩,补助金之类与她有关的名词随之而来。走到过道尽头将门拉开时,她看见一群鸽子扑哧着灰色的翅膀纷乱地从窗前掠过,掉落的羽毛在空中打着旋。
禾夏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外,将整个身体靠在了亮白的墙壁上,看夕阳洒满了整个过道。老师已经离开了很久,临走前拍了她的肩膀说:你告诉你妹妹吧,我们联系不到她。
由金色夕阳铺满的过道,似乎看不到尽头。
禾夏没有回教室,她将手扶在墙面上,循着过道一直走。路越走越远的时候,旧日的情景忽然之间铺天盖地而来,应接不暇。
时间过得那么快,事情太多。悲伤都来不及了。
夕阳渐渐煺去的时候,将整块金黄的过道裁剪成不规则的图形。禾夏在楼梯口停住,指尖袭来的疼痛使她抽离了方才那一路的涣散。她回头望见墙面上弥留下来一路的抓痕,颓长的痕迹凸凹地印刻在洁白的墙面上,像是一张纯白的4A纸被重重的划上了线条。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抽离出来,片刻后便不自觉地卷缩在了楼梯口。
尖锐的下课铃声响起时,阳光不情愿地斜切过过道转角,在楼梯口形成泾渭分明的两种色彩。禾夏瘦弱的身躯浸泡在暗淡光线里,她看见她的影子在墙面上扭曲着和她对峙,问她有没有看见,记忆里的一片狼籍。
四周从教室奔流而出的学生在她身旁的楼梯不断上下,喧闹的人群在她背后绚烂成逆流的洪荒。
莫一铭抱了一堆能遮住自己视线的教普资料上楼时,方才拥堵的楼梯间已经安静下来许多。夕阳由楼梯间的玻璃窗照射到他外翻的纯白衣领上,洒下一片温暖。干净的面容,谦和的举止,使得不少同学从他身边经过时都会微笑着向他点头问好。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楼梯的最后两阶上被撞倒。当身体重重地摔在突兀的阶梯上时,疼痛瞬间流过全身。
所有的资料四下散开时,每一片都犹如翩然的羽翼扑向夕阳那最后盛大的光辉。
莫一铭撑了腿站起,准备将洒满整个阶梯的资料一张张拣起来。然而眼前的情形让他停下所有的后续动作。
楼梯间不时有学生与老师上下,他们在经过楼梯口时放慢了脚步,但不过两秒的时间之后又重新将步伐加快离开。
这个世界,无所谓触碰自己的情感,便也无所谓片刻的停靠。
莫一铭看见禾夏时,她将已经流血的指尖深深地放进嘴里。牙齿紧紧咬住指间却也阻止不了鲜血与石灰混入嘴里的生涩。已经分不清是疼痛所带来的难忍,还是内心的哀鸣已经不可抑制。她卷缩的身体开始不断的抽搐,一路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
最后一堂课的开课铃声响起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帷幕。一如下课铃声响起时所有奔流而出的学生在此时也已同样拥挤的姿态跨过楼梯口进入教室。来来往往的人群在禾夏眼前掠过时,她只觉得自己辗转了一个又一个浪掷生命的循环。当所有的一切归入沉寂后,她仍然一无所有。
莫一铭没有回教室,他把厚厚的教普资料拜托给了同班同学后就在楼梯口坐了下来。
已经临近高三的尾巴,学校开始坚持在下午将高三的学生留下来多上一节课。四月的黄昏,没有冬日的萧索,没有夏日的烦闷,些许的微风会随着过道与楼梯间的空挡铺张开来。
莫一铭安静地坐在禾夏身边,看那些铺张开来的微风开始凭凭撩起她的发丝。他没有说话,一直也没有。从坐下来看着身边的女孩由难忍的抽泣到渐渐平复的情绪,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言语可言。
不是不想说,只是在遇见不属于自己的悲伤时,安慰有时候捉襟见肘。
何舒曼的死,莫一铭是知道的。
在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帮忙搬教普资料的时候,他看见禾夏她们班的班主任在办公室里抱着茶杯叹气,四周立即有其他老师表现出关切的神情。
抱茶杯的班主任将身体靠在办公桌边摇了头淡淡地说:我们班有个女生的养母死了。
那时的夕阳,还在云间努力迸发着残有的余辉。莫一铭抱起的一大叠资料三三两两地洒在地上,他转头看见由推拉窗斜射而入的余辉喷洒在窗边的办公桌,桌边抱茶杯的班主任被渲染成了一幅泛黄的油画。仿佛在呈现一个不平常的瞬间。
办公室里开始有些沉闷,片刻后有老师推了架在自己脸上的眼镜说:大抵会影响这女生的情绪吧。与此之后,各式各样的议论声接踵而至。有老师开玩笑打趣抱茶杯的班主任,又要开始担心会少一个先进生名额了吧。
莫一鸣在屋子里将地上的资料一张张捡起来,他听着这些谈话,心里至为平定。过了不久,才觉得胸中有些许的惆怅。老师在这时开始催促他,他点了头用最快的速度将资料抱好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