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背面》行走东西

1、初到清平

　　我是在一个夜晚到的清平镇。火车停靠的时候我正从混沌的梦中醒来，梦中的景象很混乱，蓬乱的芦苇中有个模糊的影子，而我在追赶，终于追到时我奋力地投入到一个怀抱中，那个怀抱踏实温暖，我空落了太久的心在一瞬间满满盈盈，想真好啊，就这样让世界停顿。抬起头时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平静，深邃。伸手要去触摸的时候一个晃荡，车厢的广播在说清平镇到了。

　　清平镇，火车停靠一分钟的地方，鲁西南一个普通的小镇。刚刚在站台站立，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的火车已经呼啸着离开。初秋夜晚的风有些清冷，我紧了紧风衣的领口，把双肩包往肩上送了送，往出站口走去。几个拖着大包小包民工样的人从我身边大步走过，抄着本地的方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在一个妇女的肩头趴着，可能因为急着下车，他的帽子歪的快掉下来，赶路的母亲快走几步后那帽子总归还是掉在了地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的我捡起来，拍了拍那个妇女的肩。她明显吓了一跳，回过头戒备地看着我。看到我手里的帽子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个劲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马虎的”，她拍了下孩子说“快到家了，精神点”，问我“你不是本地人吧？来看亲戚？”。我摇头说“不，来顺便转转”。“哦，这地方又没啥景致，看什么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啊，为什么我来清平？我能告诉她我就是为了来清平而来清平吗？就象过程就是目的。她似乎看出了我满怀心思，看我沉默不语，也不再追问。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出站口，深夜的小站有些寂清，几个黑车司机在出站口招揽顾客，不远处有两个小夜摊还在亮着灯，我站在台阶上四处看了看，竟然见不到一个招揽住宿的人。清平确实象这位妇女说的是个没什么景致的地方了，在这地方下车的想必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正准备招呼一个就近的司机带我去镇子里找个小旅店的时候，那位带孩子的妇女拉了我一下，说“你不是本地人，他们会坑你，你跟我走吧”。我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跟她走似乎要比跟一个更陌生的司机走安全一些。她告诉我她叫小梅，拉了我走下台阶，又多走了几步到更远一点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小三轮聚居在一起。小梅说出站口是黑车司机的地盘，这些三轮车只能在更远点的地方，黑车司机都是有些势力的，没人敢惹。我很奇怪，问这地方不是很少外乡人来吗？本地人应该都知道这个情况，一般应该都会选择三轮，那黑车怎么会有市场？小梅笑了，说一看你就是大城市来的啊，不了解行情。别看清平镇是小地方，富人还是不少呢，就这一趟车发到清平，不管多有钱都是这个点回到清平。那些乡里村里的头头脑脑们，和他们的亲戚朋友们，出去旅游学习啊什么的回来怎么会坐小三轮啊，也就我们这些出去打工挣钱的才坐。刚说了几句，小梅似乎意识到自己话太多，闭口不言了。跟她上了一辆三轮后我问她能帮我找个旅店吗？我大概要在清平待三天，只要提供住宿就可以。她要我就住她家，说有个小房间放了一点杂物，我要是不嫌弃就凑合几天。

　　小梅的家在镇子的东街，下了三轮后我看到泊油路的两边都是石灰砌的一个个台子，顺着街道一字排开。小梅告诉我说这是五天一个大集的时候小商贩们摆摊用的。除了交工商所的税钱外，这些小商贩另外给镇上这些人家一些占位钱，摊位在谁家的地界上就给谁，类似于城市里的摊位租金。小梅家的门大开着，说是早知道她今天回来，有个老婆婆迎出来，小梅介绍说是她的婆婆，又说我是她路上遇到的朋友，要在家里住几天。老人很热情，说人多好啊，人多热闹。月光下我打量小梅的家，大概五间房子的样子，三间正屋，两间配房，给我住的房子就是东面配房中的一间，房子倒还算干净，就是有种久不住人而发霉的味道，房角有些墙皮已经开始剥落，不过于我，在这陌生之地遇到朴实热情的小梅，有个住处已经不错了，我很感谢。小梅安顿好孩子后，拿了一套新的被褥到配房给我换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问她既然自己家在街上，怎么不自己租个摊位做点生意？她撇撇嘴说这能赚几个钱啊，要交这税那税的，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在家干了两年农活就坐不住了，刚结婚就出去打工，天津，青岛的几年内辗转了几个城市，孩子三个月就放在老家，这次是把孩子接过去住了半个月，又回清平送孩子回来。“我在饭店做服务员，天天早出晚归的，那有空照顾他啊，请保姆送幼儿园挣的钱还不够花的，只能再送回来，现在这学费这么贵，我们还得趁着年轻赶紧攒点钱给孩子上学娶媳妇用“。月光透过窗棂透进来，照耀在小梅的脸上，一瞬间，她有些哀伤。清平镇200多户人家，1000多人，五年前人均耕地1亩3分，现在人均刚半亩。“那点地，一家一个人种就够了”。问她怎么会这么少，她告诉我说明天你去转转就知道了。

　　清平的夜，静谧清幽，月光象孩子的手，柔软黄嫩，细细铺了一床头，偶尔有狗吠声传来，更显得夜的宁静。翻开包最里面的夹层，把一把ZIPPO火机攥在手心，黑色的纹理，纤细的钢边，最下面的角落有颗小小的孔雀石，象海的泪珠，这是你的最爱。你一直是讲究的人，注重不张扬的细节。两年来，无论去什么地方我都要随身携带这把火机，解开纽扣，我把它放到最贴近心脏的地方。身上这件蓝衬衣，是你穿旧了的。很多年了，我习惯在家的时候穿了你的衬衣到处晃荡。你每次找不到衬衣穿的时候总要把我柃起来问，然后背起我去查看我的衣橱，那里一定一团团的都是你的衬衣，后来我们索性不分衣橱。这样的回忆让我又要陷落，胃又开始痛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猛地扯开风衣的口袋，抖索着拿出一包0.6的□□。一根根地放在鼻下去闻，又一点点蹍碎烟丝，再把烟丝归拢，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玻璃瓶。我曾经答应过你，绝不抽烟。你说你不喜欢抽烟的女子，因为没有伤痕的女人是不会爱上抽烟的，就如同没有受过伤害的女人，是不会爱上伤口的。而女人的伤口，无一例外是男人给的。所以抽烟的女人让你觉得这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悲哀，你说我心扉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所以你认定我会是个没有伤口的女人，也是个绝不会抽烟的女人。月光下，我端详自己的手，苍白无骨，淡淡的烟草，你的味道。也许是白天的旅途太累吧，我总归还是睡着了。我很想延续火车上的梦境，却一夜安稳。是因为到了清平吗？你多次给我描绘过的，你童年的地方。两年来，我想尽各种办法去逃避你，你却把我撕扯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模糊。我找了各种事情来做，揽了很多私活，周末就去做义工，不然就是和一帮朋友去K歌，把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填地满满当当。我想我应该恨你，你把我送上天堂，又投入地狱，我要偷生，所以不能让你霸道地占据我的生命。可悲伤和孤独总在热闹后愈发透彻，冷到骨里。

　　是你用你眼中掠过的沧桑
　　射穿我心最柔软的地方
　　让我感受到热
　　感受乱感受慌
　　以为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
　　然后你开始那不羁的流浪
　　带着我游牧生命天堂
　　从此我懂得悲伤
　　懂得恨和原谅
　　懂得了想念总在
　　醉过后滋长
　　我不能控制自己去爱你
　　就象那辽阔草原脱缰的马蹄
　　只要能偎在你怀里
　　哪怕冰天雪地
　　前面路千里万里
　　一定跟随着你
　　我不能控制自己去爱你
　　就象那辽阔草原脱缰的马蹄
　　情愿把所有都放弃
　　也要狂奔向你

　　终于有一夜，在听着”传奇“醉了的时候，匆匆收拾行囊，我逃离般地离开北京，离开你我的城市，来到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