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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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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塘关下雨了,不是一天,而是三十三天。
陈塘关近海,早年也常遇台风海啸,但都来去匆匆,到龙王庙烧两柱香拜拜的功夫也就去了。而且自李总兵家的小少爷在生辰宴上拯救陈塘关以后,这片地域的风水便换了一位神仙掌管,风调雨顺,仓禀饱足,一直好些年。
遇到这等邪门天气,还是头一遭。
陈媒婆叹口气,挥挥手绢,撑着伞示意划船的伙计动作快一些——三十三日大雨可不是笑话,头七日陈塘关便淹了,农田矮房无一幸免,于是人们纷纷放弃了马匹车轿,改为乘船出门。
“说起来,那李家三少爷还未回来吗?这都一个月了。”
“嗨,陈婆您有所不知,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咱们在这儿乘船划水的时间,搁天上约莫也就喝口茶的功夫,要等那三少爷,通得有些时候!”
“唉,这可要下雨下到猴年马月呦。”
泄气间,海上如山的阴云骤然裂出一道细缝,一团灼热的火球轰隆隆破云而出,向着陈塘关方向飞来。
“哎呀,回来了!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船夫惊喜的大叫,周围的居民听到声音,纷纷打开窗户,冲着那明晃晃的火焰欢喜挥手。
“快去通报大人!三少爷回来了!”
“得救了得救了!”
那火焰越靠近陈塘关,形状则越见缩小,待到落上李府的房檐,只化得孩童大小。冲天鬏,厚刘海,一双大眼盛在乌黑的眼眶里滴溜溜转。
“爹!娘!”
“吒儿,你可回来了!”殷夫人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从房檐上跳下的儿子,使劲往脸上揉:“臭小子,你跟太乙真人这一上天可上了整整一个月,都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可想死娘亲了!”
哪吒被殷夫人蹭了满脸,忍不住推拒:“哎呀娘,我都多大了,你这叫别人见了净笑话。”
“笑话,笑话什么!当娘的亲亲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对吗?”殷夫人总算放开了哪吒,掐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仙长呢?怎得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他在天庭喝多了,没个三年两年回不来,不说这个了娘,敖丙呢?我这次上天有个有意思的事情要告诉他!”哪吒跳下地,兴冲冲的到处张望,猜想敖丙会不会刚好这会儿就在府里坐客。
“他……”殷夫人的眉头轻皱,“我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说着殷夫人拿出一只泛着光泽的海螺,“我们曾找过他,并按你说的在海边吹响这海螺,但是一直都没人出现。”
哪吒惊讶接过海螺,很快咧嘴一笑:“那可真是没办法,看来不是小爷我去吹就舍不得出现啊,那就满足他吧,小爷亲自去——”
“哎吒儿,你还没跟娘说完呢,这次仙长带你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吒儿——”
殷夫人的话还飘在空中,哪吒却已跳上风火轮飞的远了。
飞过陈塘关上空时,哪吒无意中瞟见一只溺水的小狗,顺手救起,又扫见一位被困在水中央的老人,顺手救起,接着是在水里举着干粮吃力前行的路人,在水里打捞物件的孩童……救到第十三个人,哪吒终于觉察到哪里不对,前一日还车马络绎的陈塘关,怎得今日忽然变成了一片汪洋?
见哪吒停下,一直抱着哪吒的小腿坐顺风车的陈媒婆可算喘口气,吧嗒吧嗒开话:“哎呀三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您快整点火出来烤烤吧,这大雨下的可把陈塘关淹的够呛!我家那口子天天吃海鲜吃到吐,做梦都想来碗热气腾腾的麦饭,您说说这……”
“大婶,这雨下了多久?”
“就是,从您上天那日开始,算到今日已是三十三天了!”
“行云布雨乃龙族职责,你们没去找龙王吗?”
“找了呀,怎么没找!总兵夫妇恨不得划个船天天住在海边,但是一个月下来,硬是一条龙也没瞅见!”
“那敖……”哪吒咬断接下来的话,飞快的把受困的百姓一个个拎到高地。自那年生辰宴上解放魔力暴走后,他在众人前便只以熟悉的孩童模样出现,以减少人们的恐惧。几年下来,人们果然不再抵触他,放尊敬了,还会亲切的喊一声三少爷。
救完人,哪吒顺势登上云端,果不其然发现一道熟悉的降雨诀。千年以来,行云布雨都是龙族的专权,而且旁人不知,自魔丸灵珠共抗天劫之后,陈塘关一带的天候便由敖丙主持,再一瞧这云端雨诀的灵力,正是出自敖丙。
只是好端端的,敖丙为何会雨淹陈塘关呢?
哪吒伸手消了那降雨诀,无声无息的替好友抹干净错漏,然后飞往熟悉的海滩。
呜呜的海螺声随风送入大海,一遍又一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海浪的拍击,再没有其他回响,自然也没有熟悉的人出现。
哪吒意识到母亲没有说谎,把海螺放回口袋,长吸一口气,冲着大海大吼:“敖丙——”
海浪飒沓,仍是渺无回音。
“搞什么,难道真的不在吗?”哪吒唤出风火轮,想也不想一头扎进了海里。
几年前,他曾经黏着敖丙来过一次龙宫,老实说感觉并不好。敖丙说那里是家,他却感觉像一座炼狱,火辣的岩浆,暗无天日的地洞,还有妖族无数不在的视线。于是他三天两头带敖丙去李府玩,后来还在府里单独辟出一间房,专门给敖丙居住,为了就是叫自己的小龙远离这阴森森的海底牢狱。
然而今日一来,照旧无人,不仅敖丙不在,就连以前见过的一众龙族也都不在,这偌大的龙宫,所有妖族居然一夜间全部蒸发了?
哪吒终于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驾着风火轮在龙宫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一条龙都没有!
整一片海域,阴沉无物,宛如死海。
这到底怎么回事?
哪吒冲出海底,在海面上大声喊着敖丙的名字,希望有一丝丝回应。他这次跟随师傅上天,虽然紧赶慢赶的回来,但还是耽搁了人间整整一月的时光。一个月,足够发生太多太多事情,空荡荡的龙宫,消失殆尽的妖族,还有云端上敖丙行至一半而没能停止的降雨诀,简直就是措手不及遭遇到不测……
哪吒重重一抖,魔气受到感应在体内渐渐抬头,显现在额纹上泛出腥红的光芒。
哪吒咬咬牙,强压下几欲狂乱的心脏,飞得更高些,俯瞰整个陈塘关,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他这样一瞧,还真被他找到了。
陈塘关西北方的山脉,有几处不自然的形状,像是被人用巨斧粗暴劈砍过似的,陡峭异常。
哪吒飞近过去,果然,几处山脉的侧面坍塌过,只是感受不到法术的气息,应是被人用暴力所摧毁。哪吒在群山间来回转悠,很快在山脚下发现了一队领兵人马,更让他惊讶的是——
“爹?你怎么在这儿!”
兵马的领头人正是李靖,李靖见到儿子归来,先是一笑,很快意识到什么,眉头拧成了一团。
“吒儿,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先回家看看娘亲吗?”
“回了,回过了,我来找敖丙。”哪吒看向忙碌的士兵,士兵们正在与山脚村庄的百姓交谈什么,神色严肃。
“爹,这几天你见过敖丙吗?我到处找不到他。”
李靖沉默了一下,示意儿子跟自己到没人的地方:“比起这个,你先告诉爹,此次你跟仙长去天庭,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哪吒不甚在意的擦擦鼻子,道:“没什么事,就是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呗,瞧瞧各路神仙长什么样子。”
“当真如此?”
“嗨,无缘无故的我骗您干嘛,而且我这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不说这个了,您先说敖丙……”
“我知道敖丙在哪儿。”李靖一句话,立刻叫哪吒激动的跳了起来:“你见到他了!?他在哪儿,他没事吧?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和危险了?”
“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下落,但是有一个要求——告诉我,你这次去天庭到底为了什么。”
“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从小到大,你说谎爹一眼就能看得穿。”
哪吒张张嘴,不爽的背过身去,挡住某一瞬的心慌。李靖并不逼迫他,从后面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何况,仙长在出发前就曾告诉我和你娘,说此次带你上天是有重要天机,叫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以备各种情况。”
“那个胖子,真是多嘴。”哪吒低咒两声,抱起胳膊道:“好吧好吧,那就告诉你吧,这次上天是一个叫做昊天上帝的人要见我,说来说去,他想让我干一件事。”
“什么事?”
哪吒想了想,言简意赅道:“让我为他们打架。”
李靖的眉毛跳了跳,虽然知道儿子这次没有撒谎,只是如此接地气的答案还是叫人无言以对。哪吒不耐烦的跳起来:“哎呀他们说的太复杂,我懒得记,反正意思就是,很快有一群坏人要到来,他们担心打不过,所以叫我去帮忙,说白了就是让我给他们当打手呗。还说顺利打赢的话,就封我做神仙什么的。”
“那你答应了吗?”
“答应——个P!”哪吒邪气一笑,露出满口乱牙:“非亲非故的,我帮他们干嘛?万一他们才是坏人呢?而且当神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陈塘关,我可是魔丸,当年他们拿天雷劈我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吗?怎么现在遇到麻烦了,想到让我去帮忙,晚咯,小爷——不干!”
李靖听罢喜忧掺半,高兴的是儿子未轻易被人所用,忧的是哪吒在天帝面前这一番叛逆言行,怕不是可要得罪了天界天庭,太乙真人此次未跟着一起回来,怕也是留下为哪吒善后的结果。
见父亲叹气,哪吒一个轱辘跳起来:“哎爹,我可都说了,你可以告诉我敖丙去哪了吧?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他……”李靖欲言又止,深深闭上眼。
……
“啥?敖丙吃人了——?!”片刻后,哪吒的大叫惊起漫山鸟兽。
“你开什么玩笑!敖丙从来不会伤人!他是灵珠,他比我都善良,他还从我手中救下过你呢!爹你全忘了!?”
“吒儿,你先冷静,听爹说完。”李靖抓住几欲暴走的儿子,飞快道:“爹这趟过来,正是为了查明此事,爹自然不信敖公子会干这等事,所以也想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说着李靖拉着哪吒到村民附近,听那些村民的言语。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
那一天,山脚的村民们见到了龙。
那是一条罕见的紫龙,盘山挽烟,凛凛生辉,却在山脊间翻腾咆哮,召海吐冰,凶相毕现。村民们从未见过此等凶兽,纷纷逃窜避让,只有一个小和尚不畏惧的逆向而行,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感化巨龙,结果几个坍塌下来,那巨龙血口一张,把小和尚给吃掉了。
说罢,村民们簌簌发抖,似对那日所见还后怕不已。
李靖心情复杂的看向儿子,这些远地村民们从未见过敖丙,无缘无故自然不会杜撰栽赃,因此毋庸置疑,他们所述的正是化为真身的敖丙。吃人,降雨,水淹陈塘关……一系列所为皆出自敖丙手笔,也只可能是他的手笔,千真万确难以维护。
“我不信。”哪吒倒退一步,任混天绫寸寸缠上臂膀,“我不信,敖丙才不会干这种事,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吒儿等等!此事非同小可,还记得为父为何一直追问你天庭事吗——”
——近日三界动荡,异象丛生,更有妖邪作祟为祸人间。此乃巫妖之战后再兴的天地量劫,需尔等破阵斩将,助天界渡此劫厄。
“算算时间,此次龙祸已经经过近一月时间,天界既召集你们,断不会对此坐视。村民们说,恶龙吃人之后就消失不见了,随后那山里似有神光降临,大约就是天庭下来问罪敖丙,如只怕已经……”
“不会的!别开玩笑了!”哪吒陡然升空,怒目圆瞪,“我这就去找他,把一切误会都搞清楚!”
“可是神仙们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那我就把他们揍到听为止!”
“吒儿!”李靖叫喊不住。
哪吒再次来到群山间,一遍遍喊着敖丙的名字,心境翻腾汹涌,再不如刚才时的冷静。然而越靠近,就越发现那日龙祸之狼藉,山塌地陷,江湖倒流,便是说惨烈也不为过。
这景象,敖丙当时是与谁在战斗吗?还是后来被天庭的神仙所追杀?哪吒满心乱作一团,体内魔气随着主人的心绪疯狂涌动,汩汩流动着危险的气息。
这时,河边出现一个人影,哪吒想也不想的一头冲过去。
那人后背微微佝偻,周身裹在一个灰色的斗篷中,看不清样貌。哪吒刚想冲过去询问,就见那人粗长的手指中夹着某种闪闪发光的物件。
那是两枚龙鳞,染血的龙鳞。
熟悉的气息从龙鳞上传来,这股气息,曾在余晖遍野的海滩上与他交握,曾在他深陷混沌杀戮时唤他清醒,亦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教会他人世间的想念。
而今,却被一个陌生人握在手中,生死不明。
“这两片龙鳞……你是打哪儿弄到的……”
灰袍人低头看了眼龙鳞,亦转过身,冷道:“你认识这条龙?”
“我问你,这两片龙鳞,你是打哪儿弄到的。”
童音切齿,字字低沉,风火轮在脚下飞速旋转,发出金铃般的金属嗡鸣,火光四溅。灰袍人目露惊讶,却并不恐惧,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脚踏火轮的孩童,身形在火焰里寸寸抽长。
“回答我!”至这一句,孩童彻底裂变为少年,伴随着滚烫的尖枪迎面刺来!
灰袍人一足顶地,一手猛力接住尖枪,几乎在接住的刹那,就被枪上缠绕的火焰燎灼了掌心。灰袍人狠一皱眉,刚要就着枪劲甩向一边,锋利的风火轮随后而至,刹那间划破他的兜帽!
与此同时,火尖枪捅上手臂,灰袍人吃痛的松开手,两片龙鳞陡然落空,被持枪的少年一把抓到手心。
直至此时,灰袍人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精赤的脊背,麦色的手臂,一头黑发烈焰般燃烧在空中,血色的图腾如鲜血飞溅在两颊,浴火踏炎,鼓噪着最原始的澎湃野性。
“这是……魔气。”黑袍人语气一沉,蓦地握紧拳头:“你与那邪龙是一伙儿的?”
邪龙二字落地,哪吒长枪横扫,刹那间刮至灰袍人的眼瞳!
只听一串刺耳的摩擦,一根乌铁长棍凭空出现,正正抵住火尖枪的锋刃。一击即离,转眼便是快不及眼的近身交接,两人化形于风,在无法捕捉的瞬影中刹那间过招上百。
烈焰滔天,电闪雷鸣,周遭的山脉根本经不住这等神力交锋,被无形的劲浪冲击,一座连着一座轰然倒塌。又是一击神器交接,劲浪上涌,下一秒头顶密布的乌云被生生割裂成两半,俨然有切天之势!
这样大的阵仗,让数百里外的陈塘关亦有所感,百姓们正在欢呼大雨停歇,转眼就看到天边的凶残神斗,再瞧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杀戮魔炎,不由得吓瘫在地,直呼夭寿。
这边,哪吒与灰袍人战的裂石崩云,数个回合下来,绵延起伏的群山彻底被夷为平地。灰袍人似有顾虑,想往海上脱离,却被哪吒一个混天绫束住,猛然扯回。
“这是你自找的!”灰袍人脚踩混天绫,背后长棍飞旋,向着哪吒天灵重重击下!
下一秒,长棍接肉,却是在哪吒半尺外再也前进不得——愈加疯狂的烈焰中,竟然伸出两只劲痩的手臂,牢牢接住头顶的长棍,灰袍人稍一发愣,就被火尖枪抢了破绽,一个筋斗落于下方。
“六只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妖怪!”灰袍人正要再上,忽的听到下方传来细小的声响。却见坍塌百里的山体废墟旁,不知何时钻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娃娃,正冲他奋力的挥舞着双手。
小孩的嘴巴一张一合,是在大声呼喊着什么。
灰袍人看清后,猝然心头大乱,头也不回的向小孩冲去。背后,哪吒的熊熊火莲跟随而至,伴随着狂暴的魔气要把群山化为火海。
距离将近,小孩的声音亦清晰可闻——“大圣!大圣!我在这里!”
灰袍人一把扯去衣袍,反身转动长棍,形成一扇巨大的屏护,挡在孩子的头顶。火莲喷涌而至,交接的一刹那焚尽灰袍,彻底照亮此人的真身——毛脸红腮,火眼金睛,却是罕见的人形猴身。
那火莲魔气四溢,遇到抵挡居然不消反涨,孙悟空手持金箍呼啸着抵挡,脚下却越陷越深,被这火莲逼得步步后退。
他自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磨炼,便是业火吞身也不会死,但是身后的孩子不行——江流儿被滚烫的热风刮的一个筋斗翻飞出去,落地后死死抱住孙悟空的小腿,说什么都不敢放开。
“大圣!不、不能再后退了!”江流儿双手发紧,昂起头大喊:“这座山里还有人——有位龙哥哥!”
孙悟空低咒,正想用上全功,却忽然感到手下一顿——火莲势头竟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瓦解,片刻后彻底消陨无踪。
火光四散开来,挽着混天绫的少年降落在两人眼前,赤金的双目早已被魔血所染,却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不再继续进犯。
江流儿刚想开口,哪吒忽然抬手一挥,热辣辣的狂风直入两人身后,将江流儿背后的那座矮山掀去一层山岩。江流儿大叫着就想阻拦,然而簌簌的落石还是不受控制的砸下,露出山体里的模样。
寒气在第一时间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冰——充满整座山体内部的、厚厚的冰:
坚硬的冰层中,凝冻着一条长长的鳞尾,沿着尾巴向上看去,是流畅染血的龙身,锐利蜷握的龙爪,而龙腰再往上,却是人形,衣袂飘举,秀眉俊目,不是失踪已久的敖丙又是谁?
哪吒瞬间扑到冰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冰层中的人,嘴唇微微颤抖,眸中情绪剧烈翻腾。
敖丙是在某一瞬被冻在冰中的,一只手挥袖向前,似在后退防护,琉璃双目茫然的望着前方的虚无,龙身半显。大约这冰封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最后一刻的神情与动作就此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孙悟空不认识这龙,见哪吒不再发难后,收起金箍棒,对江流儿道:“你这些天都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满世界的找你?村子里的人都说你被恶龙给吞了,我就差没跑去东海——”
谁知江流儿拼命摇头,“这个龙哥哥把我吞进嘴里是为了带上我一起逃跑!要不然,当时我铁定就被妖怪给吃了!”
“什么妖怪?”孙悟空眯起眼,“告诉我是哪家洞府的妖孽,我去把他撕碎干净。”
江流儿挠挠脑袋,“我……我没大看清,是黑色的,跟沙子一样,抓不住也摸不到,像阵风一样从村子里刮过,村里的活物就全没了,可怕极了。后来龙哥哥跟他斗到这里,叫我找个山洞躲起来,等我再出来,就看到——”
就看到冰封的敖丙,以及消失无踪的黑妖。
说话间,哪吒的煞气与魔气已褪的干干净净,双手贴上冰面,汩汩热气蒸腾着包裹住冰层,就要把冰融化。
不要。
忽然,一声轻呼闪过脑海。
哪吒一愣,抬头望向冰里的人,敖丙仍然在冰中无知无觉,但是刚才某一瞬,他分明听到了敖丙的声音。
哪吒再次运起火焰,那声音亦再次出现,而且比第一次更大更清晰——不要。
一旁的孙悟空和江流儿仿若未闻,依旧自顾自的交谈,时不时担心的望向他们这边。
——这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哪吒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决意要先把人放出,掌心的烈火一层叠着一层,熊熊烘烤冰面。然而一层冰融去,立刻就又有新一层冰覆上,仿佛有生命般源源不绝,无论融化多少遍都无济于事。可倘若贸然用火,定会伤到冰中的人,哪吒只得强忍耐性,一次次与那冰力相抗衡,耐心融化。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冰层终于不再复原,彻骨寒冰化为汩汩流水,从众人脚下淌过。当最内一层冰霜化为水渍,脆弱的冰架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龙身,在吱呀声里如瀑坍塌。
“敖丙!”哪吒飞起接住与冰同落的人,就在两人肌肤相接的一刹那,一股淡淡的黑烟从敖丙体内浮出,陡然扑向近在咫尺的哪吒!
电光石火之间,魔丸与灵珠印记同时闪烁,放出混沌异彩,黑烟犹如撞上一面无形的墙壁,反被粗暴弹回。不等众人反应,那黑烟调头升空,眨眼消失在山体深处不见了。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江流儿眼疾手快的大喊道,“这就是那妖怪!原来他藏到了龙哥哥的身体里!”
孙悟空亦是头一次见到,再瞧那被哪吒抱在怀里的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难道说是这条龙自己把自己冰封,以此来困住附身于体的妖邪?
想起刚才黑烟扑向哪吒,孙悟空忙过去察看,不过不等他靠近,哪吒就抱起不省人事的敖丙,头也不回的冲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