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日雨（藕饼）》朗白

3、3

　　血花飞溅中，孙悟空捂着左颊堪堪躲过火尖枪的致命一击。

　　“草你来真的！”

　　金箍棒上手，霎时接下紧随而来的第二枪，孙悟空双足鼎地，却被这冲天魔气冲的裂地三尺，不住寸退。

　　危急时刻，敖丙化龙而出，却是以龙身为绳索，将魔性大发的爱人紧紧缠住，同时对齐天大圣口吐人言：“这里交给我！你快走！”

　　孙悟空犹豫了一下，还未及有所动作，哪吒就顶着缠身的敖丙，向着孙悟空当头刺下。砰然撞击声中，金箍棒与火尖枪针锋相对，双向发力支持不下。

　　敖丙见势不成，再次化作半身人形参战，然而他刚一落地，混天绫便环身而上，将他再次紧勒。敖丙不管不顾的挥出冰墙，却反而激怒了暴走的魔丸，混天绫陡然一松，紧接着猛然勒住了敖丙的脖子！

　　敖丙呼吸一窒，一下子便被拽倒在哪吒脚下，双手本能的卡住脖颈上的桎梏，拼命挣扎。然而平日里至风至柔的混天绫此时却像冰冷的铁镣，缠住他纤细的脖颈，越加紧缩。

　　敖丙很快便无法呼吸，倒在地上痛苦辗转，龙尾不受控制的拍打着地面，口中却只能发出“啊、啊”的碎吟。抬起眼，却只勉强看到一个暴戾冷漠的背影，和曾经温暖无限的火红。

　　孙悟空瞪大了眼，冲哪吒怒道：“喂——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然而赤金的双瞳中不见一丝清明，只有翻腾的魔气在眼白中叫嚣。

　　孙悟空怒极低吼，金箍棒与火尖枪陡然一扬，在头顶爆开数里灿灿红焰，滚烫的炎流摧山裂石，霎时把小树林焚烧殆尽，三人亦被这冲击荡飞开来。

　　孙悟空唤出筋斗云，正欲再战，忽的听到一声急促的清明入耳：“快走！”

　　孙悟空在半空的动作生生止住，这声音是敖丙的，只是眼下遍地狼藉，浓烟滚滚，一时却瞧不见敖丙被冲散到了哪里。

　　“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啧。”孙悟空咬咬牙，最终还是从了敖丙，一个筋斗跳出了陈塘关地界。

　　地面上，火浪渐次退去，露出被烧灼的乌黑的地皮，噼啪的响声不时在脚下炸开，宣告着无数的生命成为尸体。

　　入魔的人就悬停在涛涛火浪之中，漠然无惧，火尖枪撩开惊惶的浓烟，为血染的修罗战神让步。

　　风火轮眨眼归位，唯有混天绫迟迟不见，入魔的人似有感应的看向某个方向，黑烟立刻如鸟兽般散开，露出一截被烈火灼烧到变色的龙鳞。

　　——敖丙被压在两棵焦木之下，半截龙身被火焰熏成了残破的黄褐，混天绫依旧缠在他的脖颈，只是主人不再有了挣扎，眉目隐在乱发之下，生死不知。

　　哪吒的手指没由得一颤，混天绫感应到主人的情绪，终于从敖丙的脖上游走而下，反身推开压在小龙身上的焦木碎石，最后飒飒飘回主人的背后。

　　烈焰焚尽的土地上，空余一人一龙，长烟袅袅，万里无云。

　　哪吒冷戾的脸上划开几丝裂痕，漆黑的长甲微微抬头，缓缓撩起敖丙散乱的发丝。敖丙双目紧闭，半面脸颊沾满了狼藉的灰黄，似是感觉不到下半身火炙的疼痛，胸膛亦不见半点起伏。

　　细密的颤抖从长甲上蔓延，入魔的人颤颤蜷紧五指，抓住敖丙的肩膀，动作僵硬的将人收至自己怀中。无知无觉的敖丙跌入哪吒的颈间，却因没有支撑而下滑数寸，最后头颅后仰，挂在哪吒的臂弯之间。

　　脆弱的脖颈上，被混天绫勒出的淤痕格外刺眼。

　　一拳捶地！入魔的战神颤抖更剧，弥漫在空气里的呼吸宛如野兽般粗重，三具神器收到主人的感应，纷纷在周身盘桓，发出不安的躁动与嗡鸣。

　　“呼……呼……呼……”

　　哪吒低吼一声，蓦地攥住前额，像要冲破什么似的痛苦不堪。一股又一股魔气自体内荡出，只震得百里风啸，千山鸟鸣。

　　盯着怀里死寂般人，哪吒目中的魔白片片松动，口齿挣扎，拼命想要抓住一个被遗忘了的名字。

　　“敖……丙……”煎熬间，入魔的人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几乎是一刹那，瞳中的魔气彻底坍塌，赤金双瞳重回清明。

　　“敖丙……敖丙……！”醒神后的哪吒一把抱起怀里的人，不住的擦拭对方血污的脸颊。“敖丙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快醒醒……”

　　见唤不醒人，哪吒把敖丙搂起，一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这自然不是亲吻，交口相对中，哪吒默默运起混元真元，度精气至敖丙口中，他与敖丙混元同生，命脉同根，便试图以此法唤起灵珠回应，为其重燃命火。

　　如此近距离下，两人头上的魔灵双纹隐隐透光，交相辉映，冥冥相引中，一丝熟悉的黑烟从哪吒身体里剥离，消散在空气中不见。

　　一气度闭，又是一气，哪吒不要真元似的度气不绝，又不敢用力太过，生怕再伤及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微一抽动，轻轻咳嗽出声，终于有了气息。

　　“敖丙！”哪吒强压下内心的狂喜，不等敖丙恢复成人形，匆匆抱着人离开这火浪狼藉之地，风火轮飞踏，直入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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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乙真人又又又被爱徒给坑了。

　　先前哪吒对天帝甩了一通脾气，拍拍屁股潇洒走人，却可怜了他这收拾烂摊子的师父，又是谢罪又是叩首，挨家挨户的给天界众仙赔不是。

　　结果这边道歉还没走上一遍，那孽徒居然又跑回来了，回来不说，怀里还抱着个熟人。

　　“师父，求求你救救敖丙！”

　　太乙真人一边腹诽着孽徒一边撩开层层叠叠的衣兜，呦，这不是东海家的小灵珠吗，怎么给烧的龙鳞都秃噜了？

　　敖丙的伤口里散发着浓浓的魔气，太乙真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太熟悉了，这火辣辣不要命的炎魔真火，不是最令他头疼的孽徒李哪吒还会有谁？

　　一次两次的，太乙实在被徒弟气得不轻，便想着借这机会给臭小子一个教训，于是两手一抱，冷冷道：“没得救，等死吧。”

　　哪吒身形剧烈一晃，却不死心，道：“我不信，你一定有办法！当初我被天雷劈的尸骨无存你都能把我救回，如今敖丙明明还有气在，你怎么能说没有救呢！”

　　“你是你，他是他，你乃天命之人，灵珠转世未遂，而他不过一介妖族，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总之我说了，没得救就是没得救，趁早问问遗言吧。”

　　哪吒双目通红，却再次拦到太乙面前：“既然如此，就把我的天命给他！那样你可以救他吗？”

　　“哎呀你这娃娃似不似洒！”太乙气得飙出了家乡话，转身给哪吒就是一个爆栗，“老大不小的人了，能不能别净说这种没大没小的丢人话！就就就你这样子？将来可怎么当神仙、怎么统帅三界天军？”

　　“我说了我不想当神仙！我只想要敖丙！”

　　此言一出，太乙真人算是彻底气怔了，“你你你”半天，甩着拂尘唉声叹气，大呼小叫着“徒大不中用、为师没指望了”，捶胸顿足，甚是悲戚。

　　哪吒心焚欲裂，哪有功夫跟他伤春悲秋，作势要抽火尖枪。太乙真人一见火尖枪，顿觉□□一凉，赶紧收起玩弄，严肃的板起脸：“咳咳咳，好了好了不闹了，小灵珠啊，你也别吓他啦，我看这小子差不多得到教训了。”

　　哪吒惊讶低头，只见怀里的敖丙果真颤巍巍睁开了眼，虽然面无血色，但不至于想象中那般奄奄垂死。“哪吒，不要为难你师父……我没事的。”

　　“什么叫没事，你是看不到你现在的样子有多虚弱！”

　　“那还不是你烧的咯。”太乙真人不负责任的抠着鼻子。

　　“死胖子——”

　　“哎哎哎，怎么跟师父讲话的？真是的，怕了你了。”太乙真人跟挥苍蝇似的挥着肉巴掌，“得得得，别说为师不管你。你的炎魔真火入体之后焚烧内脏，吞噬修为，好在小灵珠的功体与你相生相克，只要找个极寒之地闭关疗养，自可慢慢化解，只是过程中少不得吃些罪受。”

　　“那怎么样才能减轻他的痛苦？”

　　“九天之上的昆仑瑶池，可助他龙体恢复，只是那个地方乃西王母所辖，路途遥远……”

　　“我不去，”敖丙陡然变色，下意识捉紧了哪吒的衣襟。“我、我可回东海自行疗伤，也不要去那什么瑶池。”

　　哪吒微微皱眉，“那怎么行，如今三界动荡，妖邪横行，我绝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回东海。”

　　太乙真人附和着点头。

　　“那我也不去瑶池，别把我送去瑶池，好不好？”敖丙紧抿着嘴唇，冲哪吒低低哀求。

　　哪吒哪里见过爱人这种低声下气的模样，当是心疼又怜惜，别说不去那狗屁瑶池，就是敖丙要天帝脑门上的星星，他也会不假思索的抢过来。

　　正说着，一列天兵从天而降，哪吒立刻给敖丙搭上兜帽，遮盖住他龙族的身份。太乙真人甩甩袖，冲天兵客气作揖：“帅锅们，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天兵的目光越过太乙，探向背后的哪吒。“天帝有令，大军集结，请三太子速归其位，赶往天南山备战。”

　　“不去。”哪吒拒绝的斩钉截铁。

　　那天兵也没太把他放在眼里，说到底，这个李哪吒不过是个征召而来的人族魔头，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神仙，还用不着客客气气。“三太子，天帝圣令在上，讲究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你今日若违命不遵，今后便是与整个天界为敌，各种后果你可想好了？”

　　如此咄咄逼人，太乙真人有些看不下去，不过不等他发话，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便从兜帽里伸出，轻轻搭上了哪吒的嘴唇。

　　只听敖丙微凉的声音漂浮在耳畔，“去吧，莫要因此惹怒了天界。”

　　哪吒反手握住敖丙，“我答应过你不会去。”

　　敖丙却摇摇头，“我改变主意了，去吧，这次我与你一同去。”

　　“别闹了！你这样的身子能做什么？等等我这就打发了他们，陪你回人间养伤。”

　　见两人争执不下，天兵远远的煽风点火：“三太子，多少人修炼千百年，只为一朝成仙成圣，而您，只要在此次大战中崭露头角，便可自此位列仙班、跻身天界——这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

　　“你可闭嘴吧，”太乙真人嫌弃的挥赶天兵，道：“去去去，一个个没眼色的，没见人家俩正在说情话吗？插什么嘴。”

　　天兵悻悻的站到一边，看样子打定了主意，这一趟一定要把哪吒带走。

　　敖丙隐隐感受到魔丸的躁动，凉指上游，安抚着哪吒鲜红欲滴的图腾。“别担心，灵珠魔丸本为一体，只要你一直在我左右，我便能不断补元益气，修复伤损。”

　　“此话当真？你没有骗我吧？”哪吒看着被自己的炽焰炙烤的伤痕累累的龙身，燥郁纠结着懊悔愈加沉重，如果不是着急带敖丙来天上寻医，他恨不得给自己套上七八只乾坤圈，压在五行山下个几百年离敖丙远远。

　　敖丙抿了抿嘴唇，道：“那夜我不辞而别，是想独自赶往终南山，于大战中救出龙族。我不是有意要对你说谎、惹你猜忌，自然，也不会再骗你了。”

　　哪吒一把把人摁到颈窝：“我信你，但以后千万不要再瞒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害怕再对你——”

　　“你不会的，”敖丙猝然打断哪吒的话，“我们去吧。”

　　言毕，敖丙抬唇轻轻啄了一下哪吒的下颌，下一秒，敖丙的手足消失不见，层层衣帽空落下去，一条数尺长的小龙从衣物里钻出，缠绕在哪吒的肩膀，龙头亲昵的凑在他的下巴。

　　太乙瞧着若有所思，掐了个心诀，对哪吒肩膀上的吉祥物隔空传音：“你不如直接告诉我那傻徒儿，你跟着他是为了保护他。”

　　“不，”敖丙同样用心声回道，“我跟着他是我因为我爱他。”

　　太乙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人。哪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风火轮混天绫依次归位，落在天兵面前。

　　“走吧。”

　　+++

　　那一年，天南山之战震惊三界，无数奇人异士现身战场，各显其能，为天界扫平障碍。

　　然而妖邪狡诈，先是操纵无辜妖族围攻天界，后又转附身于天兵之上，临阵倒戈，而那些被天帝应招而来的奇人异事，一朝被附身，霎时倒戈相向，天界众神措手不及、反被己方兵马攻得溃不成军。

　　危急间，只有一人幸免，以一敌众杀出重围，枪绫飒沓间烈焰席卷了整个战场，年岁不大却俨然已有傲绝战神之姿。

　　说来也怪，那附体贴魂的黑烟无孔不入，唯独无法靠近此人分毫。那人所及之处，红莲盛放，焚尽万物，但过境之后，灼火覆冰，不再蔓延，很快化作一团白茫茫的虚无。

　　当战至最后，年轻的战神单手盘龙，唤出一股阴阳交合乾坤之力，恰如混沌初始，宇宙未开，又如生命之源生生不息，摧枯拉朽将黑烟尽数吸入。最后在天界众仙合力之下，让那股黑烟彻底消失于彼岸。

　　一战成神。

　　大战过后，一度被操控的妖族洗清冤屈，得返清白。而那些在天南山之战中立下战功的妖或人，则如天帝所诺，由姜子牙领玉虚法牒，封神成仙。

　　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之位，不知何时冒出两位空缺。

　　封神大典上，当姜子牙宣读出“威灵显赫大将军”的名号，众仙家纷纷挤破了脑袋，张望着那位战功赫赫的少年英雄的到来。

　　结果人们等啊等啊，最后等到的却是急匆匆赶来的看守南天门的广目天王：“禀陛下，不好啦，哪吒三太子他、他又跑啦！”

　　天帝眉毛狠狠一跳，不禁拍案：“太乙！”

　　“哎——”太乙真人麻溜的滚出人群，屁股高高撅起，熟门熟路的摆好挨揍的准备。什么都甭说，什么都甭问，问就是师徒情深，问就是习以为常。

　　姜子牙捋着胡须，远见那落日天边，潇洒狂肆的少年御空骑龙，在彩云间快意穿梭。

　　姜太公淡然一笑，默默收回两份封神令按下不表，同样经历过凡尘的他自是明白——人间喜乐，远胜过这枯燥的神佛万千，人生还长，先由他们去吧。

　　竹中窥落日，山际见来烟。

　　一红一蓝两道光束从天而降，落在东海之畔的沙滩上，翻滚中化为两条交缠的人影和“咯咯”的笑声。

　　哪吒两只手搂着敖丙的肩膀，又生出一手抚摸爱人重新长出的光滑鳞身，不禁道：“驮着我飞了那么久，累不累？”

　　“你又不沉，不过飞个百里的路程，怎么就会累了。”敖丙温柔的撩起哪吒贴在脸颊的碎发，藏到耳后，下一秒，哪吒乍然欺近，鼻尖相抵。“这样说，‘那个法子’真的很有效了？”

　　一听这话，敖丙脸上登时腾起两团红晕，喏喏着想要推开哪吒火热的胸膛。

　　哪吒反手捉住他，在敖丙的手背狠狠印下一吻，露出一对嚣张的虎牙。“说嘛，是不是‘那里’吸收了我的**之后，你的身体就恢复的很快了？”

　　“我、我恢复是因为灵珠与魔丸的天生补合，才不是什么你的**……”敖丙红着脸低低辩解，因为羞赧，连耳根都染上了一抹诱人的嫣红。

　　[哗——]

　　海浪拍打在岸石，溅起白沫和水流。

　　沧海穷鳞，说天地，不过你我。

　　而在海滩数里外的地方，孙悟空深吸一口气，拖着一脸盎然的小孩调头就走。

　　江流儿一脸莫名，不满的嚷嚷：“大圣，不是说好今天带我过来跟哪吒哥哥学骑龙的吗？我都等了小半年了，为什么要走，我想骑龙！骑龙！”

　　“不，你不想。”

　　“？？？我想啊。”

　　“闭嘴，你不想。”

　　“想！”

　　“不想！”

作者有话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