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当下日头还盛，阳光透窗而入，将少年与男人的身形覆笼其中。
那光晕暖似潮岸金砂，亮得几乎消融少年脸上青涩细透的绒毛。他俨如被那只扣在手腕的大手牵引，短暂显露出未来皮相长开后的惊艳轮廓。
这画面其实相当养眼，只是当事人的大脑才经缺氧，此刻多少有点发懵。
夏星燃直直盯着眼前的宽厚肩颈，差点没给盯出对窟窿。
因为……什么？？？？
怀疑自己听错了的人不止有他。
毕维斯刹在门边，一脸惊恐，压着气音骂了声“操”。
……他说什么？谁追求谁？？这是陆琛刚说的话吗？？？
他该不是被谁抽换灵魂了吧！！！
毕维斯脑中弹幕无数，明珠的行政总监杵在一旁，脸上更是精彩纷呈：“这、这位是……”
他愣眼瞧着夏星燃，没敢把话说全，但随行接待的几位主管已然都懂，个个梗着脖子，像待宰的鹅。
全场屏声息气，只有宋利撞在墙根，疼得咬牙。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夏星燃的耳鸣总算消停，他这才察觉手腕温热，还被男人箍在掌里。
他立即抽手，警惕退后，抬眼望了上去。
对方也在同一时间收回了手，回首看他。
侧脸英锐，轮廓凛然，是普罗大众挑不出缺点的英俊长相。
夏星燃被光晃着眼，愣生生和那双回望他的灰蓝色眼睛对视了三四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人不就是他翻墙撞见的那个大叔吗？？？
男人眸光平静，显然更早认出了他：“手臂还好吗？”
声线深沉，吐字清晰，还是一样的好听。
“……没事，挺好。”左臂肘前区被反剪重压得筋骨酸疼，夏星燃粗略揉了揉，眉尖跟着抽挑，到底没肯蹙到一起。
对方进门的那句言犹在耳，夏星燃不瞬目地盯着他，眼里透出一点本能的戒备。
陆琛任他审视，言语低缓：“我对你没有恶意，放轻松，慢慢深呼吸。”
太阳的暖光在他脸上劈割出棱角硬朗的光块，最亮的那块投进眸底，那对眼珠瞬时好似初见天日的极地川冰，于致坚致密中折映出了通澈的温度。
夏星燃看见自己的倒影就在蓝色冰川的正中央，如同被光包裹了一样。而对面那个小小的自己似乎是在无声地说：不用多心，这个人值得信任。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紧绷的神经随之舒张，肌肉也渐次松弛下来。
夏星燃将男人多打量了几眼，迟疑着点头：“感觉好多了，谢谢。”
陆琛垂眸颔首，神色如常，只在将头转回时，幅度极小地接连点了两次下巴。
这套小动作不算罕见，只是每次出现都没什么好事。
毕维斯后背一毛，顾不上琢磨陆琛身后的男孩是哪路神仙，他扭扭脖子瞥到地上，试图看清即将倒霉的是哪家王八蛋。
“嘶——靠……”
姓宋的王八蛋疼过最狠的那波，撑着后腰硬爬起来，气得大骂：“哪个孙子掀的我！瞎了眼的不要命了！”
“宋总！小宋总！”明珠总监吓得够呛，忙上前摁住他肩膀，警示性地捏了两把，“你先冷静，不要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位是——”
“滚尼玛的！！”宋利甩起胳膊把人抡开。
他先是挨了通打，又被当成垃圾一样扔去墙根，肺管险些没气炸了，哪还听得进旁人的话，指着总监的鼻子一起骂：“没有我爸你能走到今天这步？这种时候还替别人说话，知道吃里扒外怎么写吗？他是你亲爹我也不怕！”
当着下属的面，明珠总监被他连推带辱，登时不痛快地青了脸，稳住脚后冷眼站着，由着这蠢货作死。
宋利撒完泼，翻眼瞪向冲他动手的人。
男人面色淡漠，身架挺拔，山一样的不可催折，反衬得那副极具混血感的冷系五官犀锐逼人，几乎瞬间浇熄了宋利脑门的热血，让他有点后悔刚才打断了总监的提醒。
他看出对方气质不俗，又委实瞧他眼生——陆琛久居海外，少在大陆媒体露脸，宋利这种满脑子颠鸾倒凤的浪荡子自然认不得他。
可即便如此，宋利还是咽咽口水铆足了气势。
一来他心里不爽，还刚甩了大话，拉不下脸认怂；二来宋家在江都也算势大，以往每次闹事，家里都能帮他善后，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敢在江都对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宋利狠着口气，想把丢掉的面子挣回来，“劳资追个人也敢插手，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出头？你命够硬吗！”
众人投向他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微妙起来。
宋利刚把底气卯足，正叫嚣到兴头上：“追人这种事，谁有本事谁上位，想从我手里抢人，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吧！”
夏星燃不想连累别人替自己受骂，皱眉上前，想怼回去。
他嘴才张开，左肩忽的一沉，被人单手摁住。
“还记得最后那下，他是怎么动的手吗？”手的主人沉声问他。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夏星燃只疑惑了半秒，很快福至心灵，唇边扯了抹笑：“啊，记得。”
肩上的大手拍了两下，很轻的力道，又出奇的可靠。
“打回去。”
男人语调轻淡，声量也轻，旁人尚来不及反应，夏星燃闻声而动，提拳就上。
沉闷一响间，拳骨正中宋利眼边的软肉，势若霆摧，捷若惊鸿，瞬间把人重掼回了地上。
不得不说，夏星燃这一拳当真是教科书式的漂亮，出其不意，快不及眼，直到宋利干嚎出声，其余人才幡然回神。
“看来崇山那位孙主任，没把我的话转述清楚。”夏星燃揉揉指节，似笑非笑地又补一脚，“既然如此，我现在亲自提醒你一遍：想好自己该做什么，能说什么，再有下次，我就不是打你一拳这么简单了。”
“呃啊啊！！啊！！！”
宋利正面受击，滚倒在地，整颗脑袋嗡嗡直响，龇牙咧嘴地狼狈叫疼，等再抬脸，眼下紫肿，眼白周圈的血丝也开始胀红。
他两手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支身起来，恨不能生吃了夏星燃，转瞬不知怎的瞳仁一抖，望见什么似的往后躲退，双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声。
夏星燃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查看身后。
男人犹是那副淡远如水的姿态，面容平和，清冷疏离，发觉夏星燃看他，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往下微敛，也望过来。
眼神沉静，瞳色淡雅，的确是双漂亮罕见的眼睛，只是和危险扯不上关系。
对视间，对方举步走在夏星燃肩侧。
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宋利身上，语气也是一如方才的低缓平静：“你的话很有道理，追人这种事，能者上位、弱者出局。”他顿了顿，唇边展开一瞬若有似无的笑，“只不过，下次再说这番话时，记得先从地上爬起来。”
说完，他看回夏星燃，更明显地笑了一下：“打得不错。”
夏星燃瞥了瞥面如死灰的宋利，又看了看笑意淡薄的陆琛。
宋利刚才……是在害怕他身后的这个人？
为什么？是什么让宋利突然畏忌起来了？
他试图辩出蛛丝马迹，头顶传来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就是被他从学校骗出来的？”
“怎么可能！”被宋利骗是奇耻大辱，夏星燃冲陆琛皱眉，及时反驳，“是有人给他传了消息，他才知道我在这里的。”
谈起这茬他就后悔，撞见常骁时他就该提防起来，怎么就忘了那家伙是新宋传媒的艺人了呢。
“看来之前，你没少被他纠缠。”陆琛惯会解读语言信息。
“不说过去的晦气事了。”夏星燃一脸不想再提，“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谢谢你不计前嫌，愿意帮我。”
陆琛顿了下，明知故问：“前嫌？你指什么？”
夏星燃：“……”
他才不会把“大叔”再叫一遍呢。
陆琛轻笑，像是承了他的谢意：“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张总监为人磊落，大公至正，相信他之后会亲自和你联系，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一定一定！”明珠总监也是职场混出的人精，早看出了夏星燃才是决定风口浪尖往哪倾倒的关键人物，闻言忙不迭地向夏星燃赔笑，“这位小同学，真是对不起，因为我们的工作疏漏，让你有了这么不愉快的经历，还希望你能给我们一次内部整改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尽快处理，绝不再犯！”
今天的事虽说是因宋利而起，可接待室的钥匙到底是明珠交到宋利手上的，二者脱不开关系。
夏星燃对这点也是心知肚明，他索性无视了这套漂亮话，抬脚就想直接离开。
然而，他没好意思说透的话，有人敢替他说出来。
“比起整改，我想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把地上的这位——”陆琛刻意停顿了一下，像在回忆总监嘴里提过的称谓，“小宋总，扶起来。”
明明是一成不变的冷淡语调，因着那几秒的停顿，平白添了一丝听者有心的嘲弄。
夏星燃抬到一半的脚顿时停住了，他诧异地瞟了陆琛一眼，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嘴替”吗？断句精妙，谁听谁爽。
难怪网友们都爱听“互联网嘴替”的金句发言。
明珠总监强撑着笑，讪讪称是。
陆琛再次低头，迎上夏星燃的视线：“去吧。”
夏星燃没忘自己前来明珠的目的，他目不斜视地越过总监，大步走向门边。
踏出半脚，夏星燃犹犹豫豫地又瞧了陆琛一眼，乖小孩一样对他摆了下手：“今天多谢你了，再见。”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规规矩矩地道别，眼神怔了半瞬，很快漾出一点欣慰的笑：“嗯，再见。”
……那点欣慰是怎么回事？感觉像看孩子长大懂事了似的。
夏星燃心里想着，反手将门关上。
在门完全关合的刹那，一道沉沉的闷响隐约从门缝漏了出来。
他惊觉回头，仔细再听，却又毫无声息了。
八成是附近施工楼卸重料的声音吧。
时间紧迫，夏星燃没心思多想，一路往剧组的筹备处小跑。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接待室内的声响也渐渐平息下来。
大厦17楼的平窗玻璃上，死死紧贴着宋利那张仓皇惊悸的脸。因为挤压的力度过猛，口鼻甚至已经严重变形了。
“刚刚我说的那些，你应该全部听清楚了吧。”
阴冽冷厉的话语近在头顶，宋利咬紧着牙关趴在地上，哪怕两只手腕被狠力踩在背上也不敢叫疼，只拼命地使劲点头。
窗户玻璃上被蹭出了一片水汽，几乎晕开成另一张惊惧痛苦的脸。
尽管望不见身后的人，但宋利不难想象那双可怕的眼。
漠然深利，如有实质，潜藏在无风无浪的海面之下，随时可以破水而出，直逼命门。
“往下看。”低语又响。
宋利打着颤地转动眼珠。
“看到花坛里的造景喷泉了吗？”陆琛突然问他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明珠大厦前建了一处小广场，主花坛的正中间摆着精心设计过的人形雕像，吹水口便在雕像优雅上举的手掌心里，喷出的水柱清润澈亮，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宋利想说看见了，可嘴唇牙齿巴在玻璃上，难出人声，只好继续狼狈点头，剐蹭着脸。
“如果你的嘴里，再有一个字和他有关。”陆琛仿佛笑了一下，轻且短促的调子，让人很难分清那究竟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宋利还在努力分辨着那股情绪，碾在手骨的力道骤然加重，几乎穿透他的筋络。
与此同时，头顶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就让你，一步一跪地爬上顶楼，对着喷泉，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全场鸦默雀寂。
总监与主管只是旁观，此刻脊骨也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连早有预料的毕维斯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你大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说完最后一句，陆琛收脚，转身走向冷汗涔涔的明珠总监。
宋利完全忘了叫疼，背上的力道撤离许久，他才噩梦初醒般靠着窗框坐了起来。
他后怕地盯着陆琛的背影，头皮一阵透骨的发麻。
这人是谁？
宋利脑中乱成了一团，手指紫肿着悬在胸前，不受控制地痉挛发颤。
为什么他会为夏星燃做到这种地步？难道他真是夏星燃的追求者？不可能啊！自己早都把夏星燃家里扒干净了，区区一个穷高中生，哪可能攀上这种高枝？！
他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心慌意乱中，陆琛已经在明珠总监前方站定。
明珠总监的发量本就堪忧，此刻头顶更显秃亮了，两手局促地交握在身前，半天才扯出难看的笑。
“你方才叫他‘小宋总’，哪家的宋？”陆琛单刀直入，直接发问。
总监立马张嘴，生怕自己回答慢了：“新宋传媒，他是新宋传媒宋相普先生的公子，在宋家旗下的地产公司也有任职。”
听到自家老爸的名字，宋利的脸上掠过期盼。
从小到大，他爸总能摆平他捅出的所有篓子，宋家不缺财力更不缺人脉，说不定这次也……
“宋相普？”在饱含期许的注视里，陆琛短暂回忆了一下，“难怪。”
他语调清冷，毫不在意，明显没把宋家放在心上。
宋利心里刚涌起的希望霎时破灭了，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这次家里别说帮他收拾烂摊子了，怕是还会被他惹起不小的麻烦。
……这人究竟是谁？
宋利看向陆琛的眼神愈发困惑。
“十分钟后，告诉我今天这件事的始末缘由，包括牵扯其中的每一个人。”陆琛直视总监的眼睛，“你可以做到的吧？”
“可以！没有问题！我们马上着手调查！”明珠总监忙往身旁递了眼色，一名主管心领神会，即刻便想去做准备。
“等等，”陆琛想到什么，“先查清楚，谁给这位小宋先生传的消息，又是谁把我们家小孩，骗到这里来的。”
我们家小孩。
总监心尖泛苦，明明去问宋利本人更有效率，偏偏还让他们出面调查，这分明是逼着明珠站到宋家的对立面，也未尝不是一种追责。
余光里，瘫在窗前的宋利还是满脸迷茫，望向陆琛的眼神惶恐又不解。
这蠢货，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总监怜悯地望了他一眼，半是同情半是报复地说出了一个令宋利瞳孔陡然放大的名字：“好的，陆琛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还差 