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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天晚上,白玉堂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子,身着蓝衣,遥遥地温和地看着他,但是面目却模糊难辨,他忍不住跨前了一步,那个男子却倏然不见了,他一直追一直追,冲进了一片迷雾中,然后在一身大汗里醒来。

      白玉堂忍不住去看兄长们给他绘制的江湖朋友画像,没有一个是穿蓝衣服的,他翻了一翻,忽然想起,里面的名字并没有展昭。

      他去问韩彰,韩彰不住挠头:“我没他的画像啊,你,你干嘛非要认他的样子呢,人都过世了就不要计较了。”

      白玉堂怅然若失,不知道为什么,越不告诉他的,他心里越想知道。

      干娘从江宁赶来看他,才六十出头的人,头发竟然全白了,白玉堂心里很愧疚。

      婆婆教他练剑时,看着缺口,微微叹息:“这把剑的确不合适你,收起来吧,要是真断了,将来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白玉堂忍不住问干娘展昭的事,岛上一个两个问起猫儿来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不是木呆呆的,便是神情难过,一个两个都叫他不要计较过去的事。

      干娘摸摸他的头:“你们之前很要好,他现在过世了,大家怕你难过,才不和你说。”

      白玉堂哦了一声,心说,再要好也漫不过几位兄长去啊,唉,一群人瞎操心。

      晚上经过干娘房间的时候,意外地听到里面有争吵声,白玉堂忍不住支起耳朵偷听。

      大哥似乎是嗔怪干娘把展昭的事说给他听。

      干娘说:“以后万一记起了旧事呢?还不如捡不要紧的说了,断了他的念想。”

      大嫂却说:“还不如不要记起来的好,要是知道了真相,怕是身体撑不住。”

      四哥在里面帮腔说:“不错,上回他提起来的时候,我一说名字,他连葡萄都不会吃了,居然这么大个人被葡萄呛到了!要是真记起来,那还了得吗?”

      二哥叹了口气说:“展爷也不会愿意老五记起来的。”

      三哥吭哧吭哧地道:“别让去东京不就完事啦?”

      白玉堂摸不着头脑,一个要好的朋友过世,的确很难受,可是至于让他们这么担心吗?这场病,让自己变成瓷娃娃了。

      这么想着,他便开始主动要求参与岛上的事务,让兄长们看看自己是个可以担当责任的汉子。

      白玉堂恢复了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江湖上的朋友很多来岛上看他,也有人邀约他去东京一游的,却被兄长们拒绝了。白玉堂心想东京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和我提不得?

      这天智化过来看他,不禁唏嘘:“当时你伤得多重啊,想不到竟然恢复得这么好!可惜我只有那么一颗大还丹,要不然展……”话未说完,却被徐庆打断了:“啊,智化兄光临鄙岛,真是蓬荜生辉啊!”

      待智化走了,白玉堂终于忍不住质问徐庆:“三哥,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庆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白玉堂看着他的双眼:“是不是展昭的死与我有关?”

      徐庆面色陡变。

      白玉堂一声轻叹:“我要去一趟东京,我若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我自己会还。”

      婆婆、卢方、韩彰、蒋平四人立在他俩身后,不觉黯然,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白玉堂去东京之前,看干娘和义兄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是慨然就义去的,但是踏入京城的那一霎那,他就明白应该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个地方,他非常熟悉。

      兄长带他拜访了开封府的包大人,展昭的老上司。出乎意料的,包大人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看着他的神情格外温和。

      包大人身边的公孙先生还替他把了脉,赞道:“白五弟到底禀赋甚好,这样重的伤势,也渐渐恢复了,你要好好的,也不枉……”他突然住了口,回过头去揩了揩眼角:“对不起,我失态了。”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也过来安慰他,说话间,眼眶微微发红。

      有一位姓颜的官儿特地请了假来看他,他们说,自己和他曾是结拜兄弟,可惜的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姓颜的官儿满眼泪水,一直拉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

      从开封府里出来,白玉堂更加茫然了,为什么大家对他都很好,说话间有一股节哀顺变的意思,他心头扑簌簌直跳。

      信步在开封府后的街上乱走,不知道为什么在一所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下了,轻轻地推门,并没有开。

      他熟门熟路地举起门前的石墩子,从下面掏出了一把钥匙。有人经过,惊诧道:“也只有白五爷神力,这钥匙放在这里万无一失。”

      白玉堂有点晃神,仿佛不久前,也有人戏谑地说过类似的话。

      一位婆婆走过看见他,驻足长叹:“五爷你回来啦?身子将养好了么?唉,好人不留世啊,保重保重。”

      白玉堂感觉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他拿着钥匙的手竟轻轻抖了起来。

      卢方忍不住劝他:“五弟,我们改日再来吧。”

      白玉堂摇了摇头:“让我一个人进去吧。”

      进入宅子的一霎那,白玉堂觉得自己来过这里无数次了。

      天井里的假山,似乎是被自己劈掉过一个角,当时对战的男子看自己的神情又无奈又好笑。

      正堂的门上贴歪了一个福字,依稀记得贴的人正举着让他看高低,他却一下扑到那人背上,害得他手一抖,歪着贴了上去。

      东厢门口已经结了蛛丝,他伸手拂去了,门一推便开了,大床上还齐齐整整放着一套蓝色衣衫,一套白色衣衫。

      西厢是一个小书房,南面墙上挂了两幅画,一幅是个白衣男子,一幅是个蓝衣男子。

      白玉堂汗出如浆,心如擂鼓,鼓起勇气朝那个蓝衣男子看去,耳边一声轰鸣,前程往事如潮水一般灌入脑中。

      那人的笑如春风,如醴泉,如日月,濯濯如春月柳。

      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眸是多情,是嗔怪,是顽皮,轩轩若朝霞举。

      那人是自己的盟约,是自己的爱侣,是自己的半身。

      那人死了。

      那人叫展昭。

      难怪所有人都那么悲悯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可怜他,难怪。

      白玉堂心痛若绞,他支持不住,伏下身去,他看到供在案上的那坛子鱼鲊。

      想到最后那天他还在闹别扭赌气,以为一生很长,有的是机会道歉,没想到那却是永远。

      其实坛子里放的是一对泥人,白玉堂在陷空岛学着捏的,是一只白老鼠在向一只小红猫儿作揖打拱赔礼道歉。

      白玉堂知道自己容易冒失、莽撞,平心静气的时候,他也明白猫儿说得都是对的。可是意气上来的时候,他便顾不得了。

      猫儿,是我害了你,他们都不知道,害死你的人是我。

      白玉堂伏在案上,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那日,猫儿和他从楼里跳出来的时候帮他挡了一箭,为了护着他,猫儿垫在了他身下,那么高跌下来,那只箭没入了身体。

      猫儿什么都没说,悄悄折断了箭尾,护着他跑了三里多路。

      自己失血过多跌倒的时候,智化拿出了仅有的一粒大还丹,猫儿毫不犹豫地塞进他的嘴里,又运起全身内力替他护住心脉。

      自己身上的伤口血渐渐流得缓了。

      猫儿却缓缓倒在了身后。

      什么叫做心痛到碎的感觉?譬如现在。

      卢方他们候在外面,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冲了进来。

      白玉堂晕倒在了地上,卢方伸手一拭,他竟然没了呼吸。

      幸好大嫂也在,急忙施针,又让卢方运内力替他按胸摩腹,白玉堂才慢慢有了气息。

      在床上将养了大半个月,他慢慢地好了。

      四鼠生怕白玉堂殉情,时刻跟着他。白玉堂却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他只是把东京的宅子一模一样地搬回了陷空岛,连着那座缺了角的假山,那张贴歪了福字,全都一模一样。

      可惜的是,他那日晕倒,带翻了鱼鲊坛子,跌到了地上,坛子里装着的白老鼠和红小猫碎成了一摊。白玉堂把所有碎屑都包好,随身带着。

      此后的数十年,他都一直认认真真地活着,每年清明去江州扫墓;每年冬至为展昭供饭;每年的腊月十三,他都会做一碗长寿面;每年的年三十都会做一大桌好菜,陪着那张画一起吃。

      四十七岁的那一年清明,他坐在展昭的坟前斟酒:“猫儿,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一直好好地用心活着。去年年底,大夫说我得了重症,只有小半年的寿命了,我要来陪你啦,你千万等着我。”

      白花花的纸钱随着二月的春风散开了,白玉堂坐在坟前慢慢睡着了。在梦里,有一个满面顽皮笑容的年轻男子,手里的筷子插了一个卤蛋,他挑眉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然后,他回头向同样年轻的白玉堂得意地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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